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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一战 ...

  •   幡铃拨动,北境的一队僧侣白褂长衫,慈天悲地,由远及近,缓缓而来。

      为首的和尚,颇为年轻,眉清目秀,莲风鹤骨,若非那副清心寡欲的样子,一路走来这丽都的青春少女们怕是不能把帕子作“加官”,直接糊他们脸上。

      和尚他走到一座酒楼下时,一枚白玉棋从天而降,正落在他脚前。

      楼上,虞歌拱手,随后仰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就。

      [此时,离宫]

      姬献靠在座位上,听徐彧讲话:

      “听说这善且和尚原本是端国世家谢氏一门,其父为已故的谢逞大将军,其兄是现为端国效力的谢礼。善且俗名谢明,听闻他幼年一直痴痴傻傻,呆愣如鹅,直到八年前,谢氏本族所在的敷春被罗军入关,举家搬迁时,他突然一夜顿悟,非但不傻了,还比常人聪敏灵智。正当谢家人都在高兴时,他却决定剃发皈依、遁入佛门。真叫人唏嘘。”

      姬献低嗤一声:“唏嘘什么,人家当和尚不也挺成功。”

      徐彧反驳:“当和尚要汝素苦坐,还不能婚嫁娶亲,有什么好的。”

      姬献没有再和他讨论这种没营养的话题。“他取道我离华,若是个普通和尚倒罢了,但他牵连端国谢氏一族,又亲近罗国皇族,身份敏感。你去派人接待他们,今晚设宴,接风洗尘。”

      徐彧这个狗头军师和姬献主仆多年,姬献眼皮子一抬他就猜得到姬献是什么想法,自然也明白,明面上是如此,暗地里还是得好好派人密切监控着善且这一群光脑袋的和尚。

      [酒楼]

      善且自己独身进了酒楼,其他僧人都先行前往行馆了。

      虞歌面色明亮,一扫当年烟水小镇敷春的阴沉天。善且道:“施主看上去面色不错。”

      虞歌依旧笑着,轻巧如扶枝的四月风。“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我是不会忘记施主的。”善且眉心有朵白色的莲花纹,据说,那是他一夜顿悟后,佛祖留下的手笔,昭示他是天生的佛才。他一低头的时候,那朵圣洁的银莲就在光下被分解出流光。

      虞歌似笑非笑地说:“何必如此说话?八年前,他死的时候,你可不是这种古板腔调。今日再遇,何不如八年前一样,好好叙叙旧。”

      虞歌请他坐。“下棋吗?”

      善且依然神态沉稳,不动不乱,梵心寂静。他坐下了,把手中握着的那一枚白玉棋子推到桌沿上,并道:“八年来我不曾改变,不过你一直在成长。”

      她捏起那一枚棋子,一声清澈的落水声,棋子没入酒杯,她目光嘲讽。

      善且却露出一个微微的笑,似乎是为她这种小孩般的行径。虞歌的杯中,摇摇曳曳浮起一朵白莲,白莲开在杯沿,散开点点仙尘,清雅流芳。

      在莲心,一颗白棋盎然于上。

      “你觉得这都是天命吗?”

      她的冷笑,足以回答这个问题。

      善且执起那枚白棋,轻轻放在她手心。

      “那你就可以改变。”

      他走了,留下这句话。

      关于这个世界,八年前他初醒,或许可以淡然处之;八年后,在他行过长烟大漠、越尽千帆万浪之后,仍有一种能力,归揽万斤重,轻扫玉肩头。虞歌的目光不由深远了。

      *

      姬献当夜在离宫宴请北境来的这群僧侣,但善且没来。

      虞歌在人群中搜寻了一圈后,不由失落。或许难以想象,善且对她来说,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剂安神药。她希望看到他。

      现世有太多恐惧,只有善且,只有善且,发现了她的这种畏怯。尽管不想承认,但善且的确是走在日光前的朝圣者,他永远先她一步,她能隐隐这样感觉到。这样的感觉,带来了挫败,也带来了一丝隐秘的安全感。

