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鸣水》姚天禧

32、你妹怀孕了

　　回忆结束了，韩胤旭貌似还没回过神来，他坐在车里呆呆的看着前面稀稀落落的人群，神情有点萎靡，有点颓废，有点孤寂，但更多的落寞。
　　他擦擦脸上不知名的液体，死死的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代表懦弱的声音。但整个身体还是剧烈的颤抖起来。不知是冷还怕。
　　他将冷气关掉，车厢瞬间燥热起来，但身体还是止不住的颤抖，像风寒病人般的战栗，上下牙都止不住打颤。他将手背放在嘴里死死的咬住控制这股身体深处的恐惧，可直到嘴角溢出粘腥的液体这股恐惧还是没有消退。
　　不仅如此，眼角的液体越流越多，越流越密，像那天的倾盆大雨。那天他回到屋里以后身体也是止不住的颤抖，他曲卷在床上弯成一个汤勺，慢慢的下颌顶着膝盖，后来上下牙打颤，他也是这样咬着手背，直到渐渐睡去。
　　再醒来时雨已经停了，推开窗户，带着土腥味的空气迎面扑来，那种沁心沁肺的潮湿将整个身躯濡的一片干净通透。他慢慢走到阳台，鼓起好大的勇气才敢回头看一眼。
　　没有他想象的恐怖场面，没有满地狼藉，没有倒在血泊里的脸庞，没有那双被雨水一遍遍冲刷但还是紧盯着不放的眼睛。有的只是应该开启却一直紧闭着的卷闸门。
　　原来只是一个梦。
　　这八年来，他一直把他当做一个梦。
　　那段时间他足不出户，拒绝外面的一切消息，连吃饭都是外卖。韩胤彤不在家，没有人给他拿主意。他像个被遗弃的孩子一样孤独绝望。
　　对他来说可能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一会儿就会有一群穿制服的人将他带走，他哭或者喊都没用，爸妈再也救不了他了。
　　就像魔怔一样，他甚至会想象成门开的场景，他自动走出去，惊醒过来时再疯狂的跑回家。
　　晚上睡觉他最怕四周的声音，有时候邻居开门关门的声音都让他以为是警察破门而入。
　　那段时间他不知流了多少泪，白天哭，晚上哭，蹲在厕所里哭，坐在阳台上哭，喝着啤酒哭，看着那扇门哭。他甚至在心里鼓起多少勇气告诉自己喝完这罐啤酒就去自首，但是没有，一次都没有。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日头照样东升西落，他照样吃吃喝喝。
　　直到他去考科四，大家站在一起点名，他东看看西望望，没有他的身影。那一瞬间，他一个大男人蹲在几百号人面前哭的稀里哗啦。
　　他想，就这样痛快的哭一次吧，哭完告诉大家他杀人了，杀了口口声声说很喜欢的人。
　　但还是没有，因为没等他开口，就有人围过来七嘴八舌的劝慰他不要紧张，考不好还有下次等等。
　　他很快镇定下来，之后就懊恼自己的失态，幸亏大家看他的目光没有痛恨和鄙夷，有的只是同情和鼓励。
　　他擦擦眼泪站了起来，是啊，这里的几百号人，谁敢说自己子然一身清清白白？大家都处在这个道貌岸然的社会里，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你总不能等别人扼住喉咙时才反抗吧。
　　防患于未然。
　　考完试回来大家三三俩俩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就连土豆粉老板也在小声嘀咕什么。他骑着摩托车目不斜视准备疾驰而过，一个老太太拦住了他，他紧急刹车差点没撞到她。
　　“小伙子，你听说了吗？”老太太一脸紧张忧虑的看着他。
　　他吓得大气不敢出，只能睁大眼睛茫然的看着她。
　　老太太看他一脸无知的样子，耐心解释道，“听说咱们这要拆迁了。”
　　他半天才反应过来，紧绷的快要崩溃的身躯慢慢舒展开来。
　　“为什么？”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欣喜。
　　老太太指着马路那边，怏怏不乐的说，“你看，咱们这不是个丁字口吗？政府说是拓宽马路将丁字路口改成十字路口，那边的一排居民楼都要拆迁，咱们这边也要拆两排。”说完又愤愤不平道，“当初觉得在路口好，可以收租，现在拆了也不知道要搬去哪里，据说一平才赔三千，这么便宜的赔款谁愿意啊。”然后又拍拍他的车，凑到他面前小声说，“这几天大家准备去拆迁办闹一场，你也跟着去呗，现在的年轻人不多了。”
　　他听完赶紧摇摇头，看大家一脸不善的样子又忙改口道，“我回去跟爸妈商量商量吧。”然后就跑了。
　　去考试中心拿驾照那天回来时土豆粉老板拦住了他。
　　“那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土豆粉眯着小眼问他。
　　他一头雾水。
　　“什么事？”
　　土豆粉重重的哼了一声，鄙夷道，“你小子还是不是咱们这人？出了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知道？”
　　那种不能呼吸的感觉又上来了。他想张口说话，却根本吐不出一个字来，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似的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想跑又不能，因为土豆粉死死的摁着他的大车把。
