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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第 10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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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会?”
这剧情走向让沈贺有些发懵,而沈贺困惑的时候,表情不经意就带出几分天真气,看得韩林行心头有些乱糟糟的。他干咳一声,说道:“我跟薛湛,是朋友,也是同事。你那些道听途说并不准确。”
韩林行说这话时,眼神中有沉痛,但并没有自怜自伤,若不是那沉痛太过浓重,沈贺几乎就把这话题放了过去。
但是那眼神,让沈贺想起白柳说过,韩林行曾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天不吃不喝。那不像他的作风。
沈贺鼓起勇气,又问道:“那你介不介意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介意。”韩林行叹了口气:“但我还是会告诉你。因为我不希望你重蹈覆辙。”
沈贺闻言有些不解,一时又不知该作何反应,陷入沉默。
韩林行静默片刻,开口道:“我一直把薛湛当做朋友、同事,只可惜,他其实不是这样想的。”
韩林行这话说得有些艰难。沈贺发现,这个看似没脸没皮的人,在某些话题上,出奇地内敛生涩。
若不是此刻的话题太沉重,沈贺大概会觉得,这样的韩林行有点可爱。
“但他从来没有挑明过。”韩林行自嘲地笑笑。他当年表面放浪形骸,接触过各式各样的人,甚至出入过各种各样的场所,但那大抵是一种反抗,有种你不让我怎样,我就偏要怎样的意味在里头。但其实,他并没有真正对谁动过心,当他发现薛湛对他的感情有些不同时,他甚至有点不知所措。
大概是怕捅破这层窗户纸连朋友都做不了,薛湛始终都不曾开口。韩林行便顺水推舟的装糊涂。他甚至天真地觉得,只要薛湛有一天自己想明白放弃了,他们还可以像以前那样相处。
“后来在一次执行任务,他为了保护我,牺牲了,有些话就再也没有机会说明白了。”韩林行说得很平淡,刻意省略了故事里那些惊心动魄和痛彻心扉。
真实的故事,自然没有这么简单。
韩林行和薛湛,由于父辈是好友,自小就认识。跟从小就上房揭瓦,天不怕地不怕的韩林行不同,薛湛几乎算是别人家的孩子,没少被严父作风的韩复言拿来教育韩林行。
但是韩林行从小就有个特点,心大。所以他并没有因为自己事事被拿来跟薛湛比较而对薛湛产生任何反感,相反,他对这个朋友还挺仗义。薛湛由于父亲的官员身份,在学校里有时会受到同学的眼红和排挤,每次都是韩林行站出来帮他解围。
韩林行知道,薛湛其实不在意那些人的看法。薛湛也知道,韩林行只是单纯看不惯那些人的行为。于是两人都十分默契地依然故我,没有干涉对方的做法,直到中学毕业,各自去了不同的大学。当然,两家是故交,也没有因升学断了联系。韩林行向家里出柜,被韩复言赶出家门时,薛湛还偷偷收留过他。
后来韩林行脑子一热,决定要进入特别行动组,薛湛居然表示要跟他一起,这让韩林行十分意外。韩林行印象中薛湛更适合从政或者从事研究,他骨子里跟他父亲薛思源其实是一样的人,不该选择这样腥风血雨的职业。但韩林行一向不喜欢对别人的决定评头论足,既然薛湛这样选了,他就尊重。于是两人一起进入了特别行动组的训练营。
训练营的日子很苦,有个好朋友一起支撑,其实很好。直到那次任务……
韩林行并不愿对当时的情况多做回忆,但那几句简单的话将他生生扯回了那时的场景中。他一时觉得有些胸闷,用力吸了一口气,嗓子一阵发痒,掩口呛咳了几声,震得还没全长好的胸骨有些生疼。
沈贺听出他在说“为了保护我”这句时,虽极力控制,语调却有些变了,心头有些震撼,犹豫了一下,问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身体上的疼痛将韩林行从刚才的情绪中扯了出来,他闻言看了沈贺一眼,声音有些冷:“这样探听别人的隐私,似乎不太好吧?”
