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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一语双关 ...

  •   我抬眸看去,他颀长的身影从柔和的霞光中向着我缓步而来,青白带紫的冷色调与傍晚橙暖的光线对比鲜明。在接收到我目光后他唇角微扬,轻挥衣袂步入亭中。

      “三师公。”我起身立于一旁叠手揖礼。

      张良微微颔首以对,继而将目光转移至石桌的竹简上,略微扫了一眼后便已了然。

      “看来,今日不是时候?”轻笑一声后,眸里含了几分戏谑看向我。

      所以,他找我是有事?

      脑海中快速回想,唯一能找到相关联的……莫不是,前几日爽约后说带我去吃更好吃的,现在来兑现了?

      张先生总是让人这么猝不及防啊,真是太客气了。

      “嗯~也不是,已经抄得差不多了。”荀夫子的三遍比起你的二十遍可差远了,况且就算没抄完那也不能因此而耽误了美食啊。是以,我很不矜持地回应道。

      “那就,收拾一下,去把马牵过来。”见我歪着脑袋一脸懵,他扬头目光指了指天空,“天色不早了,得抓紧时间。”

      看来我的推断没错了,只不过心下有一丢丢的……不满,三大王你就不能先预约一下么,这么着急跟完成任务似的还要骑马赶时间是不是有点太敷衍了啊喂!

      虽是如此,可美食当前,其余的什么负面心绪过一会统统都被抛诸脑后,只剩下满心的小期待了。

      所以,当我被带到后山一块广阔的空地之时,整个人都傻掉了。

      “子清答应子明一同前去采风,却不会御马。我便只好亲自来教了。”张良说着,侧头的一瞬眸间笑意巧黠。

      不知是不是我过度敏感,张良这句话说得轻巧快然,但隐藏的逻辑似乎有些……霸道。

      毕竟天明是费了些心思才让他应允此事,现在这么说,好似在责备我既然不会骑马,为何要应天明的邀约一样。

      我哪里会知道出庄采风的交通工具是马好不好,再说了,非得骑马么?马车不行?步行不行?

      “劳三师公费心了。”我侧头望着他弯眸而笑,“弟子定不辜负子明师弟的人情。”心觉一定是因为跟这狐狸暗中较劲了许久,以致于我现在说起话来也是内涵满满。

      嗯!这话什么意思张良怎么会听不明白。他望着我,唇角弧度浅浅,倒也没和我计较,目光指向身旁的白马,“时候不早,我们开始吧。”

      不待我应答,张良走向马的前腿处,兀自握过缰绳,轻抚了抚马背处的鬃毛,探指摸索到隐于鬃毛间的缰带,一并握住,继而侧头向我,“上马时,左手握住缰绳和马鬃,右手握紧马鞍。”

      “嗯~~”我双手勾叠轻垂于腹,两食指轻击着有一下没一下的。

      “看来子清有些疑问。”张良垂眸瞥了一眼我的小动作,浅笑道。

      我这心理活动这么明显的么?

      “啊!弟子是在想,这样拽着它的背毛,不会扯痛它吗?”其实我是想问,这样整天抓,不会给它薅秃噜喽?

      面对我这么白痴的问题,张良莞尔一笑,“五指伸展,从根部抓起,便不会。”

      我状似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还有何疑问?”

      “没有没有,三师公请继续。”

      在向我简单地介绍了御马的要素后,张良示范了一番便示意我上马看看。我望着跟前与我平高的马背,心里却打起了退堂鼓。

      抬起腿将脚尖插进马镫后,大腿试着发力却发现两腿的高差太大以致于左腿根本使不上力。

      “注意四肢协同发力。”张良在一旁提点道。

      我撇了撇嘴,调整了呼吸后,努力地感受着四肢的力量。双手拽紧马缰和马鞍,右腿微屈向上发力同时左腿一蹬蓄力跃起,整个人便腾空而起了。眼看着胸口已然高过马背,远处被遮挡的山景豁然显现在眼前。如行云流水般,右腿抬起为即将翻跃做准备,却倏然感受到四肢的着力点两两分布于相同的垂直线上,全然找不到第三方着力点。于是乎身体失去平衡向后仰倒,为了固定身体不致于向下滑落或左摇右晃,我忙伸手够向马鞍的另一边,紧紧地拽住马背另一侧的马缰。

      确认身体平稳下来后,方才安心地舒了口气。重新感受身体的存在后我才发现,我现在是……整个身体挂在马背上……

      登时感受到空气凝结,嗷张良此刻正在身后看着我我这样子该是蠢爆了吧!OAQ

      而后脑中开始纠结,我是先下去然后重新来过呢?还是趁着好不容易爬了上来,赶紧再使使劲爬上去算了?

