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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我们去看桃花 ...

  •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展望应酬着前来贺喜的大小官员,看到展离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喝闷酒。

      展离醉眼迷离地看向站在他面前的父亲。

      “今日你是主角,怎可躲在这里一个人喝酒?”展离板着脸问。

      他嗤了一声,又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我如你所愿了不是吗?连我在哪里喝酒都要管吗?”

      他跌跌撞撞站起来,挥开众人,朝外走出去。

      寒夜雪,手冷酒冷,心也冷。

      他一路走到新房外面,看到里面红烛通明,暖光熏人。展离拿出怀里的桃花酒,对着那烛火一饮而尽,而后猛地摔碎酒瓶。酒瓶在夜里发出清脆的一声,炸了一地白花。他笑着翻坐在台阶上,红衣大袖就那么任意铺在雪阶上。

      “仰倒醉卧雪,笑平生,那得自由……那得自由……”他忽然卧倒在雪阶上,就那么低低地,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门吱嘎一声打开,一块手帕伸在他面前。“半年没见,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展离猛地抬头。祝明溪半掀着红盖头,笑盈盈地看着他:“你就这么不想娶我吗?”

      “你……你……祝明溪!”

      她目光落到他眼角,替他轻轻拭去清痕:“我已经是你妻子了,展离。”

      展离握住她的手,笑起来:“你是我妻子,真好,真好。”

      “你在外面坐着,不冷吗?”

      她话落就惊呼一声,展离将她抱起来,笑得一世灿烂:“明溪,吾妻,外面冷,我们进去聊。”

      祝明溪觉得他不怀好意。展离把她抱到床上,祝明溪道:“聊天,还要在床上聊?”

      展离岔过这话:“你骗我的账还没算呢。”

      “我几时骗你?”

      他压下来,目光炯炯:“你说你有未婚夫,为什么骗我?”

      “我说未婚夫和你一样啊,这么简单的暗示都没听出来。”她嫌弃:“白痴。”

      “那你又为何不告而别?”

      她低头道:“我兄长叫我回去,我以为他是有急事才匆匆赶回去的。”

      他执起一手:“明溪,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开心?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以为我要娶别人了。上天如此安排,吾之幸甚。”

      祝明溪只是笑,却让人心甜。展离低眸,一点点靠近她:“这回,别再躲了。”

      “等等等等。”

      他笑眸明亮:“等什么?”

      她嗔怪:“你盖头还没掀呢。”

      展离轻轻拿下她半搭的盖头,俯身温柔地亲在她鼻尖,而后印上朱唇。

      ……

      **

      盛夏夜,小莹儿飞。祝明溪拿着一柄画扇,在院子里慢慢打扇,一边观赏流萤满天飞。一只小萤火虫刚刚停在她的手上,身边就起了股股的风,萤火虫受到惊吓,飞走了。

      她恼怒地转头看去,展离打院门口进来,嬉皮笑脸:“怎么样啊小娘子,凉不凉快?”

      “你吓走了我的萤火虫!”

      他一愣,随手御风抓了一把:“那我赔给你。”

      可她还不满意,秀眉紧颦:“放了它们吧,被你糟蹋得怪可怜的。”

      展离苦哈哈放走了这一手的萤火虫,它们争先恐后地跑了。

      祝明溪眨眨眼,放出一小鬼,在展离身边饶了一圈,笑眸狡黠:“怎么样,凉不凉啊?”

      展离看着那个丑不拉几的黑影,下意识抵触:“你还是饶了我吧。”

      祝明溪摸了摸小鬼的脑袋,才收回去:“他多可爱,你怎么不喜欢他?”

      展离暗道,也就你家觉得这东西可爱。

      她有几分惆怅,望月幽幽道:“你不知道吧,我幼时有一次差点被人按到火塘里,那一次是他拼死救我。可他自己却……”

      展离把她按到怀里,轻抚她,心疼道:“你童年这么艰辛吗?”

      她埋首:“我和哥哥,那时候都太小了,没有自保之力。”

      展离皱眉,亲在她额头:“明溪,现在有我保护你。”

      她闷声“嗯”了声。过了一会儿,忽然抬头提议:“我们比赛吧,看谁飞得快,这样不就有风了吗?”

