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归》夏兰麦

20、修文习武 三

　　顾蒙生知错就改，听话地打了一桶水来，蹲在地上用抹布擦起血迹，擦到刺客身边时，还极为客气地道：“麻烦抬抬脚。”

　　刺客窘迫地往身后退了两步，不知所措地盯着长孙靖：“你倒底想怎样，能不能痛快点！”

　　顾蒙生专心地擦着刺客方才站立的地方，极为仔细。

　　长孙靖气定神闲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支着颐，悠悠然说：“二十来岁就有你这般的好功夫的确不易，可惜自今日起，你的人生便算是彻底毁了，我想，即便是回到你主人那里，你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个废物而已。我很好奇，一个杀手组织的首领会怎样对付没有用的废物呢？”

　　他语声温润平和，可每一个字都如利刃般刺入刺客脆弱的心里，年轻的刺客目光中闪过一丝痛苦，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他知道长孙靖说言，都是事实。

　　他所在组织里，不能再为主人效力的成员，在主人眼里说是废物丝毫不为过，而废物的下场通常都只有死路一条！

　　长孙靖似乎没有觉察到他的痛苦，兀自缓缓说道：“现在你可以走了，去向你所效忠的主人禀告你的任务失败了！”

　　他淡淡睇着刺客，宁静眸子里似有寒凉的残忍在流动：“然后你就可以无怨无悔的舍身成仁，只是不知你的主人会让你选择哪一种死法？不过我想，不管是哪一种，总归都不会太舒服。”

　　他柔和目光直视着刺客，怜悯地说：“所以，我是真的很为你担心。”

　　黑衣刺客面色惨然，苍白脸上紧绷的肌肉因为恐惧禁不住的颤抖，断臂处鲜血仍在不断汩汩流出。

　　长孙靖忽地轻叹一声，起身从雕花屏风旁的书架上取过一只药匣，回到刺客身边，轻轻的放下他紧按着伤臂的手，一面给他上药包扎一面说道：“不过，纵然你要杀我，我也是不忍心瞧你这样痛苦的，毕竟只是奉命行事，唉！将你伤成这般模样，我实在，是愧疚得很。”

　　他的语声好温和，动作好轻柔，竟似真的未曾将这个刺客当作敌人一般，他的温柔真诚让人不由自主的感觉到安心、信任和依赖。

　　不管是谁，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当你在惶遽不安中有这么一个风姿秀雅，不染尘俗的温雅男子给你裹伤，给你慰藉，为你自责，哪怕你明知道这有可能是假的，也会忍不住抱着一丝侥幸去相信他，去依赖他，去寻求他带来的那不能抵抗的温暖。

　　刺客在他的柔声细语中，面上表情渐渐放松，任由着长孙靖为他包扎伤处，他的目光随着长孙靖的动作游移，竟好像忘了断臂后的剧痛。

　　孟舜英静静地站在一旁，冷眼看着长孙靖一步步走进刺客心里，她越来越觉得他是那样的难以琢磨，他的心思如古井幽潭般那样的深不可测，又如水中月般让人分不清真假，今日的长孙靖与那日在松台岭的长孙靖完全不一样，她有些恍惚，她很想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长孙靖。

　　为刺客细致的包扎好断臂的伤口，长孙靖收拾着药匣，缓声道：“其实你可以不必回去的，除了我们几个之外，没人会知道你还活着，就算你断了一臂，以你的武功平常人也很难胜过你，你大可隐姓埋名，平静的过一生。”

　　刺客眼里忽然泛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垂下头，声音如蚊呐细不可闻：“如若我不回去，他们定然不会放过我的妹妹。”

　　长孙靖抱着药匣，讶异问道：“难不成令妹也在他们手中？”

　　刺客咬牙点了点头，目中有几分愤恨，沉声说道：“我们的亲人就是主上控制下属的最好武器。”

　　长孙靖无奈叹息，慢慢弯腰拾起地上刺客方才掉落的长剑，递给他，说道：“你走吧，或许你回去还可换得令妹一线生机。”

　　年轻的刺客怔怔地望着长孙靖，有些难以置信，他竟然会去牵挂去关心一个刺客和他亲人的生死。

　　“你放心，这里不会有人为难你。”他把剑往刺客面前送了送：“走吧。”

　　刺客迟疑着接过剑，沉思少顷，向长孙靖欠身一拜，随即转身走向殿外，踏出殿门时，他的身形顿了顿，似在犹豫什么，半晌后终低声说了句：“山外青山楼外楼，公子保重！”

　　语毕，身子拔地而起，踏着飞檐消失在礼仁堂外，这刺客重伤之下还能施展这等轻功，可见他所在组织里，那些杀手们也必然都是一等高手。

　　可怕的是这些杀手一定不会因为这次的任务失败，就放弃对长孙靖的刺杀，他们一定会卷土重来。

　　想到此处，孟舜英不寒而栗，抬眸望向长孙靖，他仿佛并不担心自己的处境，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迤迤然放好药匣，就到书案后归座，随手拿起书卷翻阅了起来。

　　孟舜英对他这份从容气度还真是佩服，苦笑道：“公子，您都不担心自己的脑袋会随时搬家么？”

