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喜欢写悲剧》GDivine

27、轮回的始终

　　[明朝]

　　夜间的丛林里，一个女人拖着身子走在浓深的雾气中。她身上的彩衣华服，以及精美的朱唇妆面，都是入殓时为她整理。

　　她细俏消瘦的下巴苍白柔弱，然而那双眼睛，那双紧紧弯起扣在树上、指甲尽数断裂十指流血的手里，却充满了坚忍的力量。

　　她靠在树上微微歇息了一会儿，望着高处的银月，眸光如银月般清冷。

　　走了不知道有多久，就进入了一片白雾滚滚的神秘地界。姜菁对此心知肚明，这是进入了阴阳之间的幽冥穴。她沿着一个方向走了没多久，面前就出现了一座桃花馆，一如骆守所见的那座。

　　她推门而入，果不其然，见到姜父在里面。哦，年轻二十年的姜父。

　　大姜菁淡然看向她：“你来了。”

　　姜父瞪着她，又惊望向大姜菁：“阿菁，这是怎么回事！”

　　姜菁：“我一切都明白了。”她脑中出现了一千多年前的画面，那所有事情的起源，这个诅咒的开始。

　　当时她的第一任父亲——也是她最初的真正的父亲姜淮——已经从富贵天跌到贫困地了，终日闷闷不乐，甚至借酒浇愁。

　　一天晚上，姜菁在家中点了灯，那天是应该供奉先祖的日子。她心里感叹着，祖父时候他们家还是有点子书香府邸的，父亲读过一些书，就连她小时候也念过很多书。原本的父亲，因为从小有这些书籍的熏陶，即使家道中落，以捕鱼为业，也能安贫乐道，为人宽厚爽快。可是从什么时候起，父亲就变了呢？

　　而到如今……姜菁转头看着姜淮坐在破矮几旁消颓饮酒的样子，轻声道：“阿耶，该祭奠先祖了。”

　　谁知道姜淮不知从何而怒，看看她，竟然豁地站起来，打翻了供奉的桌子，把东西摔得七零八碎。姜菁又惊又怕地站在一旁。

　　姜淮：“还祭奠什么！我们都要穷得饿死了还祭奠什么早就死了的人！”

　　在2000年，这样的不敬祖都会引来微词，更何况将近两千年前。

　　可姜淮却想着，他更悲伤的不是没了钱，而是这世态的炎凉。昔日他有钱时，什么人都上来摇着尾巴巴结了，如今穷窘，竟然人人都是白眼。

　　在这等恍惚中，姜淮目视着地上的那一片狼藉，冥冥之中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说：“你违背了魏家村的誓言，被下了诅咒，生生世世，你都不可能摆脱这个诅咒，你要为你自己打破了誓言而负责。”

　　“不……不要……”

　　“或者，你可以让你女儿来替你赎罪。她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了，也是你的血脉，她可以用自己来替你赎罪。如果你同意了，你的诅咒就会转移到她的身上了。”

　　姜淮望向女儿，女儿那娇美的脸那么可亲，她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拿一双殷切关怀又担忧的眸子望向自己。他的女儿，从小就聪明伶俐，又懂事听话，就算没了母亲，她也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让你女儿替你赎罪？”那个声音又在耳边诱惑了。

　　姜淮忽然嚎啕大哭，对着她佝偻着身子几乎要跪下。“囡囡，阿耶对不起你啊！”

　　“阿耶，您这是做什么？”姜菁惊吓，连忙去扶他。“阿耶，无论您做什么，女儿都会陪在您身边的。”

　　姜淮听了更是于心不忍。

　　他一双粗糙的大手抚摸着姜菁的脸，眼中含泪：“囡囡，囡囡……”

　　姜菁看着他这模样，平生第一次有了极为强烈的不安。“阿耶……”她有些害怕。

　　“让你女儿替你赎罪。”这时，那个声音又来了。“这样你就可以解脱了。”

　　姜淮目光中一狠。“好，我答应你。”