这一点,沈贺也考虑过,所以他刚才犹豫了一下。他坦然看着韩林行说:“是不太好,我很抱歉。我只是觉得,一件事只有当能够心平气和地说出来时,才算真正过去了。”
韩林行愣了一下,他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和他说的话都莫名其妙,却莫名其妙地有点道理。一个温室里长大的孩子忽然说出这么句话来,很违和,还颇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感觉,韩林行却从其中嗅出点不同的意味来,然而他此刻实在分不出力气来细究那点异常究竟是怎么回事,生硬地转了话题:“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来探听我的过去。”
沈贺点点头:“抱歉。”
韩林行原本是想跟他说正事的,但不知为什么每当跟沈贺探讨这个话题,自己就没由来被勾起些火气,没开口阵脚已乱。而这火气,每次又都能被沈贺出乎意料地浇灭,让韩林行把准备的一肚子话都熬成浆糊。
此刻,他心中的千头万绪一时牵出了千滋百味,杂得让他一时不记得自己刚才究竟想说什么。
韩林行正理着自己的一脑袋浆糊,沈贺却点点头:“我明白了。”
韩林行心中的坎不是薛湛的死,而是薛湛为他而死,更是薛湛为他而死,他却甚至从来没有对薛湛动过心。
如果他真真正正喜欢过薛湛,或许还走得出来,正是因为不曾喜欢,才无法面对这样的付出,才会觉得格外歉疚。然而人已不在,没有任何的办法补偿,这些歉疚无处寄托,便只能压在内心深处。
而生活对于韩林行更加残忍,明明已经无法补偿那个人,还偏偏要看着他的父母死在眼前。这一重重的负罪感压过来,压得人永世不得超生。
沈贺正出神,却听韩林行平静地道:“你没明白。”
沈贺有些意外,下意识抬头看向韩林行。韩林行这次没有躲避他的目光,直截了当地说道:“我拒绝你不是因为薛湛的死。而是因为这些年,我明白了一件事。在西格玛联盟,不论人们表面再宽容,同性恋者都不会得到跟异性恋同等的机会。薛湛也是,你也是,你们有能力,有家世加持,本可以拥有很多的机会,做更重要的事情,真的没有必要因为感情这种事而错失这一切。”
沈贺终于明白了韩林行的真实想法。他拒绝自己,并不是因为个人感情,而是真心觉得这世上有太多比感情重要的事情,比如,责任。
韩林行深深看了沈贺一眼:“并不是你不好。”
沈贺心头一跳,他第一次听到韩林行对他的看法。
韩林行说到这里,顿了顿,觉得既然决定开诚布公,就该拿出点态度来,于是有些艰难地说道:“也不是……我不喜欢你。”
沈贺的心头骤然加速,一时快得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虽然隐晦,用了双重否定,但这,其实算得上是一句表白。然而沈贺无法对这表白做出任何回应,因为他知道,接下来一定会有转折。
果然,韩林行说道:“很多时候,我听到你的想法,都会觉得很天真。我在想,如果你带着这样天真的想法步入政坛,会是怎样的局面。也许你会一生郁郁不得志,也许你会搅乱一些局面,也许你会改变一些事情,不论如何,那都值得一试。但如果你的路就此停在这里,那太可惜了。”
韩林行看着沈贺,第一次收起了所有的锋芒:“我很欣赏你,所以,我希望你可以走得更远。”
这世上从不缺机关算尽的政客和阴奉阳违的投机者,其实也不缺满腔热血、一身傲骨的傻瓜,只是,后者大多太过理想化,在跟现实的碰撞中太容易粉身碎骨,未必能走的很远。
但沈贺有先天优势,性格也并不尖锐,还很有化解矛盾的耐心。韩林行很想知道,这样一个人,会不会走得更远一点。也许他没有办法带来太多的改变,但一点点的改变,都是可贵的。
沈贺听着这些话,心头百般滋味纠缠在一起。终于有一刻,韩林行愿意与他坦诚相对,他甚至告诉自己,他不是不喜欢他,而且很欣赏他。但这些话带来的喜悦,却被更复杂的情绪冲得支离破碎。
沈贺很清醒,所以他知道韩林行为什么要说这些话。虽然他不是自怨自艾的人,不会因为被人拒绝就陷入自我怀疑甚至自我否定,但总是被人拒绝,的确会打击人的自尊心。韩林行说这些话,是不希望他产生任何自怜自伤的情绪。他是真诚地希望自己可以走得远一些。
沈贺沉默了一下,说道:“我们刚才所有的讨论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喜欢同性的人要面对的不公。这个,不值得改变吗?”
韩林行看了沈贺一眼,心平气和地说:“值得。但想要有改变的能力,你首先不能放弃眼前的机会。”
“不能从现在开始吗?”
韩林行听沈贺语气平和,并不是挑衅的意思,笑了笑:“我早年也是你这样的想法。跟你还不大一样,我那时候眼高于顶,自命不凡,什么都不服。”
“后来呢?”
韩林行大概是话说开了,心里轻松了许多,嘴角一翘,不自觉就露出本性来:“后来被生活扇了几个耳光,就什么毛病都好了。”
沈贺忍不住一笑,明白过来,韩林行是在帮他调整心情。这个人,如果肯用心,做什么都体贴地恰到好处。
只可惜,这体贴太难得。
沈贺心中有些难过,韩林行刚才那几句话的口气,分明已经把自己当做一个部下和后辈来看待。沈贺不得不承认,韩林行这番推心置腹确实很能打动人。毕竟,想跟韩林行交心十分不容易。他有无数张面孔,却不会轻易让你看到他的真心。
沈贺牵起嘴角笑了笑:“谢谢。”
他从没想到韩林行不愿意接受他的原因竟然是这样。
原来他和韩林行并不是不可能,只是两人都不会接受这种可能而已。
沈贺觉得,命运还真是有趣。把朝思暮想的东西摆在人眼前的时候,却又让人不得不放弃。
他不在意名声与地位,但他不能因为个人感情背弃自己的责任。沈贺想到这里,多年不曾有过的压抑与自责潮水般涌来。他靠在椅背上,目视前方,不动声色地等待着退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