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日·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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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京半天的闲逛结束后，我又坐上JR总武线返回千叶。
邻座的人不知怎么了，一直惴惴不安，几次拿出手帕擦拭额头。
“您不舒服吗？我这里有晕车药。”
对方一副精英派头，彬彬有礼地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他细致地用手帕再次擦拭额头，才道了谢。
“千叶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吗？”我好奇地问。
他好像被吓了一跳，敷衍地笑了笑。架子十足。到站后，前来接待他的人称他为“白原先生”。
回宾馆后，我睡到了晚上九点，打算带着零食像平常一样去河滩坐坐。
然而竟然有怪里怪气的男性前来纠缠，奇怪的话说了半天，我的警告没有一点用处。
“哈哈，小妹妹长得这么可爱，不跟我去新世界体验一下怎么会知道好不好呢？”
边说此人竟然还想上手，我当机立断侧身从后面用包链勒住他脖子，又一脚踢向他的腿窝。
“不是说了别靠近我吗。”
猥琐男跪倒在地，挣扎着挤出几句骂人的话，我却听到“噗呲”什么东西爆开的声音，有红色的液体从他脸上流下。
我吓得松开了手，那人软绵绵地倒下。
“喂，溜了哦。”
巷子那头一个穿着深蓝色浴衣的男性踏着木屐走来，我这才在路灯下看清，这是相良先生。
他提着许多蔬菜，手里还掂着一个饱满的西红柿，漫不经心地看了看瘫在地上的男人，大步向前走去，“你还挺凶悍的嘛。”
“我……我还以为我又杀人了……呜呜……”
完蛋！一时走神看看我说了什么！
“你说了什么？”走在前面的相良先生挑眉，一脸疑惑，“哭什么？”
“没……没哭。”我抹着眼睛跟在他后面。
“所以这人做什么了？”
“这个人竟然说！要和我共度夜晚，去新世界什么的！大变态！”
老板嗤笑，“搞什么，只是搭讪啊。”
“呜呜呜……性骚扰！”
老板敷衍地点了点头，点上了一支烟，“你今天给我帮个忙怎么样。”
相良先生说他今天起晚了，准备时间不够，如果我答应，就请我吃个半饱。我也没有了在街道闲逛的心情，欣然答应。
然而……
“喂喂！新来的小妹！鸡块你不能站在两米外往锅里丢吧！油不是全溅出来了吗？”
“那个，我的菜也切得太大块了？完全没办法咬。”
我点头哈腰，“临时工，临时工。”
没见识过这种神仙厨艺的老板让我麻溜儿滚去洗菜，后来他说，“算了，你就坐这儿拿酒端菜吧。”
我眼神飘忽，自觉挪到了不碍事儿的犄角旮旯。
不过我今晚算是见识到了夜晚是多么繁华。各色人物你来我往，纷纷登场。
大约十二点，我听到门外有人高声说话。
“白原先生，这里可是我们千叶的‘深夜食堂’呢，想吃什么都可以给您做，味道不比高级饭店差呢！”
“那还真是让人期待……”
“富夫酱！又见面了！来嘛，一起来吃饭吧！”这个声音，总觉得，有点耳熟。
“我突然想起来我今晚还要赶报告，我还是随便买个便当吧，我们走吧。再见，再见。”白原先生逃也似的拒绝了请求。
拉开门后，进来的依次是三桥、伊藤、今井和谷川先生。
“听到‘富夫酱’的时候，脸都白了呢。”
“白天在写字楼看到我们当时打寒战了对吧？”
“可他的生活也没受什么影响，顺顺当当成了管理层呢。”
“但我们的仇当时已经报了嘛。”三桥先生漫不经心地坐下，“腌黄瓜。”
“也是，但还是觉得很不甘心。我要啤酒，猪排饭。”伊藤先生喝了口酒，“我几乎没见过那么狠心的人。”
“不懂他们在说什么，麻婆豆腐。”今井先生一脸疑惑。
“是啊叫得肉麻兮兮的，你们有关系这么好的东京人吗？乌冬。”谷川先生推了推眼镜。
相良先生一脸漠然地做饭。
“毕竟，就算是，相良，也没有，对路人，下狠手，拔光牙的。”三桥先生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眨个不停，停顿一下就挤眉弄眼瞟老板一眼。
