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归》夏兰麦

16、长孙门下二

　　孟舜英想到阿玉脱险后也许会去怡翠坊寻自己，离开陈大虎家后便快马加鞭的往陵安城赶去。

　　待来到怡翠坊，已是黄昏，上次为自己牵马的那个龟奴正斜倚在门边和两个在门口揽客的女子说笑，见到孟舜英策马驰来，脸色一变就想躲开。

　　孟舜英扬起马鞭凌空一挥，破空之声吓了那龟奴一大跳，赶忙停住脚步。

　　孟舜英下马笑问道：“妈妈的伤好些了么？”

　　龟奴缩着脖子，磕磕巴巴道：“没……被府尹大人……捉走了。”

　　孟舜英今日遇见的意外属实太多，这会听说老鸨被抓走，估摸着大概是老天开了眼，心里却并不怎么惊奇。

　　那两个女子见到孟舜英倒是好奇得很，怡翠坊妈妈被一个小丫头整治下狱的事儿，在青螺街的风月场早就传遍了，她们还听说那小丫头被一个勋贵公子看上，这样好的桃花运叫一众青楼女子艳羡不已。

　　这些女子每日混迹于不同的男人之间，夜夜承欢讨好，卑微的活着，谁不想觅得良人，下半生好有个依托，只是她们这种身份，就算给人做偏房，这满身脏秽的身子也没有哪个清白人家肯收。

　　所以她们对那个敢于反抗老鸨，得到贵公子青睐的女孩充满了惊奇与钦佩。这会见到孟舜英真人，两个女子就像被施了法一般，齐齐地定定望着她，都想看清楚她与她们有哪里不同。

　　孟舜英心思全在阿玉身上，对这些女子打量的目光视而不见，继续问龟奴：“这两日可有人来找过我？”

　　龟奴还未答话，他身旁穿着粉绿绣菊花小袄的女子便抢话道：“有啊，今天午间有人来打听过你，是一个好生俊俏的小公子呢！”

　　孟舜英喜出望外：“那他人呢？”

　　女子很是热心：“他听说你被人赎走后就离开了，想是要去寻你。”

　　就这样与阿玉擦身而过，孟舜英极为失望，谢过那女子，怏怏不乐地牵马转身离开。

　　身后还隐隐传来那两个女子断断续续的议论声：“长得还蛮水灵的，可也没瞧出来与咱们有什么不一样啊！”

　　“是的呀，估计就是胆子大一些罢了。”

　　阿玉这一走，孟舜英还真不知往何处去寻他，心下正自郁闷，忽然瞧见街上走来一个劲装结束的英气青年，目不转睛地打量孟舜英几眼，然后就加快脚步走到她面前，抱拳问道：“敢问姑娘，可是陈姓？”

　　孟舜英停下脚步，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那青年精神奋然一振，欣喜道：“果真是陈姑娘，小公子画的画像与您真是分毫不差。”

　　小公子？是阿玉吗？正要开口问他，却见那青年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抬双手递给她，极为有礼的说：“小公子命我将这封信交给姑娘。”

　　孟舜英连忙接过拆开，抽出洁白的笺纸，熟悉的笔迹便跃入眼帘。

　　阿玉在信中告诉孟舜英他现在很安全，叫她不必挂心，也不要去找他。并许诺五年后拜月节那日在溪桥乡的家中相聚。

　　孟舜英不明白阿玉为何不来见自己，也不告知自己他的情况，难不成他有什么苦衷不成？与自己分开的这几日他到底有着怎样的遭遇？

　　心中实在担心，不由将询问的目光转向那个青年。

　　青年男子微微一笑，说道：“陈姑娘尽管放宽心，小公子一切安好，在下告辞。”说完便拱手施了一礼，抽身离开了。

　　孟舜英正要开口唤住他，转念一想，这青年多半不会对自己说实话，只好任由他走远。

　　孟舜英左思右想也猜不出阿玉究竟被何人所救，还好这些人对他没有恶意，甚至，对他还有些恭敬。

　　她心里的重石也就落下来一大半，阿玉不让自己寻他，也必然有不得已的隐情，只盼着五年快快过去，姐弟二人好再相见。

　　得知阿玉下落后，孟舜英便找了间客栈住下。

　　这几日都未曾好好休息，孟舜英实在是神困体乏 ，用完店小二送来的晚饭后便洗漱准备休息。

　　躺在床上又情不自禁想起岳南栩，要不是遇见他，自己身无分文的，在偌大的陵安城定然寸步难行。昨日一别，也不知何日才能再相见，她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后来干脆把脸埋在被子里，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渐渐也就睡着了。

