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四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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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明。
牛金山作为吕梁余脉，逶迤绵延，再往里翻过两座山头，便见林木幽深，鸟鸣兽叫，荒芜人迹，俨然是一副天然景象。
应好和萧景琰一前一后，在草间树丛中掠过，将树丛中正叫得欢欣自在的鸟儿陡然惊起，扑棱棱飞到旁的树上，草丛中一只兔子也忙不迭夺路而逃，一下子窜进洞里。
山林静谧，鸟兽机敏，稍大的动静便能惊动半座山的小东西，两人一路沿山而上，却都只是惊到近前的小东西，便可知两人功夫不俗了。
两人换了装束,天未亮时从军营出发，晌午进山，应好领路，先带着萧景琰往南，去找那个她远远看过的坐落在深山之中的小村子。
出门时两人换了小袖短打、衣身紧窄，结合了梁燕两地特色的并州当地的庶民衣着，这种衣着与金陵流行的宽袍大袖不同，灵活轻巧，便于活动和上马。只不过一个透着一股凌厉锋锐的气质，一个掩盖不住的一股贵气和肃杀之气，若非刻意收敛，真的是十分显眼罢了。
虽然步伐飞快，但萧景琰气息还是很平和：“我已派人打听过，那个方位确有一村，知道的人虽不多，但本地县志倒是有粗略记载，此村原本无名，时日久了，因在半山岙中，便以半山岙呼之，”他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据说前朝还未有此村，并州地处边境，历来常遭兵灾，一旦北燕流兵越境劫掠，途径村镇往往十有九空，半山岙位置隐蔽，骑兵难至，流民为了躲避战乱和兵役，逃难进山，还有独居的山民猎户，落单的贼寇，北燕的逃兵，聚集在一起，才慢慢形成村落，这些年并州的户籍档案也是乱的很，正经的辖地都管不过来，这深山僻壤的村就一直游离在管控之外了。”
“我猜也是如此，”预料之内，应好点点头，脚下不停，“与世隔绝，民风彪悍，村民应该大多都会一点武艺，田地虽然贫瘠，但无赋税徭役，还可以靠打猎贴补，若日子真过不下去，落草为寇也是条路子。”
这种村子，不光是并州有，大梁边境上肯定还有。
“这个村里的人戒备心很重，几乎不与山外来往，只有一个货郎定时给村里捎带些米粮和日用，那货郎也是这村里出来的，没娶妻，一个人住在山外白垟镇，嘴紧得很，寻常不说半山岙的事。”
“这便是村子有些秘密的意思了？”应好觉得有趣，“倒想让人深究了。”
人活一世，不就是图个平安活命，图个吃饱穿暖么，在应好看来，大梁给不了的平安，他们自己挣来了，朝廷没脸说什么——只一点，安耽过日子就罢了，通敌叛国是万万不行的。
不多时，两人站在山梁上，就能远远望见那个对面半山上的小村子了。村前村后的缓坡上，开了些梯田，山间也零星散落着几块旱地。比较妙的是，这个村选址确实得天独厚，山坳之中，半山之上，位置隐蔽，林木高耸，又不是风口，从谷底往上看，是看不见村子的，下面多是崖壁陡峭，进村只有一条相对好走的路。
村中炊烟袅袅，已快到晚饭的时辰，以应好的目力，隔山而望还隐约能看到村人荷锄而归，垂髫门前嬉闹。
天色渐晚，夕阳渐沉，若从山梁一路到对面山顶，再从山顶往下，似乎是接近这个村子不错的办法。
萧景琰和应好对视一眼，便明了彼此心中所想正不谋而合，两人便如飞鸟一般在被夕阳染得金黄的山林中穿梭，向村子方向掠去。
靠近村子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地慢下脚步。
村子在半山腰上，因着地形高低错落狭长分布，茅檐低矮，看起来并无特别高大齐整的房屋，可见这些村民日常也谈不上富足。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乘着余晖吃过晚饭，多数人就该洗洗睡了。应好起身在树梢一点，两个起落，便如燕子一般轻轻落在村中一户茅屋房顶上——刚才她看见，这户人家在门口进进出出的，有一个老翁，一对中年夫妇，还有两个稚子，家有老人，说明多半不是最近的逃户，而且住在靠村子中心屋子的总是先在村中落户的人家。
——老翁耳背，说话便十分大声，他的口音虽重，倒也与并州边境的乡音对得上十之七八，只听他含混地喊着两个小孙孙：“娃娃仔，该困觉啦！”
屋内是孩童的嬉笑声，脚步声，还有夫妇之间的日常对话。
“他爹，家里的白面不多了。”
“这也耗得忒快……”
“莫法子，爹他没牙口，吃不得干硬的，老的又心疼小的，宁可自己饿着也要给小的分两口，真怕公爹他饿着了每每又多放一把面，一来二去的，可不就耗得多了，还是靠着糜子面两掺吃到现在，不然早没了。”
