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暗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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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清初举着油灯走回书房，从桌上拿取笔墨等一干物品，再返回暗室，将几样东西一一摆好，手握着笔，对童瑜说：“对话结束之后，这纸张会立即焚毁。”
这规矩是她向无欢学的，决不能让第三人知道的密文，必须阅后即焚。
童瑜的手指在桌上轻点，开口道：“第一个疑点，是仵作，我们抢回大帅的尸身后，是他天虎营的仵作进行的验尸。之后他虽然公布验尸记录，但那记录有问题，老李小徐她们或许看不出破绽，但我能。”
叶清初在纸上认真记录着，童瑜等她记完，继续说：“能够作为证据证明仵作有问题的物品目前就在你府上，正是大帅当时身上所穿的那身盔甲。一开始我就要求按照大帅家中规矩执行，家主战死后最后所穿那套盔甲必须立刻送回帅府保存，所以送到天虎营验尸前那盔甲就被我亲自送进了元帅府中那间屋子，我想你应该是见过的。”
叶清初立即接着童瑜的话说道：“是不是只要能从那身盔甲上找到不是来自兽族的攻击痕迹，就能证明害死师父的凶手绝对不止兽族？！”
童瑜点点头：“没错，这也是为何这些年我会派人时刻守着元帅府，自己也会用打扫的名义去检查，我绝不给任何人偷换那套盔甲的机会。”
还好自己没乱动那些盔甲，叶清初一边记录一边在心中暗暗庆幸，记完之后，搁下笔看向童瑜：“童姨，接下来呢？”
童瑜的面色忽然一沉：“接下来的证据就比较明显了。你大概很清楚，苍凉军每营二十万人，每营中包含两万的非战人员，除了老李的天岚营，其他营实际能上城作战的人数都是十八万。”
“我查阅过那年的出战记录，其他营的人数变化都可以完全对照，唯有天虎营除外。从初战之日到大帅出事前日为止，天虎营共战死九千三百六十四人，轻伤可上城五万七千三百四十一人，重伤不可上城一万两千八百二十九人，也就是说，那日天虎营最多能有十五万七千八百零七人在城下与城头备战。可是，监军的记录上却写着，那日天虎营城上实际有七万五千人，而城下，则有八万两千八百二十五人。”
童瑜咬着牙恨声道：“你猜，那多出的十八人是从何处来的？！重伤在营伤员一人未少，他是要说是有十八个亡故将士复活了不成？！”
十八人？！童瑜连这么细节的问题都察觉到了？！叶清初心中一惊，在暗自佩服童瑜的缜密的同时，也在思考着这十八个人的来历。童瑜所说的出战记录和监军的监战记录都是一式两份，一份封存在军中，一份在每日战斗结束后都会与战报一起送往初希城，这数据都是可以验证的，童瑜绝不会说谎。也就是说，这多出来的十八人，绝非苍凉军中登记在册的士兵！
叶清初沉声道：“十八人，若他们都守在城头位置，足以连成很大一片区域。若他们故意放水，兽族也不无可能攻上城头。如果师父此时正在天虎营处视察，发现有兽族攻上城头，他定然会上前，而那些人趁机将师父包围在中间，进行刺杀，并引兽族攻击师父掩盖他们制造出的伤口……”
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都带着一丝压抑的愤怒：“最后由自己的人充作仵作进行验尸，只要见过师父尸身的人不懂这些，就完全可以将这件事掩盖起来。停灵的地方有不少火塘，就算事后有人提出异议，以不敬为由拖延一些时日等尸身朽坏后，查，也查不出任何的破绽！该死！”
童瑜叹息一声：“没错，我目前找到的所有线索汇总在一起之后，就是这样的一个过程，这也是为何我想你来帮我分析一下，是否还有其他的可能。”
童瑜站起身，在暗室里踱着步，眼睛却始终看着叶清初。如果叶清初在此时抬头，就能看出童瑜是堵在暗室的出口处，意在防止叶清初因为愤怒而冲出暗室去做什么冲动的事。
叶清初双手抱头，双眼死死地盯着纸上自己亲笔写下的那些线索。愤怒让她的脑海中一片混乱，童瑜给出的线索中完全找不出任何破绽，所有的线索都指向牛德昌，唯一无法对证的也只有梁侯身上的伤痕。她确实很想立刻去找牛德昌，质问这一切到底是不是他做的，质问他到底为何要这么做！
是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叶清初忽然意识到童瑜为何找到了线索也只是怀疑而不是确信，她的双眼在一瞬间恢复澄澈，抬起头看着童瑜：“童姨，您没有咬定就是他杀害的师父，是不是因为……”
几乎是同时，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找不到（他这么做的）动机。”
是的，尽管所有线索都指向牛德昌，但还是叶清初一开始不相信是他的那个理由，他确实没有动机。
叶清初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上轻叩：“若说为权，说句不敬的，牛将军的才能虽然优秀，却也不及您，这点他自己应该也清楚。师父离世，平北侯一脉无人继承，就算国公他老人家没有请战，童姨您也没自请，但以他的才能，母皇也不可能令他接帅位——哪怕是母皇亲征也不可能会是他。”
童瑜补充道：“我从不曾向任何人透露过陛下密书之事，在怀疑到是他之后我更是对他时刻提防，若是他所为，那我便极有可能是他下一个要动手的对象。但从起疑之日至今已过数年，他都不曾露出过任何破绽，更不曾有任何人试图暗害于我。”
