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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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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起身,背着手,踱步走到朝昭跟前,心中若有所思。
犹记得拜师那日,小小一幼童迈着懵懂的步子被朝青牵进来,安安静静的立在他跟前,又瓷娃娃般长得乖巧可人的,沈云见下还是颇有些喜爱的。有心收入便也没有为难,照例择了几个简单问题考问了一番。
结果谁知朝昭是个愚的,不是答的云里雾里就是文不对题,比之一般孩童还不如,令沈云心里直叹可惜,顿时就熄了心思。
这一看,没想到还看走眼了。
一个五岁的孩子,在没人教的情况下,能镇定的说出这么有条理的话,说他老成也罢,说他早慧也罢,俱都说明这孩子不是个笨的。
“那日表现,怕是不想读书,心中有什么成算吧。”沈云心道。
日后莫名陷入苦逼的怪圈学习的朝昭:原来在这露馅了!!
说来收下朝昭这一学生,确是打破了沈云的原则,不同以往。
入学试那天,朝青见朝昭明显的装起了蠢,沈云不想收的意思又很有点明显了,气的头疼又发作不得之下,心思一转,就开口道:
“沈夫子,不知可否里间一叙?哦,无关我儿入学之事,吾有一问想请教夫子。”
听朝青如此说,沈云心里倒也勾起了一丝好奇,想着已决定了拒绝其子入学,这会听听也是无妨,便点点头,抬手朝里间道:“请。”
朝青一拱手,便掀开帘子先一步进了里间。
谁知待沈云紧随其后进了屋,朝青一转身,挽手从袖子里翻出了一片叶子,伸到他面前:“不知夫子,可识得这个?”
这一叶青翠,形而修长,浮起的茎脉丝丝盘错透白,气息青重却不惹人生厌。
沈云瞳孔一缩。是青樟……细叶。
“不,不可能的。”沈云心紧了紧,而后强自镇定下来,摇摇头道:“恐令阁下失望了,老夫倒是不曾见过。吾只擅教书也,并不擅辨识草木。”
随后又屏着呼吸,状若无意的问道:“不知阁下问此,是为何事乎?”
朝青意味不明的笑了:“夫子莫紧张,夫子的事我不知,只偶然一次在落水崖边瞧见夫子……啊,忘言了,在下不才,恰好擅长草木培育,不知可否为夫子效劳,以换取我儿入学机会?”
不是说与你儿子入学无关吗?
沈云心里顿有些无语,下意识倒是松了口气。
还没说话,只听朝青顿了顿,又揉揉太阳穴无奈道:“我儿其实甚为聪明,今日……今日大约有些紧张,还望夫子见谅。日后若还是如此,打他一顿便好了,我绝不心疼。”
沈云:……
你儿还甚聪明?
“无妨,不必如此说。令公子年龄尚小,顽皮些无碍,往后好生教诲便可。”沈云口上拦说道,心里却是嘴一撇,不以为然。
五岁了,还能把“苟不教,性乃迁。”解释成“狗不叫唤,叫“信”的人就顺手牵走了。”末了还道“夫子,这哪家狗儿啊,这么蠢。”简直朽木不可雕。
“那夫子的意思是……”朝青见沈云如此说,料事有转机了,连忙又问道。
“唉,我收下令公子便是。”望了望朝青期待眼神,沈云顿了顿,叹了口气道。
罢了罢了。旁人不知,朝青手中的叶子如今确是他的命门,求之若急。
他中毒了,慢性剧毒——重桑。而青樟细叶,是唯一能克制这种剧毒延缓发作的药引。
此叶生于青樟树顶端,一棵树上能生得四片已是少见,而此树本身种种繁衍条件又极其苛刻,且只能在水土足够湿润的地方生长,可谓世间罕有。
这也是沈云后来偷偷打听到的。所以,这里不得不说沈云还有些运道的是,云河县背靠的瀑布千尺的落水崖,大约是常年水流润泽,湿气重,崖顶竟是一下生了两树。
这也是他这么长时间既能不惊动那边人,又能偷偷靠着此树残喘至今的缘故。
只是,服了青樟细叶却也不是一劳永逸,时效只有半年,且只有采摘不过半日的鲜叶能用,若叶枯,效用便会大打折扣。所以每隔上半年他便要趁无人之时,亲自去落水崖走上一遭。
两树毕竟还是少了,细叶也生的慢,六年过去早已所剩不多,他也不知还能陪家中父母妻儿多久。
“如果朝青真能培植成功……”
沈云一想到朝青的话,心头有些震动难捺。
因为这毒,他时日无多可活,功名也求不得,空一身才华无法施展,更还要费尽心思藏拙藏名,才能保全家人性命,他何时心甘过。
之前的坦然认命,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不管朝青所说是否为真,他想活下来的渴望就像是死灰复燃般,越来越烈。所以无论无任何,他都得试上一试才能死心。
“实不相瞒,此叶关乎干系颇大,老夫尚还有一个条件,便是……。”沈云定了定心道。
“在下明白,夫子所虑之事,不必忧心。吾不是多言之人,此事定当守口如瓶,只望夫子日后能悉心教导我儿。”未经沈云说完,朝青神色也松了,开口打断道。
沈云听后点点头,随后又就此事细问了一番后,两人从里间走出。
“咳!”见着朝昭往另一间屋子的孩子张望,朝青咳了一声。
朝青立马过来,又乖乖立好。
“今日入学试便算你通过了,回去好生准备,五日后入私塾来,切不可忘,孺子可知?”沈云背着手走到朝昭跟前,坐下道。
晴天霹雳!
