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鸣水》姚天禧

5、这些年你有没有想起过他？

　　胡新萌来的时候已经八点半了，离她说的还有半个小时整整差了一个小时。这期间韩胤旭烧了三次水，倒掉了两次咖啡，热了两回外卖，基本对她不抱希望了。
　　所以她出现的时候韩胤旭并不意外也不开心，问的第一句就是，“带来了吗？”
　　胡新萌一愣又赶紧点头说，“带来了。”
　　接着韩胤旭请她进屋，关上门，问她在哪里。
　　胡新萌正在打量房屋的眼睛收回视线将背上的一个黑色大包取下来掏出里面的一个土黄色的档案袋还没递给韩胤旭就被他一把夺去了。
　　韩胤旭边说边走，“桌上的外卖、水果、饮料都是给你准备的，别客气尽管吃。”然后就钻进书房了。
　　胡新萌目送他离去。脸上浮现失望的神态，但在瞄到桌上的美食时又瞬间收回了刚才的黯淡。
　　韩胤旭从书房出来时已经快十点了，他脸上的表情不可名状，眼里似乎蒙上了一层水翼，看上去雾蒙蒙的。
　　但在看到客厅的胡新萌时不由得吓了一跳。
　　这家伙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睡姿极其诡异，睡态极其不雅。他瞬间想起了鲁迅的《阿长与山海经》，摆成大字型睡觉，饶舌多事，粗俗，不拘小节，但又善良真诚、无知淳朴。这样看来，她俩差不多。
　　胡新萌目前就是这样的姿态，韩胤旭客厅里的沙发有一块是分段摆放的，这家伙估计是嫌沙发不够长，竟然把她拉过来拼凑在一起。
　　他简直哭笑不得，不过拼凑在一起刚好能躺下一个人，不用屈膝弯腰，睡得比较舒服。
　　刚才来的时候太心急，没看清她的打扮，现在发现这家伙穿的是一条大红色薄纱裙子。但里面的胸罩搭配的不好，黑色蕾丝的，很明显，不是他耍流氓，而是太显眼了，躺在那里几乎一览无余。还有她的打底裤，也是黑色蕾丝的，他瞄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再看看她嘴角下面的黑芝麻，估计是吃汉堡留下的。刚才点外卖他还想她爱吃什么，但几乎在一瞬间就下了决定，所以他点了一份全家桶套餐。
　　回头看看桌子，杯盘狼藉，只剩下果皮和垃圾。
　　他忽然笑了，这姑娘还真是不拘小节。
　　电视里放着冗长的韩剧，男女主角还在为几句话就能说明白的小事争执不断。他又回头看看这姑娘，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这时候把她叫醒会不会吵到她？如果不叫醒，那她会睡到什么时候？
　　在客厅里踱了一会儿，他决定不叫醒她，理由有两点，一、他睡着的时候最讨厌被别人叫醒了。二、这姑娘帮了他一大忙。
　　打定主意，韩胤旭从卧室找来一双夏凉被盖在她身上，又将空调温度调高一点，然后关好窗又进了书房。
　　病历已经被他收拾好装进档案袋里了，他看着土黄色的档案，上面“艾鸣水”三个字不知被谁书写上的，看起来还蛮娟秀洒脱。但里面的内容却一点也不娟秀洒脱。
　　这份病历他已经看了几遍了，主要内容已经明了了。
　　姓名：艾鸣水 性别：男 年龄：18岁 籍贯：XX省XX市 职业：个体 婚姻：未婚 民族：汉 入院时间：201X-08-24 现住地址：XX省XX市 病史采集日期：201X-08-24 联系人：周华 与病人关系：朋友 病史叙述者：无 联系人电话：XXXXXXXXXXX 过敏史：无
　　代主诉：头皮裂口出血两小时，加重半小时。
　　现病史：患者在自己经营个体店中与人发生肢体冲突，头部流血两小时后被路人拨打120送往医院。患者一个多月前被人撞倒在地导致右桡骨骨折，经本院治疗后出院。今又与人发生冲突被送往医院，门诊以“头皮裂口出血”收入我科。发病以来，神志差，饮食、睡眠差，大小便无异常，体重无明显减轻。
　　之后就是一些手术记录和查房记录了。
　　艾鸣水真是命大，倒在地上流血两个小时竟然还能救活，而且住院半个月就出院了。
　　令他不解的是为什么联系人是他的朋友周华，而不是父母亲属什么的，还有他的CT报告，上面显示大脑的卵圆孔处有一个脂肪瘤，诊断意见：考虑为脂肪瘤。
　　还有查房记录下面主任医师是裴敏。
　　韩胤旭的妈妈。
　　他不明白像妈妈那样雷厉风行、干脆果断的人见到这样的CT结果不会无动于衷。以她的性格肯定会劝说其家属或者本人尽早治疗的。而艾鸣水竟然一个月就出院了，而且后面的手术记录里面根本没有开颅手术。那么说艾鸣水只是治疗了头皮出血，脂肪瘤根本没管。或者说他当时没做，想等以后再做。
　　这个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毕竟这项手术费用不低，以他当时的经济收入是远远不够的。但一个家庭收入再差，这种手术也不是说不做就不做的。毕竟是一个不定时炸弹。