      顿了两秒钟,我试着抬了抬右腿……膝腿在马屁股上刨了两下,还是没能够上去可是左腿和左手已经很酸了,决定还是放弃重来吧。

      与此同时我仿佛听见一声来自身后的从鼻息间溢出的几不可闻的窃笑……

      回想起好几次在某人跟前出糗,某人以拳指轻抵鼻间捂着笑意的无良模样,心里忿懑地哼了一声!

      而后又继续面对新的难题——我怎么下去?

      一脚踩着马蹬,另只脚根本没有着力点。右脚先下去的话,两脚的高度差很大,且着力点不太友好很难把控得好。蹦下去?可是这么高我这样毫无缓冲地落体,地面虽是土地但凹凸不平容易扭脚啊喂!

      此刻我仿佛重回年幼时一次爬墙的经历。为了去到屋后空旷的大学操场上放风筝而又不愿绕大路走,机智的我选择从屋后的一断壁处翻过去。墙是红砖砌成的,外层糊了水泥,当然断缺处的水泥已经剥落了,只剩下残破的红砖暴露在外。上墙时可顺利了,我越过去之后,双手扒在墙上,脚尖够着下面垫着的断砖块。可我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身长,即便我高举着双手,那几块摞起来的破砖无论如何我都没能够着。而跳下去一面害怕砖不稳扭到脚腕,另一方面又害怕把手心刮伤。因着手臂力量薄弱也无法再爬上去,因而我整个人在墙壁上挂了许久,寒风刮在我年幼的面庞上好似无情的嘲讽。

      我脑袋一垂满心沮丧,正感慨这次断不会像那个冬日那样突然从天而降一位好心的大哥哥把我像抱考拉一样抱下来之时,身后传来一声无奈轻叹,接着我感觉他在向我走近。

      心间登时有些紧张,正脑着张良该不会像那位好心人一样把我抱下来吧?张良却在马的前腿处站定,而后抬手抚了抚马的颈背,屈身用马鞭轻敲了两下马的膝弯,接着我感觉到……马身开始沉降……

      这马它趴下来了……太神奇了!

      脚尖落地后我从马背上爬起,心下总算松了一口气,刚才那个姿势张良真要抱我下来我反倒会别扭。垂着脑袋默默地整理着衣袖,双颊灼热几乎不敢抬头。

      “初学都是如此,不必太在意。”张良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清润声色自头顶上方传来,末半句轻柔治愈得有些不真实。

      我其实一点也不在意,可是你刚才偷笑时可不是这样的。

      “那三师公方才还笑话我!”

      “嗯~~是我…失礼了。”张良眉眼唇畔洋溢着和润的笑,宛然天边灿然的晚霞,哪里像是真的意识到自己失礼的样子,倒像是为了平息些什么。

      “我不能坐马车去么?”女弟子本来就不用学御马驾车什么的,我为何要为了去采风而特意学习骑马。

      “采风所路多是田间小道,马车不宜。”

      “那…我还是不去了。”反正,他一开始好像不太想让我去的样子。

      “如此,岂不辜负了子明的人情?”

      ……

      方才逞口舌之快回敬了他一句,现在他居然噎了回来,这也太小气了吧。

      “那是当然,主要是不能让三师公您少赚一个人情,对吧?”我拍拍衣袖扬头看向张良。嘴炮什么的当我当年跟我瑶白练的?只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所以以往才不跟你计较!

      张良唇畔噙着淡淡笑意,下颔微收迎视我,睫翼轻颤明灭着一双旷蓝幽眸里的点点促狭。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张良转身一瞬唇畔笑意漾开,“回答正确,孺子可教也!”

      这么一个猝不及防的不按理出牌着实让我有些懵,张了张唇却发现嘴巴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与此同时张良轻侧面容向我,目光指了指趴跪在地的马,“那我们继续吧!”

      我……我本意是想嘲讽他,哪里是怕我辜负了天明的人情,明明是他怕少赚天明一个人情好不好。哪个晓得他倒好,直接一个釜底抽薪——“你说得对,那还不快帮我赚人情!”

      “三师公……你还真是当仁不让啊!”