“爹心疼孙孙，你也是心疼娃娃，”那汉子说，“明日先去也力大哥家借一些，我过几日进山多使些力，分猎物时多让一两只也就还上了。”
“又要进山了？什么时候？我好给你备干粮。”
“再过三四日吧，也力大哥去年冬日不是打了一只熊吗？他本想开春就把熊皮卖了，结果梁燕两边打了一仗，就把卖皮子的事耽搁了，他明日去北边把皮子卖了，回来就准备进山。”
“你说也力大哥为啥不托货郎阿哥卖皮子？不说省些气力，这熊皮难得，在大梁也更卖得起价钱。”
“这你就不懂了，我们村虽在大梁境内，但村民们都是为了躲避刀兵之灾陆续逃进山里的流民，不仅有梁人还有燕人，几辈通婚下来血统混杂，没有户籍，也说不清算是哪边的，如今大梁北境在靖王治下，管束更严格些，这熊皮在大梁卖是值钱不假，却容易引起别人注意，也力大哥本就是燕人，拿到北燕去卖，不显眼，倒更妥当。”
“这倒也是……就是也力大哥一身好武艺，如若参军入伍，说不得也是个校尉将军什么的，可惜了。”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咱们小老百姓，管不了梁国燕国，几十年几百年就换了新朝立了新帝，一家人有块地有口饭吃，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再说爹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一将功成什么万骨枯’，这战场无眼，莫要没挣到军功先丢了命，再说也力大哥也说过，他是因为一家都死在战乱里，这才心灰意冷，流落到我们村的。”
……
絮絮叨叨的，声音渐渐沉寂下去，房内没了动静。
没想到真能听到些内容，应好心中暗忖，看来这位也力大哥颇有些意思，不知萧景琰那边，站墙角有什么收获。
听完了这一家，应好便往下一家。
村人不舍得费油点灯，天色暗了，月上树梢，山坳里一片黝黑，只有村子最边缘一户茅屋的窗户里透出些昏黄的光来，显得与众不同。
应好落在这家房顶上，一低头就看见萧景琰正蹲在亮着灯的窗边，露出个笑脸，挥了挥手——看来两人还是很有默契的。
这间茅屋周围还有一圈低矮的围墙，从外看来与村里的其它房屋并无二致，应好小心翼翼地扒拉屋顶的草，抠出一个洞来，往里望去。
里面的结构很简单，家徒四壁，一炕一桌一灶而已，桌上一盏油灯，灯光昏黄如豆，男子坐在桌旁，轻轻擦拭自己的短刀，短刀刀身弯成一个弧度，锋刃雪亮，把手处镶了一颗黑濯石，应好一愣，这种短刀她在战场上确实见过，铁质上佳，制作精良，北燕军中有时会配给斥候营或前锋营十夫长、百夫长的一种制式武器，因北燕的冶炼和兵工落后一些，短刀只能防身，又不是打仗必备的武器，这玩意儿不算多见。
这时院子外传来了脚步声。
两人立即收敛气息，将身子伏得更低，在昏暗的夜色中与房屋几乎融为一体。
那人身形高壮，熟门熟路地跨过没有门板的院门，近到屋前，敲敲门，轻轻喊了一声：“也力大哥。”听来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真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屋里正在拭刀的人就是夫妇口中的也力。
因为角度，应好看不见他的神色，只见他收刀归鞘，随手将刀放在桌面上，便起身去开了门。
“阿吉？这么晚了，你来作甚？”说着将人让进来。坐着的时候身形不显，走动之后，应好看到，这个叫也力的男人身形壮硕，甚至比阿吉还要高大一些。
那叫阿吉的男子语气中有些羞赧：“大哥，明日我能随你去北面吗？”
也力的声音并无波澜：“你为何突然想去？”
“大哥，我家玲花儿就要生了，吴婆婆看了，说是双胎，”阿吉语气有些哽咽，“老人说女人生孩子本就是一脚踏入鬼门关，双胎生产就更加艰难，婆婆让我们想法子弄些参片备着，说不得能救上一命。”
“可我们村子不是离白垟镇更近？”
“我托了货郎阿哥，但白垟镇药铺里没有参了，只能往城里去，听说最近山下都查得严，对滑族遗民更是刨根问底，我们又没有户籍，我也是没办法……”
那也力同情地说：“行，你明日与我一起去吧。”又叹了口气，“无国立身，寄他人篱下，到底是任人鱼肉、低人一等啊，不过，你父亲是梁人，你母亲才是滑族，你也只算一半血统吧。”
还扯上了滑族，这村子的人口构成还真挺复杂的，这事儿似乎也越来越复杂了。不过这话，应好听着怎么都有些添柴架火的意思。
“莫提我那无情无义的父亲，他抛弃我们母子，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幸得村里人收留阿娘，给我们一口饭吃，才有我的今日！”果然阿吉怒气填膺，“若不是当年大梁反复无常灭了滑国，滑族哪会落到这种地步！”
也力拍拍阿吉的肩：“要明晚赶到北面投宿，明日晨星亮起的时候便要出发，你可别晚了。”
作者有话说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