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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世上的事似乎总是变幻莫测,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那天是冬至,孟遥吃好保姆给她包的汤圆准备去上学,北城的一通电话就打到了家中的座机上。
      ——昨天晚上,孟铁生在厂区突然被带走,涉嫌贪污行贿非法集资等一系列重大刑事案件。
      孟遥再顾不得上学,放下书袋就飞回北城。

      回到北城已经一片混乱,家中已被砸,厂区门口围满打着横幅要求还钱的人。
      孟遥急忙找人询问父亲被关在了哪里,想要进去见一见,根本不被允许。
      又连忙找律师写委托打探案情,律师从看守所出来,一切皆被证实。

      孟铁生涉嫌贪污行贿非法集资证据充足,最高可判无期。

      孟遥却是不信,父亲从来光明磊落顶天立地,自小教导她要做个正直勇敢诚实守信的人,她根本不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
      她说:“陈律师,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爸爸不是这样的人,我相信我爸爸不会做这样的事!”

      有误会吗?自然是有的。
      大厦将倾,一切只是被洪流裹挟着的牺牲品。

      孟铁生跑运输出身,早年间得遇贵人,蒙其照应,渐渐发迹。知恩图报,孟铁生没少为他做事,响其号召,解其难题,可谓生死与共。
      只是权利之路多倾轧,往上一步尽凶险,两年前,贵人一系爬至高位,迎来龙潭虎穴。
      一边是步步为营殚精竭虑,一边是围追堵截手段频出,到最后贵人一系夺权落败,上下肃清。
      孟铁生只是钉死贵人的其中一环。
      行贿一事见仁见智,非法集资只是一个谋划了两年的圈套——对手出手狠辣,招招毙命。
      倘若孟铁生明哲保身,尽可以将责任推给贵人将他置于死地后撇清自己,可是草莽豪杰如他,选择一肩扛下。

      那时孟遥年少,很多事情都不懂,她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牺牲自己保全别人连她都不顾!
      孟铁生只是回说:“贵人对我有恩。”
      到最后又说:“烟儿,是爸爸对不起你……”

      人的一生总要做很多抉择,二十年前与贵人相遇肝胆相照,十八年后明知前途难测依然选择风雨同舟。
      如今洪流来袭,孟铁生虽为一个小人物,依然选择秉持自己的良心。
      ——孟铁生开工厂、办实业,人人敬羡,可是在滚滚巨轮面前,仍然不值一提。

      孟遥也终于知道十五岁那年父亲为什么执意将她送去苏城,不过是预料风雨将至,想要早早将她送至风波之外。

      孟铁生说,让她回苏城吧,不要待在北城了。
      可是她又如何能回去。

      孟铁生想要让她置身事外,她一心只想将他救出。
      孟铁生一案已是板上钉钉,谁都无可更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他的刑期减至最低。
      律师说,行贿罪刑期有限,非法集资涉及金额巨大才是重中之重,要想刑期减少,只有先把金额补上。
      她便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只想拯救起自己的父亲。
      一切还得抓紧时间,等到案子移交检察院,再想救人难如登天。

      无期,多么可怕的一个字眼,孟遥怎么可以让自己的父亲在牢里度过那么漫长的时间。
      可是她想赶紧把金额补上,哪有那么容易。
      涉及的金额太大了,账户全被冻结,名下产业悉数被查封,所有东西都填进去,六个亿的款项还有三千五百万的缺口。
      三千五百万,她怎么拿。
      房子卖了,车子卖了,孟铁生最早的那家给工人养老的五金厂也清完库存一并转让,依然还有一千五百万的缺口。
      外婆卖了早年孟铁生给她置办在苏城的房子,她跟着财务拿着孟铁生留下的账本四处追债,到最后,依然还剩下六百万。