      “过奖啦!”张良回以我一个黠意轻笑。

      在我还未平复下心绪前,张良已经把准备工作做好了。我骑在半跪的马背上,根据张良的指示轻拽缰绳,马儿便提腿起身。当它站定之后我惊惧地发现——太太太太高了。

      高其实不是什么问题,问题是不安稳。尤其是当马儿抬蹄点地之时,胯股间甚至能感受到它紧实的背部肌肉在攒动。

      “腿部放松,身体微倾保持平衡。”

      “三师公…我……有点怕。”我舔了舔唇,喉头略颤抖。

      前无依后无靠的,唯一的扶手在腿间,怎样算这个着力都不够牢靠好么。再想到马等会跑起来还会更加颠簸,我就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张良伸过手,掌心朝上向我示意。

      我拽住马鞍的双手紧了紧,正在踌蹰之际张良索性主动从我手中取过缰绳,我琢磨着您老这样打哑迷下次我可就不客气直接伸手了嗷!

      他将缰绳在掌间绾了几道,缩短长度以便更自如地掌控马的行动。白马在他的牵引下开始缓慢匀速地走动,我开始适应马儿肌肉运动以及步伐迈动的节奏。

      侧眸看去,张良微侧头轻垂眼帘望着马儿脚下的步伐,束发间明紫纶巾随着步伐的节奏轻轻飘曳。夕阳的余晖洒下,柔和了他清晰明锐的轮廓。

      这样居高临下俯视某只的机会是鲜少有的,因而当某只意识到来自上方的注视蓦地扬头将视线递来之时,我眉眼笑开,“三师公,我比你高好多耶!”

      张良回以一个温文浅笑,“适应得不错。”然后顿足将缰绳递还给我,遥视远方,“试着跑跑看。”

      我摇头如浪鼓……

      许久未出门放风的马儿似乎有些按捺不住,马蹄在地上轻踱着跃跃欲试,几个来回间已踱出一段身位与张良拉开距离。

      见他良久未有言语,我转头看向身后,一瞬间只见他广袖飘然而起,手起掌落,我瞪大眼睛还来不及作出反应,马儿已收到指示向前飞冲出去。突如其来的冲力使得我整个人向后仰倒,马鞍脱手上肢失去拽力,祸不单行的是,踏实的脚尖因上肢失去平衡不由得向上抬起而脱离了马蹬。此时整个人只有屁股还坐落在马上,可随着马匹驰骋颠簸,这唯一的支力也愈来愈破碎……

      我手忙脚乱地想要抓住些什么,一瞬间记忆回到坠崖的那一刻——

      那时候我也是像这样急切地想要抓住什么以自救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心间升起一股无与伦比的恐惧,喉头想要呼喊却好似被什么哽住无法出声。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再遭一次坠落之时,倾斜的身体倏然感受到一股反向的拉力,正当我庆幸得救之时,后背紧随其来的踏实感让我意识到这不是一股单独的力量,这是从好几个方向而来,将我拢于其中的好几道力量。

      左臂被环过,手背被握起重新扶上马鞍。

      令人摇摇欲坠的广阔天地就那样被他收拢,在双臂里,在心怀间。

      那一瞬我心间竟有一种从来到这个异世后便不再有过的踏实感,甚至是,从未有过的。

      只是一瞬。

      平复下来后,我并握马鞍的手交叠而握,不去触碰他的。身姿前倾,后背与他拉开些距离。

      我想我是生气的,不知他为何此做,想责问却开不了口。想听他说什么?解释或是道歉?

      我想我会替他解释的。

      张良你真小气啊我不就是占了个便宜说你比我矮一截么。

      我好像从来不会真的生他的气,我想这都是从前被我瑶洗脑的结果——张子房谦谦君子,怎么会有的恶意呢。

      是啊,只是有些小气罢了。

      但是再怎么说,这不是还救了你么。

      可是我心里却愈发觉得憋屈了。

      头顶上方传来一声鼻息间的绵长沉叹,“帝国正在窥视小圣贤庄的一举一动。”环住我的双臂微微收紧。

      我心下一惊,身形不觉僵了一瞬。

      “你我,都要万分小心。”

      听着他严正的语气,我脑袋一片空白,根本分析不出他此时提起帝国的窥视是何用意。是慨叹,是解释,还是别的什么?

      总之那前半句挺上人心虚的。看来他知道小圣贤庄已经被帝国列为特别关注。

      “三师公,那个……男女授受不亲。”一时间不知道该回他什么,不说点什么又觉得好像在默认什么一般。

      “子清是男子,君子六艺不可不学。”

      ……

      我去!上次你纠正我揖礼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而从他依旧严正,丝毫不见半分往日戏谑的语气中,我才悟出他方才那句话话中之意——

      我本就是扮作男子,因而方方面面都要滴水不露。

      那一瞬我心中的郁结被驱散开了,天地广阔依旧。

      可等到日后我才明白,那句话的确是他的歉意,是他的解释。

      同时,也是他的一语双关,他的心怀愧疚,和他的自我开脱。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一语双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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