      于是乎,只见一白一红两道身影在夜里划过,天成佳偶,天作之合。

      展离见祝明溪飞在前头,用起御风术在前面倒吹大风,祝明溪一时只能抬臂遮眼。展离从后面一把搂住她的腰,抱着她在空中转圈。“我抓到你了,我赢了。”

      她哭笑不得:“你这算哪门子赢?我们再来一次。”

      展离一笑:“再来就再来。”说着就冲出去,还得意地转身朝她笑。

      祝明溪朝他追去,半途放出一小鬼,冲他打过去。“看你还不守规则!”

      可小鬼刚打过去,就直接撞上了展离,他坠落下去。祝明溪没想到会这样。

      她连忙下去,下面是一个很大的湖,她在湖上呼唤展离,但是他一点声响都没有。

      “展离,你别吓我,你在哪儿?”她眉色焦急。

      猝不及防地,忽然被人拉了一把,她也坠入了水中。夏夜的水,是很清凉的。她出水,就看到展离笑得可恶。祝明溪冷着脸:“你做什么!”

      展离让她看湖面,她转身遥望,天上的星斗,全都被收纳进了这湖里。湖面上,星子烂漫,溢彩流光。

      “其实,这样也挺享受的不是?”他懒懒地道。

      她回眸:“所以你就把我拉到水中?”

      展离搂住她:“别生气,我这不也是想让你感受一下我喜欢的方式嘛。”

      “可我衣服都湿透了!”

      他挑眉:“湿透了就脱。”

      懒得和他说。祝明溪想推开他,展离却拉着她的手腕,笑意盎然:“明溪,我们在这里试试?”

      她神色一僵:“试……什么?”

      他在她耳边悄悄笑:“做、爱啊。”

      祝明溪一言难尽地瞅着他:“难怪爹总说你不着调。”

      他一手向下,哼笑道:“你不是就喜欢我不着调吗?”

      她气一短,随即有些担心道:“万一有人来怎么办?”

      “谁会来?大晚上的,荒郊野岭。”他颇为不以为意。他凑近:“给我?嗯?”

      祝明溪头一扭,嚅嗫道:“那你可快点。”

      他笑得清朗:“这我可快不了。”

      *

      “兄长:

      展家老爷子病危,再等等,再等等……

      明溪上”

      她放走鸽子,门外有人敲门。

      “少夫人,老爷他……”

      祝明溪心里一沉。等她赶去展望那里,看到展离双目空洞地看着窗外的老树。老树落下一片枯叶,他静静问:“你说,秋色好吗?”

      祝明溪走过去,握住他的手:“秋意悲苦。”

      “不,秋甚好,”他脸上流下两行清泪,“甚好……”

      她哽咽道:“阿离,爹走了,可你还有我。”

      “明溪,明溪……”他恸哭,祝明溪把他按在怀里,一下又一下地抚摸他的头:“你还有我,你还有我……”

      ……

      那天,漫天白纸挥洒,展离在展望下棺的地方,抚起琴。声声清明。他的琴一直不停,直到琴弦绷断,手指出血。

      他闭眸:“走了好……走了好……”

      此后一月,他日日饮酒,谁也不见。

      这日,祝明溪终于摔了他的酒杯。“爹生前隆德厚望,你如此混混度日,忍心堕了他的名声吗!”

      展离不为所动地倒起另一杯酒,姿态颓废,他漠然道:“我连伤心的权力都没有了吗?”

      祝明溪跪坐在案几前,轻轻握住他,深深望道:“阿离,展家需要你。我和孩子,也需要你。”

      “……孩子?”

      她轻点头:“我怀孕了。”

      展离神色动容,他眼中晶莹:“明溪,真的吗,我们有孩子了?”

      她哭了:“是,我们有孩子了。阿离,我们的孩子。”

      展离轻轻抱住她,下巴枕在她头上:“明溪,春天快到了。等那时,我们一起去看桃花开好不好?”

      “……好。”

      **

      门窗紧闭的屋子里,祝明溪一脸阴沉:“我说了我知道了。我说再等等你没听见吗!”