      六百万,她真的一分钱都拿不出了。
      所有东西都抵押,她已一无所有。
      而黄金三十七天,已经过去二十天。

      外婆已然年迈,底下员工树倒猢狲散,原来那些父亲身边的女人也一个不见,除了司机和一个跟了父亲很多年的财务,她再无人可助。

      她想起了父亲平时的那些朋友,翻出父亲的名片盒一个个打了过去。
      看到有陌生电话呼入他们每个人都接听,可是听明来意后,每个人又都敷衍几句就挂断。
      她不死心,开始一个个的去找,她求他们能借点钱,求他们能救救她的爸爸,可是每个人都有着难言之隐,每个人都避之不及。
      他们说:“我这还有事,有什么事咱们下回再说啊。”
      他们说:“烟儿啊,不是叔叔不帮你,是叔叔也没有钱啊,你看,快到年底了,我还欠着工人一大笔钱呢!”
      他们说:“烟儿啊,你也别忙活了,那个窟窿太大了,你一个小姑娘补不过来的……”
      ……

      孟遥一家一家的跑,一个一个的找,祈求着有谁能伸出援手,可是没有。
      那些曾经和父亲一起喝酒一起谈天说地的人,没人帮她;
      那些平时看见她都笑嘻嘻的让她叫“叔叔”的人,没人帮她;
      那些和父亲称兄道弟“孟哥”前“孟哥”后热络非常的人,没人帮她……

      她想起了那年父亲的一个朋友的妻儿走投无路前来寻求帮助、父亲义无反顾的帮助了她,可是轮到他们,再没有了古道热肠的那个人。

      那年冬天真的冷,夜永远漫长,寒风永远凛冽,她一个人孤立无援的奔走在街头,看不到前路,只有刺骨的寒凉将她吞噬。
      可是她不敢停下,怕停下,就再没希望。

      后来有人跟她说,不是他们不能帮,是他们不敢帮,上面大人物上台正在清洗,谁都不敢得罪。
      道理那么清楚,可是听在心上,整一个世态炎凉。

      倒也有人主动联系她,她像是溺水的人看到浮木找过去。
      那个平时总是一脸和善的看着她的“叔叔”,笑眯眯的从办公桌的抽屉里取出一沓沓的钱,说:“钱,叔叔有的是,你要多少?”
      她只当终于遇到了好心人,感激涕零的说:“越多越好,沈叔叔,我以后会还您的!”
      那个“叔叔”却又将抽屉阖上,走到她的背后,按着她的肩让她坐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烟儿应该怎么谢谢叔叔呢?”
      她没反应过来,就看见那个“叔叔”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越来越往下,声音也在耳边响起,“我们烟儿长大了啊,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啊……”
      她终于醒悟,一个激灵站起身,就看见那个“叔叔”透过镜片一脸淫-邪的看着她,眼中是毫不加掩饰的欲望。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然后慌忙后退,夺路而逃。
      一路跑出门外,再忍不住,干呕出声。

      她以为找到了能救她的人,没想到找到的却是魔鬼。
      人世间到底有多少黑暗和荒唐在上演,她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浑身战栗,眼泪擦了一遍又一遍。

      可是她要停下吗?
      她不能停。

      那年春节,阖家团圆,她和外婆他们还在黑夜与寒冷中无尽奔波。
      他们打了无数的电话,求了无数的人,名片夹里那些认识的,那些不认识的,那些在北城的,那些不在北城的,她都一一求过。
      多少冷眼,多少拒之门外,多少讥笑与推诿,她都一一尝遍。
      可到最后,依然只凑到不过百万。
      而时间,只剩下最后八天。

      案子即将移交检察院,再晚一步,无力回天。

      他们再无办法,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颓然,穷途末路,她仍不愿放弃。
      她想起了一个人,然后在漫天风雪中,一个人跑向博文中学。

      她曾在博文中学读了一年书,那年她十四岁,正值叛逆,长得漂亮又冷酷,校内的、校外的不知有多少人追她。
      其中一个来头最大。
      那人第一次带着人将她拦住时,说:“你就是孟时烟?长得也不怎么样嘛。”
      她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不理他径自走开,边上的人就说:“孟时烟你好敢,你知道他是谁嘛?王樾,隔壁高中的校霸,家中有钱又有权,爷爷在军区,这一带所有学生根本没人敢惹……”

      那时候他追了她好久,她一次没搭理。没人敢惹怎么样,家中有钱有权怎样,那时在她眼里根本没什么不一样。
      可是现在,那个“有钱又有权”在她脑海里不停放大。
      她仿佛看到了一条生路。

      她不知道他到底住在哪里,听说过他常在学校的一家桌球馆里玩,第一时间找向那里。
      他也果然在,他的那帮小弟把她带到里面的房间里时,他坐在台球桌上,正和人打着牌。
      那些小弟说:“老大,你看谁来找你了!”
      他抬起眼,嘴里叼着烟,嗤笑了一声。
      她便说:“王樾,求你帮帮我!”

