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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谎言噬心 ...

  •   也不知是因着马背上多了一个张良,还是因着张良马术精湛,白马飞奔驰骋的速度渐渐放缓,也不再信马由缰。在路过一个岔路时,他轻勒缰绳马儿便原地驻足踏蹄,本以为就要在此将我放下,心下感慨终于要结束之时。他握着缰绳的左臂却猛然向外一挥,突如其来的牵引力将马头拽得调转了方向,几乎同步的,执鞭的右臂高抬,在空中划过一段弧形后,伴随着“啪”的一声,马儿再度飞奔出去。

      又是一股突如起来的冲力,同样如方才那般令人措手不及,身体由于惯性再一次猛得向后仰倒,这次等待我的却不再是那令人摇摇欲坠的虚空,而是某人的胸怀。

      带着一丝愠意和疑惑,我凝眉看向上方,他神情自若微扬头目视前方,纤削的下颌线条呈着一种坚毅的弧度。

      可唇畔却好似噙着一抹浅笑微不可察。

      本欲发作的嗔意见状只得作罢,毕竟又不确定人家是不是故意的。

      撇了撇嘴正欲收回眼神,某人带着浅浅笑意的眸光投递下来,四目相接的一瞬,那双旷蓝眸里充盈些许黠意,“骑马的感觉,是不是还不错?”

      一瞬间我竟有种……被……调戏了的错觉。

      这种情况下怎么着都感觉像是在问,“在我怀里的感觉是不是还不错?”

      后背紧实地熨贴在他的胸口间,肩胛处隐隐鼓动是他沉稳的心跳,带着密实热意透过轻薄夏衫传递而来。呼吸间如兰的气息拂面喷洒而过,与那股热意一同密密实实将人包裹起来,偶尔落入脖颈间,一股燎火便借势而起,沿着它肆无忌惮漫延,爬过耳根,面颊,夺去本就不甚平稳的呼吸节奏,心间宛然有头迷踪的小鹿在狂跳乱窜。

      赶紧收了眼神从他怀间起身,若非腾不开手,我真想双手捧着脸用力拍两下,脑中想到不久前子盈那个死妮子说的那句哪有少女不那啥,可此情此境,别说是少女了,连“老夫”都很难不那啥好吗?

      “一点都不好,刚刚若是掉下去,我这胳膊腿必须断一个。”稳住心神后,带着愠意嘟哝道。

      却在下一秒,因着他一句轻巧得似乎不经意透露而出的真相,心间那头欢实的小鹿瞬间跌入冰窖——

      “未料想,子清真的不会骑马。”张良身形微倾,侧眸看向我,笑意浅浅,声色清润依旧。

      一瞬间便反应过来,人的本能力量是无法反抗的。方才他之所以扬鞭策马,旨在试探我,看我是否会在危急情况下本能地快速作出反应,也就能确晓我是否真的如我所说,不擅马术。

      也就是说,他不相信我所说的我不会骑马?至少至少,是半信半疑。

      随着坡道上升白马的速度渐渐放缓,道路渐趋平坦可我的一颗心却依旧颠簸不宁。

      为什么他做的每件事都带着目的?方才还自己哄自己人家只不过是有些小气吧啦不满被我调侃才会恶作剧我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与他计较。

      可人家是怀着多深沉的心思啊,天明说要邀我一起去采风,于是他先卖天明一个人情,再来以教我骑马为由试探我是不是真的不会马术。

      早在跟瑶瑶一起追《诸子百家》的时候我就意识到,张良的棋铺得很深。当时天明被燕丹选定为巨子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张良不可能提前知晓,除非他能算到,不过这就更可怕了。OAQ

      而在那之后没多久张良离开时留给他们一个锦囊,上面竟然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包括以送糕点的名义把天明少羽弄进庄;公孙玲珑的白马非马;以围棋坑荀子出马治疗端木蓉的伤。

      接着在天明刚一入庄便郑重地提醒,要记住这是欠他的第一个人情,后面还会欠很多人情。

      这么强调这件事是什么意思?

      张良算得很深远,天明这墨家巨子的身份多有份量啊!墨家六位统领分别擅长不同的领域,且在这些领域里他们各个都是一等一的顶尖人物,由他们亲自教导天明,天明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所以,张良这是在——

      玩!养!成!

