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吹簌

1、第 1 章

　　暮色四合，京城却是一片灯火辉煌，天地彻明。晋阳楼中觥筹交错，笙歌一片。
　　“听说啊，浮珑山又到了选录弟子的日子了”，一个男子举着酒杯，对身边的人说。
　　“浮珑山，是哪个浮珑山？”一人随即接口道。
　　“还能有哪个浮珑山，天下第一修仙大宗浮珑山，我听说那可是个好地方，莫非你也想去？”另一人反问道。
　　男子却只摇摇头，仰头喝了一大口酒，“你们就别想了，那可不是谁都能选上的”。其他人听了也不气恼，说着边地的趣事，推杯换盏地继续喝酒。台子上歌姬咿咿呀呀唱着，好不快活。
　　正是这一日，藤晴和家里人大吵了一架，跑到这酒楼来喝酒。此时听了那男子的话，他心念一动，当下便扔了酒杯，掏出钱丢在桌子上就起身朝外面走去。浮珑山离京城并不远，出了城往南经过一个小村子便是了。
　　藤晴去的巧，正是选录的最后一日。他本来就熟习武功，身手不错，轻而易举地就过了选拔成为一名见习弟子。又过了几日，是弟子们正式浮珑山一员的时候。那天，除了入籍授弟子服外，浮珑山的几位宗师都会出席，亲自挑选弟子，而被宗师们选中的弟子都能得到各宗宗师的亲自指导，学习更为精深的术法。那一天便称为浮珑山的大选日子。
　　浮珑山分为药宗、术宗、武宗等宗派，宗下各有若干宗师。其中最为特别的是天机一宗人丁凋零，现今仅剩一位宗师镇宗。
　　大选之日，藤晴和十来个少年并排站在弟子最前面。他们就是经过层层筛选，弟子中资质最好的一批，将会被宗师收为亲传弟子。云高天阔，微风拂过这群少年，似乎舒缓了他们紧张不安的情绪。
　　“我听说药宗的司悦宗师既有天人之貌，又有妙手回春的高超医术，我真希望能成为她的弟子”，站在藤晴旁边的一个弟子压低声音对他说。
　　藤晴偏过头打量他一眼，“依我看，你不为学医，倒是冲着司悦宗师而来？”。
　　那名弟子涨红了脸，盯着他半晌才将目光挪开，不再说话。
　　在众弟子期待而又紧张的目光中，几位宗师终于出现。司悦果然名不虚传，冰肌玉骨，有倾国倾城之貌，她师承神医柳一手，据说能活死人肉白骨。术宗的宗师是寺厦，他是涯国有名的术士，传言与皇家大祭司不相上下，年纪轻轻就有此作为，实在令人唏嘘。其他各宗也一一入场，他们都是各宗近些年新任的宗师，名下都还没纳入弟子。
　　寺厦一一巡视着这些弟子，目光在藤晴身上一顿。而后似乎有些错愕地往后看了一眼，随即将目光挪开了。最后场上的弟子几乎都被宗师相中，就连藤晴身边的那个少年也被武宗宗师收入门下。藤晴觉得自己就像菜市中卖剩下的蔬菜一样，无人问津。
　　这时候从台上走下一个瘦弱的女孩子，她径自走到藤晴面前站定，轻声问他：“你可愿入我门下？”
　　藤晴惊讶地看着她，这个比自己都还要年轻许多的女孩子。不知她是何宗宗师？
　　女孩子并没有什么表情，仿佛知道他心中疑问，淡淡地说：“天机”。
　　藤晴闻言更加惊讶了，却没有拒绝，轻轻点头。
　　早就听说天机宗快无传承，仅剩的一位宗师尚无弟子，他没有想到这位宗师竟然这么.....年轻。却不知道这个女孩子有什么本事能成为宗师？
　　藤晴奉上敬师茶，却听见底下有人在窃窃私语。
　　“这么个小女孩也是宗师？”
　　“只怕没什么本事，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父辈功绩斐然？”
　　声音极低，但在座的宗师又岂是常人，恐怕早已听见这低语。说话的是司悦宗师新收的弟子和先前那位想入药宗最终入了武宗的少年。司悦淡淡地瞟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喝着手中的茶。
　　寺厦轻咳一声，底下顿时没了声音。藤晴看向他的小师父，只见她安静地喝着茶，神色如常。
　　也不知她听没听见，藤晴在心里咕哝着，狠狠地瞪了那两个少年一眼。
　　他看向她的小师父，却见她站在高位上微微垂目，正盯着他看。少女的眸色极深，藤晴与她对视着几乎要陷进这般深沉的眸光中，然而转瞬少女一抿嘴，却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来。