　　终于将棉花吐出来了，他松口气小声说，“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土豆粉这才缓和下来，态度也暧昧了几分，“这几天你都不在家，我们也没见着你，现在见着了就得告诉你了。”说完东张张西望望，几乎把嘴巴凑到他耳边，“ 大家都商量好了，明天早上八点就在这里集合，大家去闹一场，衣服都准备好了，你只管来凑个数就行了。”说完又看看四周，“你别告诉别人啊，要是露馅了，大家一块完蛋。”然后又掏出手机输入一串号码给他，“这是我号码，你存一下，然后给我打过来，明天见不到人了好联系。”
　　他终于明白了，说来说去还是一件事，拆迁。
　　掏出手机存下他的号码，又给他拨了过去，看他存下来才放他走。
　　正要走呢，土豆粉在背后嘀咕了一句，“要是那小子还在的话还能再凑个人呢。”
　　他猛的回头，“谁？”
　　土豆粉抬头惊讶的看着他，“你说谁？”
　　“我问你你刚才说的是谁？”他停下来问道。
　　“刚才，哦，你说艾鸣水啊。”土豆粉反应过来了，然后疑惑的问，“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土豆粉的嘴撅的能栓头驴，“我说你小子最近干嘛去了，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他到底怎么了？”
　　土豆粉看看紧闭的卷闸门，小声说，“听说是被放高利贷的打死了。”
　　他看着他半天没说上话来，土豆粉继续道，“整条街的人都知道他家欠了高利贷几百万，他爷奶躲东边，爸妈躲西边，他躲这边。”说完又叹了口气，“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这不还是被找到了。”
　　“你说的都是真的？”他完全蒙圈了。
　　“当然是真的，那天你没看见，高利贷的找到他店里问他要钱他不给几个人就把他打死了。”然后又愠怒道，“你说这小子傻不傻，问你要钱你给不就完了吗？反正身上就这么多钱，他们拿走就没事了嘛。他啊，非要跟人家理论，说什么要报警，你说这事能报警吗？本来你就理亏嘛，后来高利贷的见他真报警就打了他，然后就打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
　　“我当时在店里看着的啊。”
　　“那你为什么不上去帮他？”
　　土豆粉像看白痴一样的看着他，“开玩笑，谁敢过去？那是要出人命的，你问问当时在我店里的人说过去了？”
　　“你怎么听的那么清楚？”
　　土豆粉不好意思的笑了，“你算是个清醒的人，一下子就问到了正点上，旁人都是我说什么他们信什么。我告诉你啊，我们听的还真不怎么清楚，毕竟那天还下着雨呢，好家伙下那么大，谁听的清啊，就是听清了我们也不敢往前伸啊，我店门都关着呢，大家都蹲在门下面听的。”
　　“那你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怎么能叫胡说八道呢？”土豆粉提高了嗓门，“你看吧，他在这里也没什么仇家，唯一的一个就是高利贷了，不是他们是谁？”土豆粉说完还得意洋洋的笑了，仿佛他说的言之凿凿似的。
　　韩胤旭站在原地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愤怒的问道，“你不是他对象吗？别人不出来就算了，你怎么就不过去拉拉他呢？”
　　“得了吧你，谁是他对象？也就你个傻逼信。”
　　“你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意思？”土豆粉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你不是把人家撞了吗？人又不能怎么着你所以就让我冒充他对象恶心恶心你，顺便让你死心。”说完又呸了一声，“什么对象啊，老子也就看他细皮嫩肉陪他玩玩。”
　　韩胤旭惊讶的简直说不出来。他的大脑在短暂空白后找到一丝理智问道，“那你们晚上还住在一起？”
　　“演戏不得演全套啊。”说完又呸了一句，“我跟你说，这小子活该被打死，要我我也打死他。”
　　“为什么？”
　　“为什么？”土豆粉反问他，脸上的讥讽溢于言表，“你说多大点事啊，他至于吗？晚上非要睡地铺，唯恐我怎么着他似的，切。老子还不屑呢，活该被人打死。”
　　韩胤旭简直不敢相信，他沙哑着声音问道，“那他脖子上的红印是怎么回事？”
　　土豆粉吓一跳，惊讶的看着他然后又呵呵笑了，“他跟你说了？你说早从了我不就完了吗？非要装的跟贞洁列妇似的。”
　　“我告诉你啊，他欠我的钱还没还呢。”然后眼珠子骨碌一转，奸笑道，“要不你替他还？你不是喜欢他吗？把钱还了也不枉喜欢他一场。”说完又叹息一声，“其实也没什么味儿，除了紧点，还不如女人呢。”
　　韩胤旭彻底愤怒了，他都忘了怎么回到的家。只知道醒来的时候老妈坐在身边一直抹眼泪，见他醒来立刻就劈头盖脸的骂上了，“你们兄妹俩怎么就不能让我们省点心呢。你什么时候学会打架了？我和你爸教过你吗？还有你妹妹，你是怎么当哥哥的？她出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知道，还敢放她走？你疯了你？”
　　他一下子坐起来，慌乱的问道，“韩胤彤她怎么了？”
　　老妈吸吸鼻子，又看看他，冷不防的一个巴掌就过来了，“你妹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