      当我意识到这件事时,心下倒抽了一口凉气,接着便劝我瑶赶紧脱粉张·狐狸·良,城府太深沉了。结果我瑶反嘲了我——

      岂止如此?张良还强调自己是天明的三师公,这辈份可比那几位统领高多了。更甚者,天明称盖聂为大叔,那么卫庄就是二叔,叔和公哪个辈份高?张良这一句三师公,可是把所有人的辈份都压下去了。

      我听完只觉这只狐狸真的太太太腹黑了所以我要拯救我瑶脱粉狐狸来和我一起粉陛下,结果……我瑶她居然陷得更深了……

      现在倒好,我也陷进去了。

      虽然……此陷非彼陷。OAQ

      我知道张良心思缜密行事谨慎,可我从头到尾有做过什么威胁到他的事吗?如果不信任我尽管逐我出庄便是,为何又要留下我还屡次三番让我帮他,却又反反复复一会儿信任我一会又试探我?

      张·精神分裂·狐狸·良?

      “三师公,我想下去走走。”垂着头紧抿唇良久未有言语,努力平复心绪后,再度启口时声色平淡,不温不火,不悲不怒。

      “你生气了。”张良置若枉闻,声色沉润兀自道,似问非问。

      “只是想下马走走。”在这马背上一刻也不想多待。

      一声鼻息间的浅叹似含几分无奈,“马上就到了。”

      垂眸盯着他握着缰绳的手,心下升起一股邪恶冲动,真想一把抓过那只狐狸爪狠咬两口。可惜有邪心没邪胆……咬咬牙却只得把满心忿闷憋回去。

      记得刚开始还有那么点种怼过他两次,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越来越怂。

      白马沿着山路盘桓而上,天际的云宛然被残阳点燃的燎火,随着风势游弋沿天边一直漫延。在水天相接处,火势燎燃了海平面。海面浪涛击涌,波光粼粼。而那轮巨大的落日,此刻只剩下约莫小半个圆弧,不知是不是错觉,它似乎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降。

      绕过一个弯张良终于勒马停下了。我收回远目的眼,转头之际,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我有些讶异。

      此处大约临近山颠,靠近山体的一侧,山壁向外倾斜而出,约莫三米高,抬头看去甚至会觉得那岩壁要盖过头顶,人站在底下会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另一侧则是峻峭的崖壁和广阔的海域。身处狭仄的山道间,只觉那倾斜的山体迫人心魂。

      而沿着这条山道向前延伸,一条狭窄石阶盘桓山体蜿蜒而上。

      张良翻身下马,照旧屈身以马鞭轻敲了敲马腿膝弯。随着马屈膝的动作,激涌的海域在余光中摇摇晃晃令人感到一阵炫晕。骑乘马上的我只觉此刻像抱着浮木飘摇欲坠一般,出于本能反应我忙倾身抱住马脖子。

      侧过头尽量让自己不去看那令人炫晕的海域,甫一转头,却见张良微微躬身,一手负于身后,一手伸出,白净的掌心向上。

      四目相接的一瞬,他冲我浅笑示意。

      心下着实疑惑,他带我来这种鬼地方是要做甚?似乎自从从阳阴界跌落之后,我就特别特别恐高,之前这种感觉还没有特别明显,但从骑马开始,再到此次登高,但凡超过我自觉能把控的高度,心中总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恐惧感。

      垂眸抿了抿唇,心觉即便我开口问了,张良恐怕也只会说,待会你就知道了。是以我很乖巧地伸了手,大方地接受张良为数不多的好意。

      从石阶拾级而上不过须臾便到达这座山的顶峰。出乎意料的,依傍顶峰的山棱下方有一处空地。从山棱的岩壁中渗出的涓涓细流在空地上形成一汪浅泊。浅泊清渟澄澈,面上浮着些许不知名的绿色植物。泊上以横木架制一座曲桥,从我们的方向为起点分成好几条道向不同的方向延伸,其中一条于石崖边处连接着一座石亭,而石亭座落处,正是那堵迫人心魂的倾斜岩壁。

      “三师公,这里……风好大……”立于座落山颠峭壁的石亭之中,宛然浮于天海间,天际高远而海渊深广。清朗的山气淡祛了海风的咸浊之气,若不是笼于心间的那股怯意挥之不去,我定然会觉得此处山色怡人景致颇佳,是个放空身心的好去处。