      “求你帮帮我,借我五百万,救救我爸爸!”
      她想他家有钱有权,如果他愿意,一定可以帮到她。

      “五百万?!疯了吧!”有人在边上说。
      她只是看着王樾。
      王樾叼了会烟,吐掉,笑了,“我是可以帮你,但我为什么要帮你?”
      她说:“只要你帮了我,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你不是一直想让我做你女朋友吗?我都可以答应你!”
      王樾却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满脸讥讽,“孟时烟,你以为你是谁?”

      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是啊,你以为你是谁,你现在就是个丧家犬而已!”
      “我们老大当初看上你是给你脸,现在你算什么东西!”
      “五百万,亏你开得了口!”

      孟遥一脸讶异的看着他,心跌到了谷底。
      她想起了那时候,王樾带着人一次次拦住她,她一次次没好脸色。
      到最后她实在不耐,直接骂出了口。
      “你能不能滚远点,说了不喜欢你了就是不喜欢你,你能不能不要那么烦!”
      当时很多人在场,她一点情面也未留。
      他是怎么回应的?
      气到面目狰狞,最后指着她的鼻子说:“好,好,孟时烟,总有你求我的时候!”

      总有你求我的时候……
      总有你求我的时候……

      “王樾,我求你。”她止不住颤声的说。
      王樾顿了顿,将手中的牌扔掉,又开口道:“让你做什么都可以吗?行啊,那你把衣服脱了……”
      她抬头望他。
      他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怎么,不是说做什么都可以吗?那就把衣服脱了啊……”

      “对啊,脱脱脱,你脱了老大说不定就帮你了!”
      “求人总得拿点诚意嘛,让你脱你就脱!”
      “孟时烟,快点脱吧,脱了老大就帮你了!”
      “……”

      风不知从哪里吹进,一直吹到她的心底。

      所有的讥讽和嘲笑灌入耳朵,孟遥的心却突然静了下来。
      她默了良久,看向王樾,“如果我脱了,你真的把钱借我吗?”
      王樾漫不经心的回道:“我会考虑考虑的。”
      她抿紧唇,哑着声开口:“好,男子汉大丈夫,希望你说到做到。”

      她垂着眸,绷紧了身体,咬紧了牙关,伸出手将拉链拉下……
      没人拦着她,所有人都像看笑话一样看着她。

      衣服掉落,她的眼泪也扑簌簌掉下。
      所有骄傲和自尊一齐粉碎。

      那些年少无知的恣意,那些勇往无前的热烈,那些混着所有欢笑和喜悦的炽热和鲜活在那瞬间,统统湮灭。

      有的人开始拿起手机拍照,有的人开始嘲讽。

      她脱了外套,脱了毛衣,脱了裤子,脱了内衣……
      等到脱完最后一件遮蔽物赤-裸站于人前时,寒风在她身上肆虐,她整个人战栗。

      她说:“王樾,我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有人在调笑,“没想到这妞身材这么好。”
      有人在蠢蠢欲动,“老大,不能这么便宜她啊,要不……”
      她置若罔闻,只是对着前面的人说:“王樾,我希望你说到做到……”

      她已经再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她的眼泪掉落,沿着眼角的那颗痣滑落脸颊砸落在地,开出了一朵朵心碎绝望的花。

      王樾没有回答。
      许久过后,拿起扔在边上的外套跳下台球桌,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走了。”
      她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心碎成一片。

      房间里的人很快走了个精光,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她重新穿上一件件衣服,然后又一步步走了出去。
      前方依然是风雪漫天,身后是碾落尘埃的青春年少恣意飞扬,她的眼中再没了光。

