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墙向北》万非鱼

8、公平？

　　白槿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客厅的窗帘竟然拉上了，光线昏暗，她一转头看到裴阳还没走，坐在不远处静静敲打着笔记本的键盘。他注意到白槿的眼神，也转过头来对她笑笑：“醒啦？”
　　姿态自然如在自己家一样，让白槿恍然有种这是在他家的感觉。点点头，她正要倒杯水，裴阳却好像知道一样，递过来一杯温水。
　　“谢谢。”
　　裴阳合上笔记本，站起来伸展了一下，看了看手表，“嗯——刚好是晚饭时间。”看见白槿还呆呆坐在沙发，“走吧，出去吃。”
　　“啊——哦。”还来不及反应裴阳就拖着她出门了。
　　白槿住的地段还挺繁华的，周围大小餐厅不少，很容易就挑一家人不多的就餐。
　　这家餐厅环境倒还很浪漫，钢琴曲伴奏，桌上玫瑰鲜艳欲滴，烛光幽幽，人不多，但应该都是情侣。
　　对面裴阳怡然自得点餐，这边白槿却慢慢回过神来——从上次裴阳要她慢慢考虑的那晚白槿就认真地回复了他，并且说彼此之间只适合做朋友。看起来他并没有听进去，消失了这么多天白槿原以为他想清楚了，现在看来他并不像是要放弃的样子，却打算以一种温水煮青蛙的态度对自己……
　　侍者把菜端上来了，裴阳把牛排切成一个个小方块，递到白槿面前，“尝一尝，这家的牛排还不错，这个是九分熟的，你应该是能吃惯的。”
　　白槿拿起叉子却没有动那盘牛肉，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开口，“你……”
　　裴阳却及时打断她，神色明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能不能等我们吃完再谈。”他语气淡淡，却没有用疑问句式。
　　他嘴角的笑容像是有点牵强，还是眼神温和地看着她。白槿沉默地点点头。
　　这家餐厅的菜肴确实很好吃，但这对男女各有心事，都吃得索然无味。

　　用完餐，裴阳带着她去到了上次见面的河提。月好似那夜的圆，面前的女人也似一样的漠然。裴阳忽然感到一阵无力。是谁都知道不该勉强，男女之间如果认识很长时间都没能让一方爱上一方，以后更是难上加难，即便是日后的接受，也不过是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岁月那么漫长，也不是没有爱情就过不下去，这样没有爱情的选择在寂寞之时也不失为一种好的选择。
　　可是裴阳知道，白槿不屑于这种最后的选择。
　　从最俗气的角度来看，作为女人，她有良好的外形条件和独立的经济来源，并且灵魂成熟自由，白槿好像强大到不需要在迫不得已的时候选择一个自己没感觉的男人去过日子。而且她理性地可怕，任何的情感都能被她仔细剖析，再得出最实际最理智的结果。没有任何一种感情经得起真正的剖析，可偏偏她在爱情问题上是个完美主义者。
　　可是她好像并不知道，还以为自己只是单纯没有遇到对的人。
　　裴阳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清楚，这是一场男人和女人的爱情哲学博弈，世上又有谁能说得清？
　　于是他艰难地开口：“你说的不合适，我依旧是不太明白。我认为我们之间没有特别大的冲突，我们性情相投，经济差距不大，在很大程度上生活方式都能重合……这些都可以是培养感情的基础。而且我很喜欢你，也比较了解你，比起一般的男人对你来说或许是更为安全的选择。”
　　这些话并不是裴阳真正想和白槿说的话，字里行间充满了俗气的考量，一点也不罗曼蒂克。可是他知道，她是个不太会被一些所谓的“真心话”打动的人，从最符合实际的情况出发，才能让她重新考虑彼此之间的关系。
　　白槿万没想到裴阳能说出这么一段话，这些确实是符合她一贯的思考逻辑，白槿暗惊裴阳的观察力，比她想象中还要了解她。
　　而面前的男人语气诚恳，一字一句都是思量许久才说给她听，他似乎想要把最为真心的心意摆成她喜欢的形状送给她。白槿不是个情场新手，她懂得其中的深意，懂得这份心意的珍贵。因为懂得，才更加震撼，才更加决然。
　　“裴阳，我们的确合得来。是人都会心软，日久天长肯定会产生感情。可是，你想想，习惯才产生的感情哪能纯粹？假如我们恋爱，结婚，生子，到终了仍是相敬如宾，你不觉得这很可怕吗？岁月漫长，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我们彼此可否保证没有一刻会不甘心于情感间不公平的婚姻关系？”白槿定定看着他，似乎要从他深深的眸色中看出结果，但他眼里如浓墨流转，神色难测。
　　“你实在太好太纯粹，值得一个与你一样付出全部真心的人。况且人生那么长，你爱上的绝不会只有一个人。我不够好，至少对于你，我不够好。”
　　她这一番话说的婉转，却很有感染力，句句在情在理，像是最好的心理咨询师，人生导师，在教导着一个感情道路中迷路的少年。
　　裴阳怎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可他找不到一句话来反驳她。他在法庭上可以铁齿铜牙利口如刀，此时却被她逼得哑口无言。她是迄今为止遇到的最可怕的辩手，思维清晰逻辑严密，心理防线滴水不漏，他是最无能为力的攻城者，用尽力气都没有办法撼动那厚厚的城墙半分。
　　男女之间的拉锯不啻于古代贤者对于出世入世的辩论。可是在此事上本没有对错输赢，以谁的退让为落幕，划开一道难以修补的伤口。
　　他还剩下什么能说的呢？说什么能稍微扳回一点局面？裴阳喉咙发干，心里好像有东西要涌上来，被狠狠压住，再用力按下去，重重沉到心里，击出一个凹坑。
　　默然许久，他道：“你说的公不公平的问题，我没有想过，我也不敢说会一直甘心于不对等的关系，但这样的事情并不是一个恒久不变的命题，你也说岁月漫长，其中也许是此消彼长呢？”
　　他试图用最后一点可能来说服她。
　　白槿明白他的意思，叹气道：“裴阳，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
　　这一句话说的晦涩难懂，但裴阳却听明白了，她在说，没能在开始爱上他，她始终一如既往。
　　两旁的树阴在地上摇晃，细碎的月光冷意逼人，不可触摸。有一路的夜灯为河水涂抹颜色，晚风传来有情人的耳语呢喃。可谁知道这种情意能保存多久，也许经不起一阵晚风的携带。
　　仿佛又过了一个十年，白槿才听得他道：“我没办法说服你，但我也没办法说服我自己。”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走了，留白槿看着他背影，穿过树影和月光交织的河堤，渐渐消失于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