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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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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平年间,社会安定,百姓安顺,这样平静无甚风雨和政变的朝代倒也算是人人生活安宁,只是仍然有森严的阶级划分。
这日潼月在课上答题答得头头是道,几个或是因为昨晚玩乐太晚打了瞌睡或是保留少年心性故而心思总不在课堂上的小魔王难免被教书师傅逮住数落一番。
夫子等潼月答完,边以赞许的目光示意潼月落座,边用手指敲敲埋头大睡的段川的桌案“段公子,你来答下这句‘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是谓何意?”
那段川睡的正香,被无故吵醒还带些不耐烦,及至揉揉眼睛看清夫子发怒的脸,这才嗫嚅道“这......”他答不上来,只把眼圈了几圈平日里混在一起的狐朋狗友,他们只比段川整日过的更混,生怕夫子的怒火烧到自己这儿,刚还个个东倒西歪,这会全都坐直身子,把书端在面前。
夫子见他答不上来,眼神还左右飘忽,把长胡子吹的老高,在堂里转了几圈,把段川扫过的几个纨绔子弟,一一揪出来答题。
结果竟都是支支吾吾,倒是那段川还试图做最后挣扎,喊道“夫子,这话就是说吃饭的时候少说话,吃饱饭!”
哄的一声,整个学堂笑闹成一片,段川搔搔头,低喃“怎地?我说的不对了?”
那夫子正转到堂前闻言气的连平常老太尽显的踱步也省了,蹭蹭蹭撺到段川脸前“你给我把手心伸出来。”
段川瞥一眼夫子攥在身侧的竹板子,他尝过夫子的厉害,这会扭捏着不愿伸手。
啪的一声疾响,是夫子将竹板拍在桌案的声音“我叫你伸出来,听见没有!”夫子吹胡子瞪眼,看上去已是气急。
段川再顽皮也不敢违抗夫子,只得慢腾腾伸出手心,啪啪啪,三下竹板子结结实实敲在手心,都说手连着心,段川只觉得钻心疼,正暗叹自己今天怎么这么倒霉。
不想夫子边打边骂中道出始作俑者“叫你整日里不学好,在堂上睡觉,你要是有潼月一半灵慧,我便省心了!”这说话间,又下去好几板子,只疼的段川把眼泪含在眼圈里,话语里段川听见潼月,才恍然大悟,暗道都怪那个冰块爱出风头。
段川恨恨想你说你爱出风头你就出你的,干嘛脸带上我。这么想着,心下更多了几分怨怼情绪,他低头斜眼狠狠剜向潼月。
眼光所急,那玉白面相的潼月正抬手将一页书掀过,一副他自己倒和这事没半毛钱关系的样子,段川看了心里更觉得又堵又气,心中恶狠狠地想要是不教训这小子一顿,以后还能有自己好日子过么。
夫子教训完段川还不算完,把刚才段川扫过的几个学童一一拉出来问,这几个平日里经常厮混,什么都玩什么都干,唯独不读书。
现下夫子发难,当然一个也答不上来,纷纷挨了夫子牌竹板炒肉,偏夫子还一边骂一边夸奖潼月,弄的几个疼到心尖尖去的小魔王咬牙切齿,只把素日里就玩不到一壶的潼月恨到极点。
与潼月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相反,堂里坐在后面的李怀微倒是心中暗暗焦急,他知道这些在堂里混日子的平日里没吃过亏,这下挨个被夫子教训了,再转眼看潼月竟然一副与己无关没有半分抱歉的意思,暗道这下坏了。
几个小魔王平日里就看这冷冰冰的潼月不顺眼的紧,哪能想到好好坐着还能一口锅从天上飞落头顶,潼月越是出风头得夫子赏识,他们就越气。
被夫子数落完一个人手心挨了十板子,几个学子心里那个又怒又气,哪里肯放过这平日里就处不来的潼月,纷纷约着放课后要给这冷面冷神的潼月一点颜色看看。
当然,连带他身边那个有点木讷长得胖实其貌不扬的李怀微也要一并收拾了,省得他成天一副软骨头像,围着这冷面冰块来回转悠,看了就叫人生气。
几个人都觉得男子汉小丈夫,怎么能成天围着另一个少年转,要围也是围女娃儿,他李怀微这样看了就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不舒服。