　　与此同时，姜菁忽然感觉到自己心口一股剧烈的疼痛，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她就怀着痛苦仆地死去了。而这期间，姜淮一直目光动荡、却纹丝不动地望着她，直到她死了，姜淮看到她身上涌出一道莹莹的白光，包裹住了她，然后姜菁就要在他眼前慢慢消失。

　　姜淮仿佛后悔一般，去拉住她，却无济于事。

　　第二天，邻居发现，姜淮自杀了，而他家的漂亮女儿也不知所踪。

　　[2020年]

　　小姜菁从茶室里走出来。在她十八岁生日那天，就继承了所有的记忆，所有的轮回。她的父亲是骆守，对，没错，亲生父亲就是骆守。只不过母亲后来和父亲离婚了，她改了母姓。

　　她继承了所有的记忆，然而现在唯独缺的就是站在她眼前的这个姜菁的平生记忆，只有杀了姜菁，她才能获得她的记忆传承。

　　所以小姜菁虽然见到了骆守，是有点尴尬，但并不会太尴尬，因为她脑中还没有昨夜的记忆。

　　对于现在的小姜菁来说，没有杀了姜菁之前，小姜菁并不认为自己和姜菁是同一个人。

　　小姜菁有些怨恨，但脸色还算明媚，这是她的秉性。她对姜菁说：“我恨你，因为你的自私，你就要拉我入泥潭。”

　　姜菁不置可否。

　　骆守已经静静地垂着头站在那里很久了，他听完这一切，却异常地安静。

　　“骆守，你有什么心愿？”姜菁再一次开口。

　　骆守什么都明白了。他情绪不明地低声一句：“你是我的女儿。”

　　小姜菁默认。

　　骆守看向姜菁：“二重身出现的条件，就是你必须和人……”

　　他没有说下去，但三个人都再清楚不过。

　　二重身出世，其实只不过是本体的转移。桃花馆中的本体，必须和人有了交融之后，这个人返回阳世，就会生下二重身，也就是，转移的、失去记忆的本体。实际上，就是姜菁的一次重生。

　　骆守忽然低低笑起来，姜菁看了有些不忍。

　　小姜菁说：“回去以后，你都不会记得这些，然后会平安生下我。”

　　“你说你是2020年出生。”

　　“是，你回去以后很快就会遇到我妈，然后在年末早产下我。”

　　“那么你来自……”

　　小姜菁：“我的时代，已经到了2038年。”

　　骆守道：“好，姜菁，我告诉你我的心愿。”

　　姜菁轻轻抱住他：“你说吧。”

　　“我希望你能摆脱这种轮回。”

　　小姜菁大喊：“你疯了！你知道你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什么代价？”

　　“你会灰飞烟灭的！”

　　“好，那就灰飞烟灭吧。”骆守镇静地道。

　　小姜菁看向姜菁：“你不会答应他的。”

　　姜菁看向骆守：“你真的愿意吗？你真的愿意为了一个陌生人，从此在这世间再无痕迹吗？”

　　骆守自嘲：“反正我本来也是该死的，只不过是误入了这里罢了。阿菁，你也不是陌生人。”他深眸看着姜菁。

　　小姜菁突然道：“不可以！你不能答应他！他死了我也不会存在了！”她先发制人，朝姜菁袭来。

　　姜菁手中一道白光把她打回，冷冷地对她道：“我想死的时候你才能杀死我。你毕竟还不是本体。”

　　小姜菁伏地：“你真是自私……你真是自私……”

　　姜菁泛着白光的手抚上骆守的脸庞，和他道别。

　　“谢谢你，我会永远记住你的。是你结束了这一切。”

　　骆守在这白光之中，目光平和而温暖。他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这个惯爱说话的人，到了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却什么话也没说。

　　小姜菁眼睁睁看着骆守消失，而后惨叫一声，也化作一团空无湮灭了。

　　而桃花馆开始坍塌，幽冥穴开始摇晃，桃花树如同迅速被抽干了养分变成树干儿，一切都露出了原本的样貌，那个两千年前的秦末乱坟岗，那片鬼影摇曳的桃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