　　长孙靖眼皮都不抬，问道：“你可明白方才那刺客临走之前说的那句话？”

　　孟舜英微微一愣，重复念道：“山外青山楼外楼。”她瞬间明白了：“莫非他是在暗示公子？”

　　长孙靖轻笑：“你不曾接触江湖，自是不知江湖上有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就叫楼外楼，没有人知道他们总舵在哪里，但是所有知道楼外楼的江湖人都知道，楼外楼只要拿了雇主的佣金，便一定会信守承诺完成雇主交代的任务，无论付出多大代价。”

　　“公子，现在既已知道那个楼外楼要加害于您，那您可有应对之策？”孟舜英虽然知道以长孙靖的心机，他一定不会坐以待毙，可他毕竟只是一介文人，拿什么与杀手众多的楼外楼较量？

　　长孙靖眸光扫过书卷上的那一行行黑色的字迹，抬手翻了一页书，漫不经心地说：“你不用担心，蒙生会将一切办妥的。”

　　孟舜英这才想起殿里还有个人，转眸环顾殿内，心里一惊，顾蒙生竟然不知在何时不见了。

　　刹那间，她明白了长孙靖为何要为刺客包扎伤处，原来他只不过是为了更方便的跟踪，毕竟断臂不是小伤，如果伤口得不到处理，保不准那刺客在半路上会出现什么意外。

　　还有，如若那刺客一直防范长孙靖，那他即便全身而退，也不一定会直接回去楼外楼，而现在，孟舜英知道，那个刺客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都会将顾蒙生顺利的带到楼外楼。

　　长孙靖放心顾蒙生跟踪刺客，进入楼外楼，定然已有万全之策，只是不知道他的背后又有着怎样的势力？难道他的手下还有如顾蒙生那样的高手么？如果是这样，那长孙一门实在是太可怕了。

　　孟舜英心中又不自觉地升起那种从心底最深处蔓延出来的惧怕情绪，那是对未知的恐惧。

　　长孙靖观她神色变幻不定，幽幽叹息一声：“你在害怕什么？”

　　孟舜英被他点破心思，眉间一凛，小声道：“奴婢只是有些看不透公子。”

　　昏暗的暮色中，坐在书案后的长孙靖脸庞朦朦胧胧，吟吟低笑着：“你不用看透我，你只需要知道，我是永远不会伤害你的。”

　　我是永远不会伤害你的。

　　这一句承诺，孟舜英此刻并未曾真正明白，但长孙靖却是记在心头一辈子。

　　两日后孟舜英以兵法策论第一，史学倒数第一的成绩，通过了青麓学院的院试。

　　次日，长孙靖于雍贤殿开讲论辩，这一日不仅是通过院试的学子蜂拥前来，更云集了长孙门生几百人，雍贤殿内坐不能容。

　　雍贤殿居中正位上，摆着一张金丝楠木漆金雕龙纹座椅，乃是皇帝御座，今日圣驾未至便即空着。

　　长孙靖坐在御座下首右侧第一张椅子上，其他门人依次分坐两侧。学子们则于大殿列队，席地而坐。

　　在众多门人学子中，除了孟舜英外，竟还有一个女子也在雍贤殿听长孙靖讲学，而长孙门人似乎都对这个女子颇为熟悉与尊敬。

　　孟舜英不由拉了拉身边的那个院试法学第一才子何世惟的袖子，问道：“小何，你知道这女子是谁吗？”

　　这何世惟也是出身寒门，得知孟舜英不仅出身乡野竟还能以女子之身在青麓院试中崭露头角，对她佩服得不行，一心想要和孟舜英结交，走哪跟到哪。

　　此时见孟舜英相问，忙回道：“她是吏部尚书颜大人的女儿，名叫颜桑婉，是陵安城鼎鼎有名的大才女！”然后又很是暧昧地一笑，压低声音说：“我听说啊，颜小姐还是长孙院首青梅竹马的红颜知己哩。”

　　听何世惟如是说，孟舜英心里忽然升起一阵空荡荡的失落感，又酸又涩，抬眸望向那身姿曼妙，雪肤玉颜的颜桑婉，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不光有着才女的美誉，就连样貌也是百里挑一。

　　尽管她父亲身居高位，家世极好，她的穿着却并不是十分华贵张扬，一头乌黑秀发盘了个精致的随云髻，低调的只在一侧饰以简单的珠翠，一袭素雅的藕色绫裙轻盈飘然，薄施粉黛的脸上，远山翠眉盈盈秋水都叫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一颦一笑间仪态万方，。

　　这样的女子没有人不喜欢的吧？孟舜英不禁抬头望向坐在殿中首位上的长孙靖。

　　似乎感受到了她探究的目光，长孙靖那温和却深不见底的眼睛，就有意无意地对上她。

　　孟舜英急欲移开目光，长孙靖却启唇笑问：“陈樱，方才户部方大人说漠北边郡，土地贫瘠，子民至今食不果腹，对于如何改善边境民生你可有看法？”

　　孟舜英一愣，怔然地从锦缎蒲垫上站起来，却不知如何作答，方才她只顾着观察那颜桑婉，连长孙靖与门人学子们讲了些什么都未曾听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