      “不喜欢这里吗?”张良显然觉得这是个好地方。他一手负于身后,临栏而立,闻言微侧头看向身后的我,声色淡淡。

      “不懂…为什么要来这里。”你喜欢不代表别人也会喜欢。尤其是,也没有征求过我的意见,更也许,我还在为那令人心有余悸的试探心怀不满。

      “你生气时,一向如此?”冷不丁的,张良抛出这么一句。

      “没有。”一方面,心中确实有怨言,另一方面也对他擅自带我来些奇怪的地方有些不满而已,但前者我似乎没有立场指责,至于后者我选择静观其变。

      张良哂笑一声,拂袖转身向我,“你明明就有!”眉宇轻颦眉梢轻挑,旷蓝幽眸点缀些许黠意,声色带了几分堵气意味。

      而后朝我的方向迈开两步,嗓音低柔似带着诱哄,“何不坦然道出心中所想?”

      心间陡然泛起一丝酸涩,又凭空生出一股倔劲。

      “三师公自己不都解释过了么,帝国正在窥视小圣贤庄的一举一动,我们都要万分小心。”你要小心,所以你防备一切可疑之人,包括我。

      而我也要小心,不能露出任何可疑之处。

      张良未作言语,只是依旧垂眸凝视着我。

      我调整了呼吸,“所以三师公做什么都是正确的,都是有理由的,都是旁人应该理解的。”而身份本就不光明磊落的我,纵使竭力在不同的势力间周旋争取不给他不给贤庄带来任何麻烦,却又能改变些什么呢?我其实应该心怀感激才对不是么?依他的人脉和手段如果想调查我,恐怕我的底细早就被扒得渣都不剩,可他好像并没有哇!所以被试探一下又如何?他不是及时出手保我安然无恙了么!

      只是这话说出口来,怎么听都像是满含怨怼的反话。

      “所以我带子清到这来,是希望与你开诚布公一番,把你我的心结和疑惑都解开。”张良向着我再度迫近,沉润声色自头顶传来,带着几分诚挚,几分笃定。

      一瞬间我后悔那么说了,我怎么敢与他开诚布公?我又有什么资格与他开诚布公?

      “弟子没有什么心结。”即便是有,也非你能解。

      面对我的淡然疏离,张良轻笑一声,声色柔和巧黠,“堵气的话都说出口了,还想抵赖?”

      ???

      抵赖是什么鬼?张不良你用词都这么狡滑吗?直接一个帽子扣给我好似是我在耍赖一样!!

      他果然觉得我在说气话。

      “好!如三师公所愿开诚布公!”我抬眸直直迎上他。

      无视他倏然变得幽黯的双眸,我补充道,“子清只有一个想法,如若弟子让三师公感到困扰了,请您尽管寻个理由逐我出庄便好。”正好我也累了,最后交代给我的任务我也可以完成,如此一来,我便算是哪方都有交代了。而我确实没什么好与他开诚布公的。形势已经变得很复杂,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了。

      至于往后如何,我不愿去想,此时此刻也容不得我去想。

      “你在害怕?”一双旷蓝幽眸瞵视着我,目光灼灼却凝定如渊。

      心下慌乱身形微僵了一瞬,不知是不是在他的高压下已然练就临危不乱,只稍片刻我便镇定下来,抬眸迎视他审视的目光。

      “三师公心思深沉行事周密,感到害怕的又岂止弟子一人?”甫一出口便觉这话挺有歧义的,本意是想内涵他自己干些叛逆之事做贼心虚才会处处设防。但又觉其实挺巧妙的,另一层意思不也讽刺某人这般多疑任谁在他身边都得小心翼翼么。

      许是见我态度强硬,张良一改最初的好言相说,将攻心策略贯彻到底。接下来丝毫不留余地的揭露让我彻悟过来——在真正掌控局势的人跟前,虚张声势是没有用的。

      “看来,子清不愿与我坦诚相待?!”他面容轻侧向我,语调抑扬声色柔和似问非问,无形中却让人隐约感觉到话中暗含几分威胁。

      我不知这个坦诚要坦诚到哪个地步,又可以到达什么样的地步,亦拿不准他知晓了一切会如何作处。

      是以只能沉默以对。

      张良依旧垂眸凝视着,无疑是在等待我的答复。多说多错,此刻我只能垂首,静默。

      “我所谋的事情,子清多少知道一些。”一声浅叹,见我良久未应答张良轻拂袖转身迈向栏边,抬手覆上,“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我会害怕。”

