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骄图》意易

4、第 4 章 扶风散

　　一夜好眠。次日倒是个晴空万里的日子，初夏的雨来的快去得也快，唯从因为潮湿还缱蜷在被冲洗过地面的几缕绿叶能看出昨日狂放的雨势。

　　山野村庄，正经书房是没有的。橱柜处的妆台摆满了各种杂耍玩意儿。李妙贤只得吩咐阿珑收拾下用早饭的小桌充当文案。

　　从橱柜架子下的旮旯里好不容易摸索出来几只早已经被弃用的书卷工具。李妙贤看着这卷翘干枯的笔头，苦笑着长舒一口气。原来这就是七岁的自己，果然是孩子心性。好在还能凑合用。

　　“姑娘这是想起来要写大字吗？”阿珑将宣纸铺张。

　　“不，昨日让你找风筝，我要画个图，你照着这个式样做，先研墨吧。”她站起身，用指尖掸了掸笔毛，又尝试着强迫自己接受这粗糙的画笔。

　　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她早已经习惯了锦衣玉食，所用物件都是宫廷敕造，无不精致。虽久违的寒碜让她内心感到安然，可是习惯终究还是成为了习惯。握紧了笔头，尝试着去熟悉运笔的劲力。

　　阿珑看着李妙贤有模有样地执着画笔来到纸前，一本正经地隔空笔画，接着闭上了眼。

　　噗嗤，阿珑内心哂笑着:本还被这架势所震，但见李妙贤面露憾色，更觉这摔醒后的她更加顽劣不堪，爱折腾人。

　　李妙贤在脑海中仔细回忆了线条，画什么好呢
　　天女散花，嫦娥奔月还是牧童吹笛不，都不合适，既然我李妙贤逆天而来，自然是与天斗争，只有凤凰才更适合，况且那件待做的事，也是极其适合的。

　　这般想着，她睁开双眸微笑着径直落笔，也不管阿珑还未收回的讥笑神色。
　　半刻钟过后，两只凤凰就活灵活现地跃然于纸上了。站着的阿珑已经被眼前的画像惊讶住了，姑娘的画技这般好么
　　李妙贤可不管这些，前世自己学了那般多东西，即便不能做到最好，赏心悦目还是够的。藏拙是藏不住的，在李家只有谁身上有利益，谁才有有更大的话语权。就是不知他们看到利益的同时能不能守住本心，否则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吹了吹半干的墨，李妙贤缓缓搁了笔，“真美啊，阿珑，你说我是不是醒了以后祸事都没了，神仙给了我一只神笔的手啊？我倒是真不舍得给你了。”语中尽是嚣张自得。

　　“是是是，姑娘画得好，”阿珑不得不夸奖，“姑娘画得这般好，做风筝的匠人可没有这手艺……”捧着画像踟蹰着。
　　“拿去吧，就用这个糊上。”
　　“可是，宣纸不是油纸，沾不得水，怕是”如此花钱只为做一次性的物件，真当自己还是府中小姐。阿珑最是厌恶她这种天真浪漫不知节俭，颐指气使，高人一等的姿态，不过一外室女。

　　李妙贤居高临下睨了她一眼，慢悠悠出口:“我虽来了庄子，可从前在府中时是有月钱的吧难道做个风筝都不成。”
　　阿珑尬笑一声，连声应了喏。生怕李妙贤怀疑自己身为大丫鬟却贪了小姐的银子。

　　寻匠人要到前街去，此处是李家庄子，距离前街也是不近，一来一回至少得要下午才回来。她前脚离开，李妙贤后脚也跟着出了门，却是转过宅院，往后山而去。

　　祁连山庄地广人稀，李府又没派几个仆从跟着，出门从来都是无人服侍的。此时正是送春迎夏，过几日就是花灯节，佃户们平日也没什么娱乐活动，只要没活干，大都聚在前头场院，一起唠嗑扯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她这一路远远避开人声很容易地就出来了。

　　祁北山离着宅子不远，这只是大山中的一个分峰，并没有什么人会过来。李妙贤记忆中的那个地方，大约在山腰，朝着东北方向走上两刻钟也就到了。放眼望去，满是的杂树，昨日大风大雨打过，在野草中留下 一道道分痕，好似强行掰开出一条路。省她重新开拓。

　　沿着这条李咯妙贤仔细逡巡着，放慢脚步，在一片蓊蓊郁郁中拨来划去，很快便找到了她想要的。

　　那是一种寻常的灌木，一尺高细杆，零星的几片叶子还挂着，果柄上垂着果肉，黄澄澄的五角星模样，显然此际已然成熟。这株草掺杂在这漫山遍野中，若不是行家细究，也是难以找出来的。

　　李妙贤的眼里涌出些笑意，小心地将五角星果实拈起。用衣角上擦了擦上面的灰尘直到剔透。

　　这可是传说中的“扶风散”，前世庄子上的马匹，误食了这黄果子，就日日拉稀，不能直立，和染风寒的症状一模一样，李家的马病了一个月，才被一个云游至这里的大夫只好。这药，对人也是有效的。