放课后,李怀微照旧是闷不作声的低了头用比潼月大了一圈的身量,跟在潼月身后,他心里清楚潼月不愿和自己走在一起。
有一年雪天,潼月不小心滑了一下,他只上千扶住潼月,就被潼月一把推开,因着地滑,他一个扶人的没落到一点好处,反而自己滑倒在雪地里。
不过这下也让李怀微长了急性,潼月烦他,他就尽量不出现在潼月视线里,在后面跟着就是。
潼月出身高贵加之天资颇佳,平常就冷眼看着跟自己匹配不上的人,李怀微越巴结他就只会更加嫌弃不怎么聪明,人长的又不好看的李怀微。
潼月见李怀微这样也觉得憋屈,就算他看不上李怀微的意图已经表现的这么明显了,可潼月爹却叮嘱潼月说李怀微身世可怜,为人厚道不爱计较恐怕以后会吃亏,复又叫潼月多照顾些李怀微。
潼月性子冷生来带着反骨,越说叫他做什么他就越不想做,这番叮咛没给李怀微带来在潼月那儿的一点优待,倒是让潼月更烦李怀微了。
潼月暗中将这个比自己壮了一圈的李怀微从上到下打量一圈儿,心中只嘀咕道这怎么看都不像是需要自己出手照顾的主儿。
李怀微识相的很,他知道潼月不待见自己,只听了老爷的话,要和潼月互相关照。
他是被老爷捡回来的孩子,老爷说什么他都听。
李怀微被叮嘱说潼月仗着那几分灵气,难免有些傲气难持,与人相处上总不免要吃亏,让李怀微多多担待与照看些潼月。
因了这一层意思,李怀微凭天生的厚道劲儿从来只远远跟了潼月,生怕他出什么事,这么跟着还得看潼月脸色,不为别的,只为少挨些骂。
说不清楚是哪次的事情,李怀微正在后面低头走,也没看见前面的潼月不知为何停了步子,没来及停步撞了潼月一下,潼月回身就把李怀微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
李怀微本身也有点迟钝,当时也不与他计较,潼月看李怀微这不痛不痒的劲儿,心头火气更盛。
回到家竟又气不过似的对着李怀微骂了半个时辰,潼月自小读书,问候父母的脏话不会骂,但那文邹邹的骂也叫人难受,说李怀微是米虫,蠢笨如猪,还没有猪有用,猪过年还能宰来吃,李怀微就只会浪费粮食之类的。
这比纯粹的脏话还叫人难受。
李怀微虽然好脾气但被骂久了难免心中有气,他只忍着不说。
潼家老爷公道,等从朝堂回来就领着潼月的衣领子罚他在院中站了一个时辰,潼月从此以后对李怀微稍微好了那么一丁点儿。
这所谓的一丁点儿也就是他倒是不骂李怀微了,改成不搭理李怀微。
潼月俏丽的冷面模样对着李怀微只比冰块更冷些,不过这倒也合李怀微心意,比起各种难听的骂词。
搞不好这样的不说话倒是更显得清净。
这次李怀微倒是记住了上次的教训,感觉到前面的脚步停了,这才讷讷抬起头。
谁知抬眼就看见五六个学里的少年挡了路,李怀微心中暗呼不好,早就想提醒潼月不要那么爱出风头了,他暗自自责都怪自己因为怕被潼月骂才一忍再忍。
只见为首一穿了黑绸绣了红云的十二三少年指挥下,呼啦啦将二人团团围住,这些跟班里有些家里是武状元出身,因而自小身子骨比一般人有了习武的优势,现下这一番动作倒是格外利落。
为首那人正是平武王独子段川,平武王不知是何原因,老来得子,故而对此子格外宠爱,不喜欢读书,平武王就由着幼子性格不求他在文字方面有甚太大长进,只求平安就好。
只是平武王也算是功勋卓著的武学世家,虽然文字功夫不长进,拳脚功夫却厉害,平日里交往好的也都是人以群分的武家子。
李怀微看这阵仗饶是再怎么反应迟钝也隐约觉得大事不好,拉着潼月就要跑,谁知潼月不知死活,扭着手脱了李怀微控制傲然站立,气的李怀微直想自己赶快跑了算了,转念一想要是自己一个人回去了留着潼月挨打,回去该怎么说呢,只能自认倒霉陪潼月站着。
那几个武家子弟从小就习武,见二人经不怕自己,纷纷觉得一定要让两个人常常厉害。
果然帅不过三秒,没多一会儿,潼月和李怀微甚至还没挣扎几下,几个力气大长得高些的扭着潼月和李怀微来到段川前面。
那段川一副奸笑,上前扭了潼月的脸,狠狠道“怎么?你平时不是很张狂吗?这会怎么不说话了。你只管学你的,害得我们几个因为你一顿骂,我们这会手心子还泛着疼,你说这怎么办吧?”