“你在说谁？”老板翻了白眼。
“啊呀，你知道的嘛，就是，东京的时尚达人们。”
“完全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好了三桥。相良，我们今天来，是因为发现了这个”，伊藤先生从包里拿出了一本厚厚的东西，“今天的客户要处理爸爸留下的房子，老爷子生前是个摄影爱好者，87开始用相机记录千叶不良团体的日常，咱们可都在里面哦。”
我一下燃起了好奇心。
“你们人这么齐，理子和京子呢？”
“陪学员去东京比赛了晚点过来……嗯？你为什么这么自然的叫我老婆‘理子’啊！”三桥先生拍案而起。
“现在还能为这种小事吃醋真是love-love呀！”我狗腿地鼓掌。
“你想说的是ラブラブ（rabu rabu）吧？”，相良先生拿毛巾擦了擦手，“所以现在看吗？”
我悄悄上前。
“那个，一群大叔对着相册自吹自擂很没意思吧？咱们都别说话，让别人看照片猜猜我们在干什么或者谁最强什么的，怎么样？”今井先生突然插话。
“你是怕捅破你挨揍的真相吧！”
“没有！才不是啊！我就是想知道后辈眼中的我们的青春是什么样子！是吧，谷川？”
“是啊，我们白天都看过了吧？今井哥说得很对啊！”
“我想玩我想玩！我一直想当名侦探！请让我试试！”我拼命毛遂自荐。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我翻开第一页。
是一群穿着灰色校服的人的7寸照片，流里流气，下面写着“千叶最强”。
“这是高中生？”
他们齐齐点头。
“你觉得最不想惹的是谁？”
我仔细看了看，指了指高大壮的头目旁边的不知是金发还是银发穿着迷彩短袖戴金链子的人。
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
“为什么？”
“这个头目应该是智司先生，身高太出重了，很容易和现在吻合。他既然压倒性的强壮，那能打的人当头目不稀奇，但你们看旁边这个人，他在这群人里面个头不算高对吧？看着也不是很强壮。但是，他的站位仅次于智司先生，所以应该是NO.2。在这样的学校里，自己好像也不是很能打却能让其他人心服口服当NO.2，那一定脑子特别好使花招特别多，比起直接拿拳头说话的人，心眼多会用旁门左道的人比较可怕。”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三桥先生他们四个要笑昏过去了。
“并且总觉得这个人笑得好阴险……不过为什么要一群人一起走啊？感觉好像小学生。不过他虽然衣服很土气，链子像暴发户，还没有眉毛，但总觉得长得很眼熟……我分析得哪里不对吗？”
“不……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你很对。哈哈哈哈哈。”
“毕竟，全千叶最强最恶不良高中的NO.2，就是，阴险的相良猛呀哈哈哈哈哈。”
在老板心中我可能已经死了，怪不得我一直听到关节咔吧响的声音！
“哎呀！仔细一看就算是这种打扮也盖不住相良先生的英俊呢。”
我讪笑着往后翻，听到老板牙齿咬得咯咯响。
还是穿灰校服的人的照片，打架现场，被警察追着跑各种各样的照片。
又翻了几页终于有新人物了。
“这也是不良少年吗？”我非常困惑，“这不是很可爱的小卷发吗？还有为什么是这个表情，好像仓鼠，还有为什么腰上要露出一截红色衣服？配色好奇怪啊。”
除了三桥先生，其他人笑做一团，就连相良先生都肩膀抖个不停。
“旁边是伊藤先生！这个发型好奇怪啊……嗯……但是如果金发仓鼠也是不良少年，总觉得，是个狠角色。”
三桥先生趴在桌子上抽搐。
“蓝衣服的少年，怎么总是包扎着？嗯，很强，明明头上都是血，竟然还能走……”我连连感叹，“他竟然又打起来了！这个人真的很了不得啊，好像拿了复活卷轴。”
“旧友会开得怎么样了？”
“京子～”
“真司哥～”
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回答理子阿姨的问题，京子阿姨就和伊藤先生肉麻地抱到了一起。