　　如果还有可能的话就是他在之后的某一天去做了。这某一天是哪一天就不好说了，如果还在中医院做的话，明天让胡新萌再查查老病历估计还能翻出来。如果不在中医院的话就不好办了，他可以通过关系翻出全市大医院的病历，但容易打草惊蛇，这个险暂时还是不能冒。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等明天胡新萌醒了让她再去查查病历，他有预感，如果艾鸣水去做手术的话，最大的可能还是老妈所在的中医院。
　　如果不是，那事情就棘手了。
　　他拿起桌上的病历，忽然觉得它有千金之重，沉的让他不能呼吸。
　　但同时又有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他脑中，韩胤旭，你想干什么？
　　对呀，我想干什么？
　　不是说好斩断他的翅膀让他无还手之力吗？
　　现在竟然担心他做没做手术。
　　这比昨晚见到他都恐怖。
　　他没做手术不是更好吗？
　　身上携带一个不定时炸弹，说不定哪天就把他炸死了，这难道不是他想要的吗？
　　是吗？
　　不是吗？
　　他的脑子有点混乱，里面有两个声音在不断的循环着，都字字泣血声声诛心的逼问他是还是不是。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如果知道他也不会这么痛苦了。而且他也想知道为什么会出现两个声音呢？
　　以前的他完全不是这样的啊。
　　难道时隔八年他已经没有当初那么憎恨他了？还是他觉得艾鸣水已经打算放过他了。
　　这个想法很快被他否定了，艾鸣水不是那种人。从他当年追着他不放手就可以看出这家伙做事比他都决绝。况且他孤身一人贱命一条，完全没有后顾之忧。所以他不会放过他的。
　　他一定在谋划更大的计划。只是暂时没有合适的机会。
　　这个想法突然惊醒了韩胤旭，是啊，他之所以时隔八年还不动手，肯定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或者说没有搜集到足够的证据。
　　第二条应该是肯定的，他这几年一直在这个城市里，找到他应该不难，找到了就有机会了。之所以没下手就是没有足够的证据，他可以找到当初发生冲突的那些人，但那些人现在却活得好好的，说明艾鸣水知道他们只是把枪。他要找到真正持枪的人，这才叫绳之以法。
　　那他知道持枪的人是他吗？
　　换位思考，如果当年倒在血泊里的人是韩胤旭，以他俩的恩怨，他也应该想到是他。
　　那艾鸣水自然也知道是他了。
　　没办法，这种事情不管他知不知道，他要认为他知道。还是那句话，先发制人，不要被人扼住喉咙。
　　但让他不解的是，虽然这个想法很合情合理，但怎么那么……难受呢？
　　他瘫坐在椅子上，思考着这个问题。
　　惶恐的根源找到了，难受的根源却找不到了。
　　他望着漆黑的夜空，突然想抽根烟。
　　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想抽烟的冲动了。
　　他侧身拉开抽屉翻找一遍，却没有找到一根烟，只找到一个半旧不新的打火机。
　　他走出书房，想去卧室找找，刚打开门就听见“扑通”一声，虽然不大，但在静谧的空间里格外响亮。
　　他蹑手蹑脚的走过去一看，原来胡新萌把她腿边的黑色大包踢掉地上了。他弯腰捡起来放的离她远一点，又将她搭在地上的两条腿抬回沙发上，这才起身进了卧室。
　　卧室里也没有，真是见鬼了，本来挺顺利的一天就因为一包烟变得不顺利了。
　　他已经几年没有抽烟了，家里没有烟也正常，但烟瘾犯了怎么也拦不住。
　　反正也不困，出去买一包吧。
　　他换上拖鞋走出大门，回头看了一眼胡新萌，那家伙睡得浑然忘我。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然后轻声关门走了。
　　楼下就有自助售货机，他用微信扫了一包烟准备回去。刚走两步想想回去也睡不着于是就坐在小区里的竹椅上待一会儿。
　　轻轻的吐着烟雾，他的大脑短暂的空白了一会儿，他这才感觉今天真的很累，好像这些年来积压的疲惫一下子涌了上来。
　　艾鸣水，他轻轻的吐着这三个字。
　　突然觉得还蛮好听的，记得当时听他说出这个名字时，他还嘲笑他为什么不叫爱喝水？那会儿他也没恼，只是轻轻的吐出一句，爸妈起的，我也没办法。
　　呵呵，真是个好笑的家伙。
　　他突然感觉很奇怪，之前接触的时候他从不觉得他好笑，只是觉得他烦人，讨厌，欠揍。一看见就想揍。
　　最后真揍了，人也没了。
　　突然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这八年来，你有没有想起过他？想起来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他被这两个问题惊的又开始不能呼吸了。
　　不能再想了，今天又见鬼了。
　　他没等烟抽完就走了，回到家时才发现那包被他狠狠攥在手里的烟不见了。
　　真是见鬼了，他在心里又咒骂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