      姬献注意到她低垂的眉眼,心里不知为何有些闷。他灌了一口酒,扭回头去,一言不发。

      她的心永远不在自己这。

      图术的大嗓门打断了姬献的思绪。他不怀好意地盯着对面那几个秃脑瓢儿,突然看向姬献道:“王上,今夜月色如此之好,不如请些歌舞来助兴。”

      所有人,包括姬献,都觉得图术一如既往地没心眼,他想要羞辱北边来的这些和尚们表现得太明显了。

      除了虞歌。

      虞歌深深盯着图术,图术却也这时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他睁着大圆眼睛,一如既往地憨二傻样,对姬献玩笑般请求:“王上,不知我等今日有没有眼福,能领略一番大端美人的舞姿。”

      在场的,知道虞歌是魂士的,不过寥寥几人。若她真是寻常奴侍,这番请求虽然有些越界,但也不算过分。

      可她不是。

      姬献自然不可能答应他这种荒唐的要求,却也是对图术无可奈何的样子。图术是他父辈的老臣,又出身高贵,是姬献十分信任的天子近臣。

      姬献只是摆摆手,一副好笑又头疼的样子,把他的玩笑话驳回了。

      虞歌从坐垫上起身,姬献拉住她的手,皱起眉:“去哪儿?”

      虞歌看着那只手,宽大而有力,忽然有一瞬间的眷念。她目中盈满温柔的灯火:“我不走远。”

      姬献心里一跳,紧接而来的是心里泛开的喜悦。她这一笑,像梨花点水,点上他心。

      离开了光影模糊的宴飨,周围又陷入了黑暗。她飞跃而起,拿着剑,去了招待国宾的四方馆。她没有入内,因为善且就站在一户窗内,静静看着她,似乎是早已预料到她的到来。皎洁的月光打在他脸上,让他忽然变得有些冰冷、与不近人情。

      “善且,是你说过,要救燕九,要凑得万寿花、龙角和生魂。可我不想伤害他。”

      善且不笑不怒,平淡地问了句:“他?”

      她神色清冷,静静道:“姬献。我不想取他的血。”

      “你来求我帮忙?”

      她抿唇。“是。”

      他眸色如月,反射出浅淡的光,和眉心那朵银莲一样高不可攀。“我不可能帮你。”

      或许,朝圣者的内心,都是冰冷的。

      **

      她去了密宫。

      闯过重重关卡,来到上一次败倒的地方。这次,她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就拿到了密宫至深处的宝物万寿花。但一转身,上次那只魂兽出现在入口处,龇牙咧嘴、凶神恶煞、虎视眈眈地瞪视她。

      虞歌把万寿花的盒子盖上,小心收好。她看向那魂兽,沉声道:“来吧。”

      魂兽嘶吼了两声,却打了个鼻响乖乖走开了。虞歌诧异。“你怎么走了?”魂兽爱答不理地哼哧着往里走,密宫中却在此时冒出第三人的声音。

      “哼!没用的畜生!”

      魂兽巨大的身子一顿,猛地回头朝说话之人扑去,冒火的利爪欲要撕碎那个人。但它却被一道巨大的水练掀翻,狠狠撞在石壁上,再也起不来。

      只一击。

      那人转向虞歌:“虞姑娘,怕是你今天不能走出这密宫的大门!”

      虞歌审视了一番,开口道:“没想到,姬献身边那个罗国奸细就是你,图术。你身为离华臣子,却贰于他国;姬献那么信任你尊敬你,你却辜负了他,如此不忠不义。”

      图术的面容威严而端庄,完全不似他在外人面前的那股憨傻,眼中尽是锐利。他浑厚的声音带着嘲意:“你倒真是为陛下着想,却还拿着我离华的至宝打算到哪里去?不过你知道我的事,也是让我很意外,所以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你活着出去了。”

      虞歌卸下身上的东西,目光沉静。“我纵无名,非你可欺。”

      “呵,黄口小儿!”