      那天晚上她回家很晚,一个黄毛骑着摩托车在等她。
      门口是抿紧了双唇严肃又沉默的外婆。
      黄毛递给她一张银行卡,“这是樾哥给你的,五百万,你可拿好了。”
      说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又朝她戏谑的吹了个口哨骑着摩托车飞驰而去。

      外婆问她:“钱哪来的?”
      她不肯开口。
      外婆伸手就要打她,“你到底做了什么!”
      她不得不把真相说出,外婆却气到昏厥。
      外婆说:“你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情!”
      外婆说:“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不能断了你的脊梁骨啊!”
      她泪流满面:“我只是想救我爸爸……”

      ……

      三千五百万,终于在最后七天全部凑齐。
      孟遥拼尽了全部力气。
      所有债务已还清,案子呈交检察院,只等最后审理。
      外婆年迈体弱,终于病倒。
      学校里也打来电话,询问何时才能回去上学。

      离开苏城时她请了事假,那时是冬至,如今元宵都过。
      他们已经是高一下半学期可吧,可是,她还能回去上学吗?

      父亲的事还没有最后裁决,外婆还需要照顾,她也再没有钱去上那昂贵的私立中学。
      到最后她对一直陪着她们的司机说:“董叔叔,你能陪我回苏城办一下退学手续吗?”

      再回苏城,仿如隔世。
      她悄然无声的回到学校,又悄然无声的办理着所有手续。
      老师询问原因,她没有说明。
      老师又问:“那你要和同学们道一下别吗?”
      她默了半晌,还是摇头。
      等到最后,只说:“我去教室收拾下东西就好了。”

      教室还是那个教室,只是如今正在上体育课,教室里空无一人。
      她的课桌还在靠着门的角落里,当时走得匆忙,所有东西都没来得及整理,如今依然还在,只是不知被谁收拾了一通,整整齐齐的放在了桌面上。
      一抹,桌上已有一层薄薄的沙。

      她有多久没回到这里了,一个月,还是两个月?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一切似乎又都变了。
      曾经她是这里的一员,从此以后,她再不属于这里。

      将课本一一一放入袋子,她的目光又不自禁的落在左前方隔着两个走廊的位置。
      一切都没变,他还是坐在那里。
      永远的将课本收拾的干净齐整,永远都能让她一眼认出。
      可是,她再也不能看到他。

      不知不觉间,她的脚步已经走到他的桌前,她的眼泪也已盈眶。
      人前一件件脱下衣服的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揪着她的心又一点点沉入深渊。
      还有那么多的话没来得及说,还有那么多的喜欢没有来得及表达,可是现在都没了机会了。

      她对自己说:阿议,我再也不能喜欢你了。

      他有女朋友时,她没有放弃;
      他厌恶她时,她没有放弃;
      他误会她让她难过万分时,她仍然没有放弃;
      可是现在,她真的不得不放弃了。

      那些不堪,那些绝望,那些穷途末路的潦倒和永无宁日的惊惶,都让她再不能继续下去。

      她颤抖着手打开他的草稿本,新的学期,新的本子,他只来得及写了几页。
      他的字还是那么好看,像极了他的样子。
      可是她再无法触碰。

      她想跟他说些什么,可是又能说什么呢?

      一切都已过去,一切都成定局。

      到最后,她只是拿起笔,在他的草稿本上写上最后几个字:

      ——费明议,再见。

      一字一顿,统统埋入字里行间。

      费明议,再见,我与你郑重告别,从此你的世界再也没有我,一切回归原点。

      费明议,再见,我与你郑重告别,愿你从此以后一生无忧,得偿所愿。

      费明议,再见……

      最后一个字写完,她的眼泪掉落,沾湿纸页。

      她慌忙抹去,阖上,然后擦干眼泪拿起袋子转身离开……

      她走得匆忙,也就没看见远处操场上少年回头望,见走廊上有女生的身影走过,避开众人一个人往教室走去。

      教室里空无一人,他看着角落里已然搬空的课桌,又默然无声的回到自己的座位。

      一切都是原样,除了那稍有移动的笔和草稿本。

      他打开,一眼扫过,最后落在一行沾湿的字上。

      ——费明议,再见。

      费明议,再见。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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