　　今天大概是个好日子。他看着远处天边如烟的浮云，自顾自道。
　　停云阁的小院子中种了很多植物，绿莹莹的一片，院角一架紫藤开得正好。阁中只有他和少女，并两个照顾起居的小童，再无其他人。自大选之后，少女只是日日坐在紫藤下发呆，仿佛早已忘记这个她收下的亲传弟子。
　　藤晴每每经过院子看见都是这一幕，浅紫色的花瓣散落在少女肩头发间，精致眉眼被花色一衬，美得如画一般。三月春光明媚，却不及少女风姿半分。
　　她有心事，藤晴暗自想着。
　　三月的最后一天，少女终于想起了他这个徒弟。她仍旧坐在那树紫藤下，手臂搁在石桌上托腮问他：“你想学什么？”
　　想学什么？术法武功医术符咒，难道她还无所不会不成？藤晴微微一笑，“师父拿手什么，徒弟便学什么罢。”
　　少女的目光落在檐角上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淡淡道：“你底子不错，今日起便跟着大师兄学术法罢”。
　　如此轻轻巧巧地，便将自己亲选的徒弟推给了别人，没有一点为人师表的自觉。
　　藤晴怔怔了一会儿，半晌才反应过来少女所说的大师兄是寺厦宗师。他看向少女，后者却只是看着别处，眼中风云聚散，他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她的心事这样深，像头顶浓烈蔓延的紫萝。
　　从那日起，藤晴便真的跟着寺厦学术法。虽然是天机宗的人，寺厦待他却如同自己亲传弟子一般，尽心尽力，倒平白让藤晴招了不少嫉恨。
　　少女已经辟谷，自然不需要每日去大食堂吃饭，但是藤晴却还是尚未辟谷的体质，他每天都会去进餐，听了不少闲话。那些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外门弟子最喜欢背后论人长短，甚至是当着藤晴的面也毫无收敛之意。
　　至于议论的对象，就是那长年闭门不出的少女，内容大抵都是少女无德无能，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才爬上了宗师的位置，让人不齿。言辞间颇为不屑。尤其是藤晴跟着寺厦学术法这件事，更是让那些人仿佛抓到了什么把柄似的。藤晴警告了他们多次，不允许在背后诋毁自己师父。
　　这日藤晴刚刚踏进大食堂的门，就见几个同门挡在自己面前，除了常见的那几个，竟然还有一个内门弟子在其中，先是说了好几句难听的话，而后又挑衅着要和藤晴比试高低。
　　藤晴记得这个内门弟子叫流火，是术宗的弟子。他摇了摇头，并不想搭理这几个人。但是对方却步步紧逼，直接一道金光术拍向了藤晴，若是藤晴生受了，必定会元气大伤，因此也不得不全力应战。
　　两人你来我往，尽力施展着自己的所学，竟然一时之间分不出胜负。大食堂的桌椅被打坏了好几套，现场一片狼藉。原本准备嘲笑藤晴一番的那几个外门弟子此时脸色已经变了，悄悄地往门外退去，自门外进来的一人却叫他们脚底生根，不敢再动一下。
　　“放肆。”寺厦听闻大食堂有人打架斗殴，便立刻赶了过来，不曾想正看到藤晴和自己门下的弟子大打出手，他断喝一声，一扬手一道白光便化作绳索把两人分别捆了起来。
　　“为何大打出手？”他沉着脸，浮珑山一向禁止弟子门斗，一旦发现必定严惩。
　　流火还想恶人先告状，藤晴却抢先出口，三言两语就解释清了来龙去脉。他已经忍了好久，可以说自己不好，但是绝对不可以侮辱师父的名声。
　　听到两人打架的原因是流火伙同几个外门弟子背后诋毁天机宗宗师，并且对藤晴出言挑衅，寺厦的眸光暗了暗，并没有多说，把两人带到了刑堂。
　　最终流火和几名外门弟子挨了二十鞭子，若是再犯直接逐出门去。而藤晴则是被轻拿轻放地关了几日禁闭，这件事就这么抹去了。寺厦的做法给山上那些轻慢天机宗的人敲响了警钟，自此之后再不敢明着招惹藤晴了。
　　他隐隐约约觉得寺厦似乎对少女有些不一样的感情，在这修仙之地中难以言及的感情。而他的小师父，却只是游离于外，仿若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