潼月被他钳了下颚,想说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用眼睛冷冷瞪着他,段川虽然是武学世家,倒也不是什么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小主子,平日里爱玩爱热闹,这会见潼月生出一种阴冷只比以往更深,心中隐隐觉着说不出的讨厌。
旁边的李怀微本就怯懦,这会看他抓了潼月,想到老爷的叮嘱越来越觉得没法交代,要是潼月受伤了,可能自己也没法在潼府待下去了罢,故扯了嗓子拼命对旁边的段川吼道,“有什么事冲我来,你们平常不读书,挨了夫子责罚,怎能怪潼月学的比你们好,学的用功呢?!这不是不讲道理吗?!”
段川正和潼月说话,眼见着潼月冷眼戳他,心里正如被阴风扫了一样烦,恨不得打他一顿出气,转头看了看李怀微,不怒反笑,“你是什么东西?说话一本正经跟老学究似的,要出气就先拿你这假正经开刀,给我打!”
“叫你出风头,叫你出风头!”围着一群或高或矮的少年对中间蜷在地上只护住头蜷成一团脸上尽是害怕神情的李怀微拳打脚踢,嘴上还骂着,只见地上的李怀微白衣衫上沾了不少灰尘,毕竟是个孩子,虽然长得壮实了些,倒也是血肉之躯,挨了一阵李怀微像是受不住疼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衣裳沾的灰更多了。
一边的潼月也挨了几下,捂着似乎受伤的胳膊狠狠地看着,眼里全是犹如被雾气遮了的隐隐怒火。
不多时,那粉面如玉人似的潼月不知从哪抄了根木根,拼了似的冲入人群,奈何对方人多,二人被圈在一起挨打,李怀微虽然害怕挨打,可现在这情景见潼月冲进来,只更怕潼月受伤自己被赶出去。
故用自己比潼月不多不少大一圈的身子拼命护住潼月,这么一来李怀微身上挨的拳脚倒比潼月多多了。
不知过了多久,只待到对方打够了,为首的段川恶狠狠地说“以后少在夫子那里出风头,不然见一次打一次!我们走!”临到末了还不忘回头招呼狐朋狗友一起离开。
四月的天气,倒不是寒冷的时候。
现下日头不怎么足,是快落山的光景,学堂一放学,几个平日就喜欢聚在一起的二世祖跟约好了似的跟着潼月和李怀微,找个没人的地方拖过来就是一阵打,旁边是一座废了十几年的小桥,河里的水很是清澈。
李怀微听的脚步声渐渐离去,过了半天,才试探似的抬起头,左看看右看看,等到看不见人了,这才忍着痛打算扶起旁边的潼月。
岂料,手上还没沾到潼月的衣襟,这就被潼月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李怀微愣了愣这才又把头低下,惯性用双臂护着了脑袋,等了半天也不见动静,却见潼月打了自己一巴掌却再也没了动作。
又过了一会,李怀微这才又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却看见那粉团似的潼月正无名火起看着自己。
李怀微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起来的,正盘了腿坐在自己面前,桃花似的眼睛流露的神色一点也不柔和,像是会吃人。
李怀微又朝四周看了一圈。
这才端的是江南四月天,小桥流水,草长莺飞。
只是那群混世魔王故意将二人拖到硬地上,说是打的疼才能记住教训。
而现下打人的那伙哪里还见的踪影,李怀微顿觉安慰,转眼一瞅潼月还气鼓鼓坐在那,不由再壮起胆子要扶他,哪知刚一动就吃痛的倒吸一口气“嘶,好疼!”