朝昭愣住,他都智障成这样了,这夫子还收?朝爹到底跟这夫子说啥了?
见朝昭半天说不出话,一脸难以置信,朝青心中倒是气消,忍着好笑,朝沈云道,“夫子见谅,我儿这是高兴坏了。”随后摸摸朝昭的后脑勺,“愣什么呢,夫子这是收下你了,还不快谢谢夫子。”
朝昭心情难以言表,顿了顿有些丧的垂头,向沈云弓身行礼:“知道了,夫子。多谢夫子。”
随后拜师流程走完,入学的事情解决了,朝青也没有久留,朝沈云施了个礼,便带着朝昭回去了。
望着二人离开的背影,沈云坐回椅子上,偏头看着右间背对着面壁的沈尤,心中感伤的想着,也不知能否看着沈尤平安长大,随后不知不觉就又想到了自己身上的毒。
说来,他一手无寸铁的书生,自问平日待人宽厚,从不结怨,缘何被人下毒,又缘何知道青樟细叶能续命,却是要翻出六年前一桩旧事了。
云河县隶属淮省管辖,而卞城是淮省的都城,每年院试便是在此举行。六年前,也是秋闱在即的一年。
那时,还只是三十来岁的沈云,自从青葱年岁中了秀才后,便只身前往卞城的深文书院,拜得书院山长门下求学多年,正待那年下场一试。
只是临近考试,各县过了乡试的的学子纷纷涌入城中,酒肆客栈人头攒动,互相考问押题的,总要闹到很晚。而自负火候已到,不想与之一道乱了心神的沈云,为了有个安静的环境备考,自是早早搬到卞城西郊,寻了个人烟不多的安静院子租住下来。
住的远了,每日去书院也颇费时间,沈云便总是隔上几日,再去书院向山长求教一趟。
只是一日,沈云拜别山长归来途中,却突然发现路边倒着一个昏迷的女子,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像是没出生多久的婴儿。
“姑娘醒醒,醒醒。”沈云赶紧跑过去,推推女子道。
夜色将至,冷风阵阵的。见女子满头大汗似乎发着烧,怎么叫都叫不醒,沈云抄的这条近道又颇有点偏僻,四下呼救一番无人应答后,沈云便将其连同婴儿一起救回了家中。
所幸之前考虑到住处远,怕考前有个头疼脑热治不及时的影响考试,沈云老早就在屋里备了些药材。安顿好女子和婴儿后,沈云便转身去了厨房熬药。
只是谁料待他熬好药,快行至安置女子的屋中时,却老远撞见窗户上映出一个男子身影,看身姿似是一个剑客。
怕这女子有什么不测,沈云赶紧放轻脚步,寻了跟棍子,蹲身靠近,躲到一边,准备随时相救。
只见房中人影晃动,传出两人的低低的交谈声。
“绕川城石相街。这是夫人唯一的孩子了,拜托你们一定要到护送他过去,交到守石人手里。”女子似靠在床沿,颤着手将孩子递过去。
“孩子?不是在……怎么会在你手里?那夫人呢?夫人在哪?”男子震惊道,手慌乱的欲接不敢接。
“夫人与我们约好,若能醒来,定会在一个月内与我们汇合。可是一个月,一个月早已过去了,夫人却一直没来,我只怕,只怕……”女子哽咽。
“醒来?什么意思?”男子不可置信。
“夫人一个月前突然要生了,临产却发现府里除了我们院子周围已被林氏暗中把控了,料要出事,为保下小公子,夫人就服了……九死丹,提前生下了小公子,赶在林氏发觉之前,让我们带着逃了出来……”女子心酸道。
“什么?”男子惊叫失声。
九死丹,顾名思义九死一生。服下此丹,命气将被尽数激发到极致,是以有催产之效,只是过后,可能假死求得一生,也可能永远醒不过来,生机尽绝。
而即使留得一生者,醒来后也不过是苟延残喘,此后身体冬热夏冷,四季难熬,且再无生育可能。
“可日前听闻侯爷班师回朝,回后还给小公子办了满日宴,那,那府里的是,是……”男子颤着声音道,手微抖着的接过孩子。
女子一下子哭出了声,“府里的孩子是假的,我怀里的才是夫人的孩子,天杀的林氏,可恨侯爷眼瞎,我们小公子才是正经的嫡子啊,这是要让他再也回不去啊……”
听了全程的沈云骇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