      一股恢弘的水势漫开,如同江海倒灌,虞歌瞬息就被淹没其中。这水短时间内并不能让她窒息,可是水中却生出许多有了形状的水妖,妖魔鬼怪丛生,游离在水中四方,吟唱着不知名的巫曲。

      几只水妖穿过她的身体,水妖长长的发尾扫过,除了一股轻微的水压别无她感。那只水妖绕着她转了转,猛地,刹那间万千水妖一齐朝她俯冲下来。

      虞歌撑起防护罩,一时之间只能听到炮竹炸裂的声音,一只只水妖猛烈撞击到防护罩上后就化为乌有,它们不计其数,不知生死,疯狂地疯狂地朝她激烈进攻。

      在这种高压下,防护罩渐渐支撑不住开始破裂。虞歌的身体在颤抖,她已经到极限了。

      水中炸开巨大的水弹,水妖们汇聚成了一团撞穿了虞歌的防卫。

      她在那一刻,被万千的妖魔穿体而过。她的眼神变得虚无,只能随水的浮力无力地漂浮着。长发被冲击得散开,在水中随波逐流。

      水妖们连成一排一排,在水中跳舞一般跃动。

      白书毫无善念:“你要死了?”它笑着轻蔑说:“人还是要多听善言的。我多少次告诫过你不要轻举妄动,可你总是一意孤行,你是不是觉得有我在,所以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命?那和尚说的话,你就那么当真?万寿花、生魂、龙角……呵,你要去哪儿找龙角?这世上龙早已经消失了,我告诉过你,你不信。”

      虞歌眼神渐渐聚焦,她气若游丝:“闭……嘴。”

      “虞歌,我才是和你一条绳上的人,不,我是你的神,你应该相信我。”

      剑飞过来,微微发着光,悬于虞歌头顶,似乎在担心她。

      虞歌全身剧痛,仿佛经脉骨骼全被断碎碾磨。她一点一点抬起手,握上剑身,手被锋利的剑刃划破,但她毫不在意。她慢慢拉下剑,狠狠划在自己锁骨,血丝在水中丝丝络络地牵引着,流散着。

      “我叫你,闭嘴!”

      原本毫无纪律的血丝汇成一脉,慢慢辟开一条路,水纷纷向两侧分流。虞歌赤足踩地,墨发散落,看着血剑毫无阻碍地冲毁了水妖墙。水花炸裂,水墙溃塌,露出站在后面的人。

      图术没有惊讶,也没有畏惧,他只是神情冷静地看着虞歌。

      石洞的水潮消退,只有边隅的地上还残留一些湿漉。

      “我要多谢你,”虞歌冷慢,“多谢你,成为我强大路上的一块好垫脚石。”

      图术突兀地笑了,气息从喉咙里被挤出来,继而变成仰天长笑。

      虞歌静立而视,随后轻轻抬起手,那一股血脉潜入图术心口。他依然支撑着自己的笑,可是表情却渐渐狰狞,一纹纹红色血丝在他的内脏里、骨肉里雕刻出虞美人,血红色的凄婉美人开在他的脸上、脖颈、手足。他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图术抬首,声音苍老了十数岁,这是死之将至的哀音。“我看着陛下长大,你的存在,会害了他。”

      虞歌走过去,蹲在他身前,平视着他。“就算没有我,他最后,也还是被你害死了。”

      图术瞪大眼,死不瞑目。

      图术是个勇士,也是个懦夫。

      剑飞过来,虚浮于空。虞歌眼睛模糊,九哥,这世上再无能让我安身立命之人。

      身后微微的脚步声,虞歌转身,心下一颤。

      姬献掠过半死不活的魂兽,紧紧盯着图术的尸体,他目中竟有泪。“你杀了他。”他神色痛楚,面皮抖动:“你杀了他!”

      “他是奸细。”尽管知道不会有用,她还是解释了。

      姬献眼中泪留下来,他带着恨意:“都怪我自作多情!他早跟我说过要杀了你,可我都没听。”他拿起地上装万寿花的盒子,自嘲:“你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姬献把盒子用力一掷,他仰起下巴,目光重拾王者的冰冷与狠厉,睥睨着她:“带着你千方百计求来的宝物,滚出我离华!明日天光一亮,你若还在我的土地上,格、杀、勿、论!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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