      他微扬头远目虚空,语声带着些许萧然和几分愁思,与平素的意气风发截然不同。心间某个贯常强硬的角落蓦地被这股突如其来的示弱给揉化。

      “害怕局势发展脱离预期,担忧事情变化不受掌控。”他微侧头看向另一处,“即便克求每一步都缜密周全滴水不漏,却仍旧……会感到不安。”

      倏然间他面容轻侧向我,声色一转方才的萧索怅然,“子清的出现,却多少给了我一些宽慰。”幽蓝双眸浸润点点黠意,睫翼轻敛笑意盎然。

      正凝神倾听谋圣大人反秦心路历程的我被这猝不及防的CUE给整得心间一个咯噔,然后——

      ???

      满脑都是问号,什么叫我的出现给了他一些宽慰?他不是生怕我图谋不轨哪里来的宽慰?

      “子清可还记得那只玉狐坠?”

      ……

      呃!那只我一直想去赎却没钱赎的坠子。之前承诺过一有钱就去向他赎回,可是这都拖了快俩月了……可是怎么办我实在弄不到钱啊!OAQ

      许是见我眼神躲闪面色窘然,张良轻笑一声,“你就像玉坠上的那只幼狐,机巧聪敏……”

      “又矫黠跳脱。”眉眼间的促狭之意渐浓,“总想着逃脱掌控,模样却是骄憨可掬。”

      ……

      我去?!这……就是……他所谓的宽慰?

      意思就是,反秦局势愈来愈不明朗许多事情无法全然掌控以致他心里越来越不踏实,可是看着在他跟前拼命蹦哒着想要摆脱可又总是频露马脚被抓把柄逃无可逃的我……

      他就很踏实了???

      张不良你节操碎成渣了你造吗!!!

      不过经他这翻形容,我脑海中十分有画面了!确实生动形象地描摩了我从入庄到此刻跟某人屡屡过招却频频落败的悲催场面。

      “三……三师公真会说笑……”我只得讪笑以对。

      嗯!我确实斗不过他,看来在这方面我们还是能达成共识的。可这样一来就有矛盾了啊,既然他觉得把我控得牢牢的,为什么还总是一副不信任我的亚子?

      “既然如此,那三师公为何还屡番试探弟子。”我抿唇瞥了瞥眸,小声嘟囔着不以为然。

      转念一想,依狐狸良那般恶趣味,该不会是觉得捉弄我看我小心翼翼紧张兮兮的样子,他觉得很有趣吧?

      眉心轻颦唇珠紧抿心间恶狠狠地腹诽了一番方才抬眸,正欲向着那道颀长背影投一记瞋目。甫一抬眸,某只同步转身,唇角扬起一抹浅弧意味不明,而后抬步向着我走来。

      一手微屈居身前,广袖飘然下垂,身姿挺阔昂首颀立,下颔轻抬眼神居高临下。目光直视处他胸口的明紫交领流转点点夕阳余晖,暗纹深杳宛然他眸底幽蓝不甚清明。

      一股熟悉的压迫感向我侵袭而来。

      堪堪退开半步,眼底处青白广袖轻拂向身后,挺阔身姿倏然向我俯来,霎时间那明锐轮廓隽秀眉眼便与我咫尺之距。

      讪讪抬眸,不知是本能地预感自己无法预料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而感到紧张,抑或是眼前的隽逸容颜太过摄人心魄惹人悸动,我于是不争气地咽了咽喉。张良见状,睫翼轻颤魅惑地笑了笑,幽蓝双眸渐趋锐厉似要将人看穿。四目于咫尺之距相对,我只觉自己的面部肌理在此刻已然忘却该如何作出何种适时的表情。

      只能……讪讪侧目躲开……

      未料想,某人此刻似乎不容我有半点躲闪,几乎同步的,他侧过头如炬的目光追视着我——

      “演算的数字、骑乘的马蹬,皆出自子清之手,是吗?”

      依旧清润的声色在此刻却如同晴日里的惊雷,震得我心神皆惧大脑一片空白。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谎言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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