　　彼时的她对此自是全无兴趣，直到阴差阳错地被当成细作训练，天下杂文冷识都要通晓，才知晓当年她在后山一瞥而过的杂草，这种草药在内宫叫做风染，要是被用于人，症状会比动物严重的多，李妙贤就亲眼见证过一个下仆被喂了此药，饱受折磨，全身颤抖畏寒，经受不住，咬舌自尽而亡的。

　　李妙贤寻它也是有备无患，以防万一。将枝头的果子尽数收进帕中后，她又打算去找其他几样草药。内宫之中，药理毒物倒是学了不少，她也只为自保，如今么 ，人不犯我，我必不犯人。
　　谁能料到就是自己最痛恨的地方，教会了这她十八般武艺，在如今这网还没有撒严实之际，做个执棋人。

　　李妙贤走走停停，虽说没人知道自己出来，可是离开太久终究会是隐患。要赶紧加快动作才行。急匆匆地拢好采的药材打算原路返回。

　　突然，她感觉草丛里好像发现有了脚印，不是野兽所为。
　　到底是谁？她的心一下子紧绷起来，如果附近农户，多半要扯些借口蒙骗过去。可将来哪天自己用了这药，总归是个漏洞。况且寻常农户也不太可能入山这么深。

　　只这一刻，李妙贤的脑海里已经转过千思万绪，感觉处理起来十分麻烦。

　　寂静的山野里，不知名的小虫子还在鸣叫，更衬托丛林之幽静。她当机立断，换上了焦急迷茫的神色。

　　对于一个七岁小儿而言，因贪玩甩开仆妇而迷路再是正常不过。

　　无需惊慌，安定下来的她目光朝向那处脚印，周围卧倒的一片草丛像是被人匆忙间闯入，毫无头绪章法，凌乱异常。等她走上前细瞧，草梗上似乎还带有暗红色的斑斑点点。

　　是血迹。嗡得一声，李妙贤只觉
　　自己比之前更紧张了，对于一个熟悉黑暗的人而言，无法不去细想，要是不幸撞上了那些人，恐怕孩子的身份也是保不住自己性命的。在那些人眼中，没有妇孺之分，绝不会手下留情，信奉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逃!感快离开，李妙贤的心底只有这一个声音，却半僵着身子，挪不动步子。

　　忽然距离她十步远处，草丛突然窣窣浮动了起来。躲避已经来不及，当真是天要亡我，不宜出行吗？李妙贤在心底只能苦笑。

　　就在这愣神间，草丛里的动静越来越大，一片玄色衣角露了出来。

　　“爹，娘，别送我走，你们在哪，我好疼啊!……师父，我不学了，我要回家。”
　　短短续续的痛苦的呢喃声传来，听声音似乎是个处于变声期年纪不大的少年。

　　也是一个孩子啊，李妙贤想到了四个字：积德行善。

　　罢了，去看看谁这么倒霉吧。

　　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扒开草丛，她看到了一个人蜷缩着身子躺着。绕过去，少年戴着半张银色面具，一身玄色青竹织锻锦袍，有些残破，后肩被剑划伤，流血不止。
　　两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乌青色的嘴唇一直哆嗦着。

　　她身子一怔，观这少年服饰和博带，必定出身不凡，这样的贵族身边一定是有暗卫保护。一时半会没找到而已。肯定会有人来救他。
　　可万一没人来救他了怎么办李妙贤心里犹豫着。

　　“哇”，从这少年口中吐出来一抹黑血，淡淡的桃香弥散开来。

　　“桃花醉”，无比熟悉这味药的李妙贤蹲下身来，探了探少年的额头，又翻开眼皮上下瞅了瞅。

　　确是无疑了，这是一种塞外匈奴密药，会使中药之人神智昏迷，勾起心底最深的渴望，一遍又一遍地在梦中体验那种绝望，直至在梦中死亡。可这怎会在此地出现

　　“别走，爹，娘”少年的手在空中挥舞着，无意识之中攥住了她的裙角。思路就此打乱。

　　“原来在你心里是如此渴望和父母团聚吗？也是个可怜人，今日碰上我，是你命不该绝。”李妙贤方才途中正好看到了能用的草药，毫不夸张地说，深入过匈奴王庭的她此际是这大陈唯一会解此毒的人。

　　利落地从少年的腰上抽出佩剑，对着他的手腕就是一割。她估摸着黑血放得差不多，才从少年里衣撕开一条带，在距离伤口一寸长处上方打了一个死结。

　　在找回那几种需要的药后，她只能以牙齿咀嚼然后敷在伤口。做完这一切后又扫了两眼，发现附近有些能止血的草药，便撕裂他的锦袍，看到背后剑伤时，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

　　足足有两尺之深。
　　“我便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救到一半白费了我的心思可不是我的风格。”

　　从腰间取出一枚绣花银针，说来也凑巧，银针本是自己习惯用来试毒的，这时候倒是排上用场。姑娘家的兜里总是有彩线的。引了线就缝纫起来。

　　这手艺是从塞外一个巫医手中学来，初见这救治方法，她也是吃了一惊的，后来确实有效，可惜这会没找到麻醉之药，只能让你生疼着了。李妙贤心中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