大家好像全都习以为常，波澜不惊地该干嘛干嘛。
他们边吃边聊，脸上都带着微醺的笑意。
而我也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了他们过去了不起的身份——此町四所高中的头头儿、热血沸腾的大战、还有鸡毛蒜皮的小恩怨。
边吐槽着人到中年天天通宵没问题吗，边羡慕他们到这个岁数还潇洒得宛如少年。
“哪儿有很爱！我可没有，当初结婚只是因为觉得青梅竹马的好像合得来而已。”
“拉着你走到风俗场所的时候，当时眼泪都飙出来了吧！口口声声说什么我决不能背叛理子、你们想什么呢……”
“什么眼泪！你再说……”
“小三三，风俗场所是怎么回事？”理子阿姨手中的木筷折断了。
“理子，那是他要拉我去，你听我不是疯狂拒绝了吗？”
“真司哥，你不会这样子吧？”京子阿姨楚楚可怜地看着伊藤先生。
伊藤先生一脸陶醉，“别把我和那个卑鄙的家伙混为一谈，我对京子的爱可是每天都在增加哦！”
“好幸福～”
“搞什么啊！说是旧友会你们就秀起了恩爱，可恶，早知道我也带我妻子来！”
这顿饭吃到两点多他们才散，我打着呵欠收拾餐具。
“你竟然困了？”
“因为以往这个时候我都在河边打盹。”
“嗯？你似乎愿意谈自己的事了。”
“我本来相信了的，但是您根本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所以我想您听到了那句话。”
老板没有回答。
“您不感到害怕或者报警什么的。”
相良先生坐下，翘起了二郎腿。
“我高中毕业以后，实际上去了□□，你知道我为什么退出吗？”
“完全不清楚。”
“去过东京湾吗。”他并不打算听我的回答，自顾自说了下去，“把叛徒装进集装箱，灌水泥沉下去。因为死的是混混，警察也只会草草结案。在街上看到不良少年团体干架，闹大了尸体破破烂烂地被随意扔到担架上，就觉得，这个法外之地像地狱一样。十几岁的时候，看到来我们跟前作威作福的混混都觉得可笑，就没什么本事还要装得很厉害——到最后才发现，就算做不良少年，进了社会也不是拳头说话那么简单，过去头扬得多高，现在也要低下，每天见到的每张脸都写满恐惧。有一天，看着人被沉海，不知怎么就想起那两个人，他们似乎把阴霾的事情也能变得很光明，无聊的小事也变得很有意义，凭着一腔孤勇甚至敢挑战这种黑暗的组织。就有点厌倦了。”
“三桥和伊藤先生？”
“见识到不一样的活法了。想退的时候，他们要挑断我的手脚筋，我把他们打成重伤，坐了三年牢才出来的。”
相良先生抬起他的手臂看了看，新旧疤痕叠加。“怕了？”
“其实，我现在算是潜逃。”
我叹了口气。
“订机票的时候我没想到自己会是这种情形。明明，那篇论文的一作明明是我，导师却给毕不了业的学长参考，结果导师竟然默许他全盘盗用！他发表了他是一作！本来是为国际学术会议而来，现在却……”
想起当时学长耀武扬威让我退票，宣布他会跟着导师去东京时我所受的那份屈辱，我就怒不可遏，牙齿咬得咯咯响。
“后来，就连跟导师出席会议的人也变成了他。出发前一天，我们在药品库房开始争论，结果，结果他告诉我，他就是给导师塞了钱，我能把他怎么办，洋洋得意地告诉我他的旅程规划……”
密封的库房干燥温暖，白炽灯明亮，他漫不经心告诉我：“师妹啊，这就是现实。努力？不不不，拼爹、拼妈。”
“看到他背对着我的后脑，怎么看都很恶心。我一气之下，拿大号药剂瓶给他开了瓢。然后找出麻绳把他绑在了库房里。之后回家拿了行李直奔机场，来了这里。库房的钥匙只有我和导师有，我的扔了，实验室所有试剂我也补齐了，现在已经七天了，他就给我慢慢在那里腐烂吧。”
相良默默看着她，明明媚媚、傻傻乎乎一小姑娘，此时对罪行毫无悔意。
“我二十一年人生里学生生涯一向顺风顺水，一朝沦为阶下囚，反正人生已经毁了，我随心所欲，昼夜颠倒，每天都在河畔想着跳下去一了百了，却又不甘心。结果，一不留神，就活过了这么多天。真丢脸。”
“从你一开始来，我大概就明白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日·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