      面前的女鬼用鬼语又说了几句,祝明溪一气掷过一团幽火:“我说过了再等等!”

      女鬼可怜兮兮地伏在地上,祝明溪神色落寞下来。她走过去,轻轻抚着女鬼的头,终于软下来:“好,就这个月……”

      女鬼点点头,就消失了。

      她看着自己尚未发生什么变化的肚子,门外传来脚步声,祝明溪连忙正好神色。门推开,展离看到她蹲在地上,皱眉走过来:“怎么在这里蹲着?不怕着凉?”

      她笑笑:“没事。展离,我想看看你们神机一门的天防。”

      “现在?”

      她点点头。展离有些犹豫:“你现在应该安心养胎。”

      她不满:“怀了孕又不是什么都不能做了。”

      展离无奈:“好吧好吧,我带你去,你不准用术法。”她亮着眼睛点头,展离宠溺地摸摸她的头。

      两人来到展家的天机阁,在天机阁的中心,有一道巨大的光束。这种光束在益州也有,是在巫庶的中心。每一个上古遗族,都有在州城布置天防的习惯。天防,说白了就是保护全州的防护罩。城墙能守护土地,而天防则守护天空。

      她观看了一遍,才漫不经心地问:“这天防的咒语是什么?”

      展离看了看她,笑道:“你是展夫人,也该知道了。”他在空中写下几排字,祝明溪一一念出来:“元亨利贞,元统天,贞定位,九固六解,有攸往,不以承天……”

      展离亲了她一下,笑道:“现在念没关系,但若催动术法,念了就要出事了。”

      她垂眸,最后一个字:时。

      展离道:“明日我要出城一趟,时间有些长,大约要一月时间。”他笑着道:“等我回来,桃花正好刚刚开,到时我们就去看桃花怎样?”

      祝明溪眸中波动,笑着应下:“好,等你回来,我们就去看桃花。”

      翌日清早,展离醒来时,发现祝明溪已经在梳妆台前了。曦光微启,那一方空间,有些昏沉沉的,晨间的雾从外面渗进来,使得这幅场景更如魔似幻。展离笑道:“明溪,你看着像个妖精,我家的妖精在梳妆打扮。”

      她微微侧首,神色宁静:“你过来帮我画眉。”

      展离干脆应道:“好。”就下了床,拿起黛笔轻轻描绘:“画得不好可别怪我。”他这样道。

      等他画完,祝明溪看了看,没说什么。她拿出一块素帕,把它贴在眉上,黛粉便沾到了帕子上一些,变成个浅浅的眉形。她低眸道:“我不在你身边时,这帕子你就收好吧,权当我陪伴着你。”

      展离喜滋滋地把帕子放到怀里贴身收好。

      一个时辰以后,他就准备出发了。他在展家门口,给祝明溪拉拢好披风:“外面风大,你回去吧。”

      祝明溪眼睛微微发红,惹得展离心下一阵发软,就想就这么直接不走了。他故作开心:“你就这么舍不得我?”

      祝明溪别过头,声音低哑:“走吧。”

      他点点头,转身走了几步,又大步走回来,狠狠亲了她几下。祝明溪再没忍住,哭了。

      她笑起来,泪眼婆娑:“怀孕之后总是容易情绪波动大,我是不是很丢脸?”

      展离眼里不舍,低声道:“不,你只是让我更舍不得你了。”

      她推推他:“走吧。”

      祝明溪望着展离远去的背影,缓缓转身,泪如泉涌。

      **

      三月,并没有来。但城头,已经变换了大王旗。

      展氏一族,旁支上下二百口人,被尽数屠戮。

      展离站在罗州城外,看着已经不再熟悉的天防,痛不欲生。“为什么……为什么!”

      他飞起去击打那道天防,可是他掌心血肉模糊,天防却固若金汤,毫无损伤。“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缓缓从怀里拿出那块沾了眉印的手帕,雪白的手帕被手上的血沾染,在上面开出一朵朵血花。

      心神动荡之下,他忽然激出一口血。

      远在城中的祝明溪,感受到了天防受到的这股冲击。她神色凄楚地追出城外,却看到展离胸前都是血。

      “展离……”

      展离看到她,手帕一扬,帕子就在空中四飞,远去了。祝明溪神色一痛。

      他冷漠转身。

      她追上去拉住他:“你听我说,我并不知道我哥会杀掉展家人,我真的不知道。”她泪眼模糊。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不知道?”他眉目阴狠地甩开她:“你要怎么样?你是不是打算一起杀了我!”

