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归》夏兰麦

23、天姿初显 三

　　青麓院首的这一番话只差没说穆严想谋朝篡位了，实话实说，这首辅大人虽然专权霸道，但谋逆造反的心思还真没有过。

　　长孙靖这般挑拨他与皇帝君臣关系，即便是他大权在握也不由得心中一寒，大怒道：“长孙靖，你字字诛心攀诬本官，意欲何为？”

　　长孙靖挑眉瞟他一眼，神色淡淡地：“穆大人没有这样的想法自然再好不过，下官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告诉朝中那些不安分的大臣，做臣子，就要尽做臣子的本分，陛下贤明圣德，所做决策不容旁人置喙。”

　　穆严见他一面讽刺自己一面还不忘巴结讨好皇帝，自己要再和他争个高低上下，反倒落人口实，到时候那些攀附长孙一门的朝臣们再给自己扣上一顶欺君罔上的帽子，也是大大不妙的，毕竟现在庙堂之上长孙族的势力也不可小觑。

　　他素来老辣深沉，想通了也就不再与长孙靖逞口舌之争，悻悻然地白了他一眼，转头就给皇帝施礼赔罪：“微臣口不择言，万望陛下宽恕，臣决没有旁的意思，只是觉得即便这女子真的有些才学，可朝中又哪有适合女子的职位？”

　　圣康帝揉着鬓角，面目表情不见起伏，缓缓说道：“待朕阅过她的答卷，若确有才能再做商量。”

　　穆严憋着胸间一股闷气，欠身答道：“诺。”

　　这一场考的是兵学，也是孟舜英最为擅长的，她刚答题完毕，长孙靖就命人将她的考卷呈给了皇帝。

　　孟舜英并不知道方才在大殿上发生的事情，见自己的考卷被单独送到皇帝面前，不免疑惑不安起来，鼓起勇气望向大殿上方的长孙靖，年轻院首遥望着她轻轻一笑，肯定地点了点头，孟舜英随即明了，心中不禁暗喜。

　　待长孙靖呈上答卷，皇帝逐字阅了起来，只看一小段，圣颜上便已显现讶异之色，孟舜英考卷从兵法策略到排兵布阵延伸至领兵驭将，作答不仅详实更有独特见地。

　　皇帝阅过之后沉思少倾，抬手将答卷交给侍立在旁的内侍总管郑襄，示意他传给长孙明墨与各监考大人，叹道：“若不是亲眼见她答卷，朕怎么都不相信一个女子竟有这般的才略胆识，爱卿所言果然不虚。”

　　长孙明墨双手接过考卷，细心览阅一遍，毫无疑问的，长孙靖并没有看走眼，这女子字里行间心思巧绝诡诈，颇有名将之风。

　　阅毕将考卷折好，放回郑襄捧着的紫檀鎏金托盘中，拱手道：“陛下，这孩子确有些才气，只不过，若她进了前三甲，授职上就难免要伤些脑筋了。”

　　皇帝问：“这孩子学过武艺不曾？”

　　长孙明墨展眉答道：“略懂些拳脚，与长孙靖可一较高下。”

　　长孙靖文武双全，能与他一较高下，武功决计差不到哪里去。

　　皇帝不禁开怀大笑，说道：“现下禁卫军中倒是有个官职空置，朕觉得很适合她。”

　　闲谈间郑襄又将考卷呈给穆严，首辅粗粗的阅过一遍，并没发表任何意见，复又将考卷放回托盘中，六部尚书依次一一阅卷。

　　皇帝见孟舜英对兵法之熟悉不输朝中的那些武将们，对她极为赏识，吩咐内侍：“传陈樱近前答话。”

　　孟舜英听到内侍传呼，也不慌乱，起身缓步走向大殿之上，在分坐两侧的监考官下方正中止步，跪拜叩首：“民女陈樱叩见陛下，吾皇万福金安！”

　　皇帝宝座虽可一览殿中全局，孟舜英答卷之时亦瞧出她是女身，但毕竟离得太远，孟舜英的面貌他是半分也没有看清楚。

　　皇帝见她低着头，温和一笑：“免礼，起来答话吧。”

　　孟舜英谢过圣恩，徐徐站起身，大着胆子将目光投向正座上的大晋天子。

　　圣康皇帝虽即位已有二十五年了，也不过才四十多岁，慈眉凤目薄唇短须，还算精神，只是鬓边隐现华发，看起来有些沧桑。

　　天子此时也在打量着这个出众的年轻女孩子，矫捷的身姿，落落大方的仪态，第一眼见她便有了些好感，随后将目光凝向孟舜英面上。

　　她清丽秀美的五官透出一丝少见的坚忍，再细细一瞧，圣康帝暗暗吃了一惊，这女子相貌气质自己竟十分熟悉，那眉那眼，虽然时隔多年也依稀有那个孩子的影子。

　　天子心念急转，心脏扑通跳个不停，表情却丝毫未显疑惑，舒眉笑道：“听长孙大人说，你养父母都已经去世，现在家中可还有什么亲人吗？”

　　孟舜英屈身垂首，答道：“回陛下，民女还有一个弟弟。”

　　皇帝眉心一跳，天底下当真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皇帝好容易稳住心神，涩然问道：“哦，你弟弟叫什么名儿？今年多大了？”