潼月噔他一眼,李怀微识相地利马不敢做声的跪坐在潼月旁边“潼月,你别生气了,你看太阳都下山了,老爷保不齐还在家等着我们回去吃饭呢。”李怀微一向迟钝,但却知道些潼月的脾气,哄哄就没事了,这时便勉为其难地脸上堆起讨好的笑。
李怀微一会蹭蹭那粉琢似的潼月的胳膊,一会抱着他被打伤的手臂轻轻按着,他知道以潼月的性子就是疼也要装作不疼,腻歪了有一阵,才见潼月说“李怀微,我问你。你有没有听说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句话?”
那正蹭着他胳膊的衣裳粘灰的李怀微顿时动作一滞,不知道潼月心里打什么主意,只觉得他说这话冷的如秋时寒晨风。
李怀微也不知道为什么,是一股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一向健忘,只记得住生活中美好的人和事,总觉得一直记着别人的不好或者不好的事情会好辛苦,但眼看着潼月这架势好像就是要自己和他一条战线,不禁有些为难,转念一想,讨好潼月,潼月开心了就可以回家吃饭了。
兰妈今天早上临走时说的晚上要做最喜欢吃的油焖大虾,一想到吃的,怀微真是什么都可以从,什么都可以认,所以李怀微赶紧点点头,“知道,知道。”眼睛里觉得明晃晃的是不刺眼的西落辉光。
“总有一天,我会叫欺负我们的人付出代价。”潼月线条柔和的侧脸映着夕阳的余晖呈现一种好看而又温暖的红色,若有似无的飘出这么一句,和着潺潺水声,不怎么大却一下就跟火烧似的刻在李怀微心里。
李怀微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记仇要记很久才能报可真辛苦,李怀微暗暗想,所以他才不要做一个记仇的人,因为复仇后的快感而百般耗尽心血的筹划,他虽然小也不愿意这样做。
兰妈一早就叮嘱过学堂里可都是有名有势的二世祖出身,哪一个都不好对付,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李怀微老老实实的不许惹事,李怀微一直默默记在心头,挨打嘛,又不是少块肉,忍忍就行了。还是油焖大虾实在,今晚的油焖大虾,嘿嘿嘿。迟钝如李怀微到底是孩童心性,想起吃的倒是什么都觉得好了。
潼月这边也还看着落日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入神,一转头看见怀微直流口水的笑,忽而一拍衣襟后的灰尘,“走吧,该回去了。”
潼月这动作吓得身边幻想连连的李怀微一哆嗦,忙跟着起身,不小心踩到了衣角又跌了一跤。
潼月看不下去似的拽着李怀微的胳膊把李怀微扯起来,疼的李怀微呲牙咧嘴,看见潼月神色不悦,赶紧收起了充满痛感的脸,堆上讨好似的笑意,眯的眼睛都快看不见了,毕竟潼月也是他惹不起的众多二世祖中的一个。
天气虽已转暖,到了傍晚却还是裹着一丝寒意,李怀微不由得打了哆嗦,拉紧了挨打中被扯开的衣衫。
潼月看在眼里,面无表情的走过来,害得正低头理衣衫的李怀微又吓了一跳,“又怎么了,大少爷?”
“你不刚才还叫我的名字吗?“潼月看着怀微,说不出什么表情,掩在额前碎发下,端的看着是没有什么情绪,跟刚才那狠狠的恨不的吃了谁的简直判若两人,这才是潼月平时的样子。
“那.......我那是急了”李怀微辩解,这会倒是反应快。
潼月跟转了性似的贴心帮李怀微拍打了身上的尘灰,也整理了自己的衣衫一番,两人结伴回家了,这时天已不见一丝白意,渐被黑夜笼罩。
李怀微也说不清楚,虽然是挨了打,但这次以后好像自己和潼月都有点说不出来很微妙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