      她无言摇头,大颗的泪珠往下坠。

      展离转身,身影萧索,他低低道:“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他展望长天,怆然长叹:“我展离,今天起是无家人了。”

      他御起身法,朝山野奔去。祝明溪追上他,展离停在一个低谷里,扶着一棵树喘息。祝明溪扶住他:“阿离,你怎么样?你有没有事?”

      他挥开她:“滚,你滚!我不想再看见你!”他勉力向前走,一眼也不再看她。

      祝明溪在原地看着他走,忽然扯住他:“是!我一开始是在利用你,可是后来,”她声音破碎,“后来我们情投意合,那些快乐的日子,你都忘了吗?不要走,不要离开……展离,别走……”

      他低着头:“在你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就该知道我们的结局。”

      他忽然打过一掌来,但见她站在那里,无所作为,竟是甘愿受死。展离神色一震,一掌半途收回,反噬回自己。

      他咽下喉中的腥甜,垂眼转身,脚步沧桑。

      祝明溪抱住他的腰,脸依偎在他背上:“阿离,杀了我吧。我与兄长,一路陪伴,我不能背叛他。”

      他冷呵:“所以你就背叛我了是吗?”

      她闭上眼,亲在他后背:“阿离,杀了我吧。”

      “祝明溪,我要你一辈子活在后悔中。”

      却在这时,周围一阵光亮大作,风沙大作。展离低头看脚下的法阵,神色一顿。

      “这是什么?”她问。

      他脸色冷凝:“神机族的上古法阵。”

      “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是以前有人故意设下的。”展离话落,就划开手腕,任鲜血往下流。

      祝明溪看到他的血,在法阵里慢慢蔓延开,她神情紧张:“你要做什么?”他不回答。他的血越流越多,展离脸色苍白,忽然晃了下。祝明溪扶住他,按住他流血的手腕:“你要做什么!”

      展离掰开她的手,又划了一道伤口。

      此时狂风席卷,风沙中,展离忽然握住她的手:“我送你出去。”

      她紧抓住他:“你呢,你不和我一起吗?”

      他终于苦笑:“生死阵,一旦入阵,只有靠一个人的全部血液,以命换命,才能让另一个人出去。明溪,我出不去了……”

      “不要……不要……”

      展离将她慢慢送出,他笑着:“明溪,吾妻,你要记得,替我看看桃花。”

      “不……不!展离——”

      她被送出,伏在地上,泣不成声。她低头,腿间流出一滩血,小腹开始抽疼。“不……不,上苍,展离的骨肉,不要……不要……”

      ……

      “她怎么样了?”门外祝晏的声音。

      大夫摇摇头:“老夫尽力了,胎儿……实在无能为力了。”

      她的孩子……她和展离的孩子……

      她闭上眼,泪水流出。

      **

      第二年春天,她带着展离最喜爱的细颈白瓷瓶,带着他爱喝的桃花酒,来到两人初遇的那棵树下。

      “展离,对不起,我去年没来。我没留住我们的孩子。大概上天,也觉得我不值得拥有这个孩子吧。”

      她拿出那块素帕,上面的黛色被小心保存,而那朵朵艳丽凄美的血花,也依然留在上面。祝明溪将手帕贴在心口,喝了口酒,又洒在桃花树下一些。“展离,你最爱的酒,我给你带来了。你开心吧。”

      “我本来想自杀的,但是我的命……是你拿性命换来的啊……我怎么能这么自私呢……”她眨落泪,浅笑。

      “嘿,姑娘,来点酒吗?”

      她猛然抬头,树上一个人,不羁地晃着腿,手里拿着一瓶桃花酒,朝她摇晃。

      泪水堆积,一瞬模糊了视线。“展离……展离……你回来了……”

      桃花落下。

      “展离……”

      “展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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