　　孟舜英恭声道：“舍弟名叫陈玉，今年十六岁了。”想到只需再过两年便可见到阿玉，孟舜英不自觉扬起了嘴角。

　　圣康帝掩藏在袖袍中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她的样貌，他们姐弟的经历，他们的年龄以及他们的名字都是如此接近那两个孩子，这绝对不是巧合！

　　天子拼命的压抑着心中狂喜，他不能让穆严觉察到丝毫异样，他不能让十三年前的事情再一次发生。

　　他紧握的手心里渗出细汗，习惯在穆严面前伪装的皇帝，此时丝毫未显反常，平静说道：“你弟弟也定然如你这般聪敏吧？”

　　孟舜英浅浅一笑，说道：“阿玉之聪慧民女不及万一。”

　　温暖安心的感觉在皇帝胸臆间蔓延，他很想再多问问那孩子的情况，可当他眼尾扫过坐在下方的穆严时，首辅阴沉的面上似乎泛起狐疑之色。

　　圣康帝警觉地岔开话题：“我朝还从不曾有女子参加策试，更未曾有女子在朝中任职，不过，青麓学院向来任人唯贤，你既然有才学，朕也不会墨守成规。前些日子虎都卫都使回籍丁忧，职位尚在空缺，朕就钦封你为四品虎都卫都使，你是否愿意为国效力？”

　　虎都卫乃是皇帝近卫，直属禁军，随侍护驾巡防宫禁，重要性不言而喻，一直以来都由穆氏一族牢牢把控，握有实职的军官皆为穆氏心腹。

　　现在皇帝要将一个女子塞进铁桶一般的禁卫军中，穆严自然极是不喜，再瞧长孙靖那满脸得意洋洋的样子，他更是气结。

　　首辅猛地从太师椅中站起来，大步迈至殿中，躬身施礼：“陛下，虎都卫都使一职何等重要，怎能由一个女子担当？臣恳请陛下三思！”

　　见他反对，长孙靖也扶椅起身，迤迤然地走到他身边，温吞吞地说：“穆大人的忘性真是越来越大了，刚刚说的话都忘记了么？小侄觉得您还是回家好好调养一下身子，少操些心罢。”

　　穆严斜眼睨着他，冷哼一声：“看来你长孙氏不仅对禁军职权心怀叵测，对本官这首辅之位也觊觎已久，要不然本官就顺你的意，辞官让贤，让你做这内阁首辅如何？”

　　长孙靖露齿一笑：“倒也未尝不可！”说完，还向着皇帝一拱手：“不过，还得请陛下首肯。”

　　圣康帝见他与穆严唇枪舌战，戏耍当朝首辅，直觉痛快，但他贵为一国天子不能失了仪范，只能腹中暗笑。

　　穆严气得胡须直抖，黑着一张脸别过头，俯身朝皇帝深深作了一礼，痛心疾首地道：“陛下，宫城和您的安危皆系于十卫，禁军实乃职责重大，将领任免万不能儿戏啊！”

　　圣康帝沉着脸说：“首辅大人，您认为朕的决定很儿戏么？”

　　“臣不敢，陛下被小人所惑，听不进微臣忠言，臣却不能不为陛下着想。臣斗胆，请禁军大都统穆玄曜试一试这女子武功，如若她能在穆都统手下走满二十招不败，臣心服口服！”

　　此言一出，在场官员无不大吃一惊，要知道穆玄曜自舞勺之年起，就从未有过敌手，他少年时，就打败江湖十大高手，武功之高神鬼莫测，能在他手上走过二十招的人，寥寥可数，这女子即便有些功夫，可又怎能与大晋第一高手一决高下？她能接住穆玄曜三招就很不错了。

　　这些官员中有几人明里暗里依附着穆氏一党，此时亦出列帮腔：“首辅大人所言甚是，臣等恳请陛下准允。”

　　圣康帝未料到穆严竟会用这样的方法刁难自己，他虽看好孟舜英，可他也很清楚穆玄曜的实力，这孩子绝不可能在禁卫都统的手下走满二十招，他没有接话，思忖着怎生想个法子好叫孟舜英坐稳那都使位子。

　　长孙明墨也有些愕异，穆严这条计策极为狠辣，孟舜英若应战必败无疑，如若不应战，即使陛下下旨让她到虎都卫任职，她怯战之事传出去也是颜面尽失，以后在禁军中亦毫无威信。

　　可见穆严为阻止陈樱入职禁卫，当真是煞费苦心，连自己的宝贝儿子都搬出来了。

　　长孙靖侧目望向孟舜英，后者朝他坚定地点了点头，长孙靖知她不会轻易放弃这次机会，沉吟少倾，踏前一步道：“陛下，穆都统乃是我朝顶尖高手，能在他手中走满二十招而不败的人屈指可数，臣提议由二十招改为十招，请陛下恩准。”

　　圣康帝知他做事素来沉着稳妥，想来那孩子武功定然也不弱，忙道：“朕准了，宣穆玄曜进殿。”

　　穆严暗中冷笑，十招就十招，别说这女子，虎都卫所有的军官就没有人能在自己次子手中撑过五招的。当下也就不再反对，任由内侍传皇帝令谕。

　　不消片刻，大晋第一高手，禁军都统穆玄曜便已迈着矫健沉稳的步子进到雍贤殿。

　　穆玄曜不过二十五六，身材颀长，一身禁卫武将军服，腰佩错金祥纹宝剑，眉挺如峰，眼若星辰，姿容俊美绝滟，只是他眸色极为冷厉，令人生寒。

　　健步行至殿中，禁军大都统半跪抱拳：“微臣参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