叶清初继续说：“图财……那更不可能了，他位高权重，饷银并奖银能抵个旁系皇族的年俸，没必要。”
童瑜心中渐安，坐回叶清初对面：“他一向严于律己，作奸犯科之事从来与他无关。我曾暗地调查过他从军十余年的经历与交好之人，他并未与苍凉军之外任何人有频繁的联系，亲族名下更无不合法度的营生。未触犯任何律条，自不会有什么能被大帅发现，需要杀人掩盖的秘密。”
叶清初犹豫片刻，不确定地说：“若他有心与兽族勾结……”
童瑜斩钉截铁地否定道：“不可能！他也算是个将门之后，与兽族有血海深仇，他若有二心，莫说躲过大帅的眼睛，他自己的良心都不得安宁！”
可这次叶清初并没有默认童瑜的话，眸中染上了一丝阴霾：“童姨，您是否忘了，那日，兽族已经攻入苍凉城中，差点连南城门也破了……”
童瑜却说出了连叶清初也开始动摇的话来：“你知道那日最后是如何收场的么？”
“那日，破城之时，他和我说，由我坐镇城头指挥天煞营与他天虎营的城上将士，让小徐分一部分人入城清理城中的兽族，他带人在城门口布死轮阵堵住城门。”
“那日有两万人整装随他出城，最终生还的连一万都不到，他自己也差点交代在那儿。当时的我们也只能想到这一个方案，若他说要我下城布阵，我大概率也会死在城前；若他在下城之后并未攻击兽族而是下令兵士不得反抗，兽族要冲入城中攻破南门直入境内也是轻而易举！”
说到这里，童瑜的眼睛都红了：“他绝无投敌的可能，他投敌只可能是被陷害！”
是的，他绝无投敌的可能。叶清初也在心中默默地说着。
叶清初颓然地趴在桌上，她想不明白，明明所有证据都清清楚楚地指向了牛德昌，但偏偏找不到任何动机！
叶清初张张嘴，嘟嘟囔囔地在说着些什么，却又没敢说出声。童瑜听了个大概，一拍桌子，震得叶清初耳朵生疼，急忙坐直了身子龇牙咧嘴地揉耳朵。
“你刚才说了什么，我没听清，再说一遍。”童瑜沉着脸，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叶清初没敢出声，小心翼翼地瞧着童瑜，她刚才念叨的内容没过脑子，真说出来可能会有些得罪童瑜。
童瑜见她不说，立即露出了要生气的表情。
叶清初见到这表情就怕，连忙站起来退后了几步，支支吾吾地说：“童姨对不起，我刚才犯了混……说……这事儿就算是陷害……也该陷害……童姨您……才划得来……”
童瑜没有露出任何不悦的神色，反而似乎是被她的话启发到什么似的，皱着眉陷入了沉思。她的双肘撑在桌上，双手抱拳撑着下巴，眼睛也随着思考不停地转动。叶清初知道自己此时万不能出声打扰到她，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安静地等她再次开口，心里在思索自己刚才的话有什么值得思考的地方。
童瑜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终于在某一刻，她的身子一震，一拍桌子盯着叶清初断然道：“我就说怎么有点不对劲！清初，你说得对，这整件事真的有可能就是陷害！嘶……可真要是陷害也该冲着我来啊！陷害老牛能得到什么！”
童瑜沉默的时候叶清初也在思考自己没过脑子的那句话，此刻她也想到一些可能，试着分析道：“童姨，这人没准真就是冲您来的。若苍凉城破，虞州失守，就是御敌不力之罪。哪怕母皇再无人手可用，童姨您与其他将军也定然会被降罪入狱。师父的尸身上的证据没了，但盔甲上的证据和记录中的证据都在，这些证据都指向牛将军。但我在想，这些证据有没有可能都是故意留下的诱饵？有没有……”
童瑜抬手打断了叶清初的话：“你是想说，那个人可能还隐藏了一些能够将‘老牛谋害大帅’这件事的真正主使指向我的‘线索’？如果我们被抓，他就将线索全部抖出来，那我……”她深吸了一口气：“御敌不力，以我多年战功定然会从轻发落。但，一旦再加上谋杀侯爵、串通敌国、构陷同僚之罪，无论是谁，都是……必死无疑！不对，不仅如此，就算苍凉城不破，他也可能是故意将线索暴露给我，如果我选择向陛下检举是老牛谋害的大帅，他也可以趁机将‘真凶的线索’放出来，把主谋的身份安在我身上！”
童瑜说完便陷入了沉默，如果目前自己能找到的线索都是被精心布置的陷阱，那为何找得到线索却找不出理由就能说得通了。事情本来就不是牛德昌做的，如何能从他身上找到理由？！
叶清初的思路也被童瑜的话给捋清，但她的疑问也在此时出现：“目前我们还只是假设，这个猜测还有两个问题没解决：一是他为什么不找别人，偏偏找上了牛将军？二是，他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
恍惚间，叶清初察觉到，这件事绝对没那么简单，自己和童瑜或许正在试图窥探一个巨大的阴谋。
童瑜听完叶清初的分析，抛出另一个问题给叶清初：“还有一点，既然他有这样的打算，为何却迟迟没有动手？”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这三个问题都很重要：为什么是牛将军？那人到底想要得到什么？为什么还不动手？这两人都不热衷权谋，只爱用兵，是以，这三个问题在一时间竟然找不到答案。
但童瑜究竟年长叶清初二十岁，她率先想到一种可能：“清初，你说，这一切，总不会是国公做的吧？”
他确实有动机，并且目前看来，他也确实是最大的受益者。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暗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