　　次日，孟舜英如约赴会，去见那个把她从怡翠坊赎出的公子，反正她无处可去，那公子温文尔雅的，家里应是正派人家，到他府里做个洒扫婢女也是不错的选择。

　　那贵公子很守信，孟舜英骑马行至怡翠坊时，远远就看见他负手静立在怡翠坊门前，没有带仆从也没有骑马，身上穿着一袭天青色对襟长衫，衣襟处绣着暗银祥云，外披了件紫貂大裘。

　　他身姿惊世出尘，站在这以风月为营生的青螺街，显得是分外的格格不入。

　　孟舜英牵马走近他，屈身行了一礼，唤道：“公子。”

　　见她如约而至，公子也极是欢喜，望着她轻柔一笑：“是否找着令弟的下落了？”

　　孟舜英点点头，答道：“回公子，找到了。”

　　她没再透露阿玉的更多信息，阿玉的离开处处透着诡异，下意识的她就想替他掩饰隐瞒。

　　公子睇他一眼，颔首说：“那便好，如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尽管与我说。”

　　孟舜英被那清绝的眸子一扫，凭空添了几分局促，小声道：“谢过公子。”

　　公子整了整衣衫，一面迈步前行，一面说道：“若是想好了，便随我回府，若是后悔了，便回家去吧。”说完也不管她，自顾自向前走了。

　　他的声音一直很温和轻缓，可是却掩盖不了他周身所散发出来的，令人生敬而不敢亵渎的气质。

　　孟舜英知道有这样气质的人，绝不会是寻常权贵，这或许是一个比她想象中还复杂的人。

　　她有些茫然有些畏惧，有一瞬间几乎落荒而逃，可她记着自己的承诺，决定无论何时都不能背弃自己的恩人。

　　孟舜英牵着马默默地跟在公子身后，在青石板铺就的青螺街道缓缓而行。

　　两人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方行至一座朱扉金钉的府邸前，浮沤钉纵九横七，望之煌煌威严。

　　还未走近大门，便有几名仆从上来迎接，孟舜英抬目望向悬挂着的门额，心中一惊，原来，这公子竟是长孙门下。

　　对大晋当朝帝师长孙明墨，孟舜英早有耳闻，这位赫赫大名的长孙大人身兼门下侍中一职，在朝中威望极高。长孙大人夙夜勤强，明达吏治的贤名在大晋学子中也广为流传。

　　只是长孙明墨唯一的儿子长孙望在十七年前便已病逝，独子由长孙明墨抚养长大。眼前公子气质非凡，又居于长孙府内，孟舜英猜测他便是有着绝世惊才之美誉的长孙府公子，如今的青麓院首------长孙靖。

　　仆从们依次行过礼，长孙靖吩咐道：“将这位姑娘的坐骑牵到马厩好生照料。”

　　“诺。”

　　音落，立即就有一名仆人上前躬身接过孟舜英手中马缰，孟舜英行礼谢过，仆从牵马退下。

　　长孙靖又转头对一名年约五十多岁的老管家说：“明叔，为这位姑娘准备一间清净的厢房，明日起领她熟悉一下府里的人。”想了想还不知道这女子名字，侧首问她：“敢问姑娘芳名？”

　　孟舜英答：“回公子，奴婢名唤陈樱。”

　　长孙靖轻声道：“陈姑娘，这位是敝府管家明叔，有什么需求你可以跟明叔说，他会为你安排妥当的。”

　　孟舜英又向明叔行了一礼，说道：“有劳明叔了。”

　　明叔和蔼地笑道：“陈姑娘不必多礼，小老儿不敢当。”

　　长孙靖将孟舜英交给明叔后便独自去了东院，明叔随后领着孟舜英往南院走去。

　　长孙府布局淡雅精致，院内小桥流水竹影绰绰，楼阁台榭交错缦回，很有读书人闲适的品味。

　　孟舜英随着明叔踏着青砖铺径的游廊，穿过几重院落，来到几间连檐通脊的厢房前，明叔打开其中一间，笑道：“姑娘暂且歇在这，如若住不惯，吩咐小老儿给您换就是。”

　　这厢房甚是窗明几净，房内隐隐散发着清香，摆设精巧讲究，床褥亦是厚实柔软。

　　孟舜英万万想不到明叔竟会为她安排如此好的上房，又是感激又是不安：“明叔，公子将我从怡翠坊赎了出来我已是感激不尽了，公子大恩陈樱无以为报，只愿在府中做个粗使丫头报答公子便好，万万不敢受此宽待。”

　　明叔见这女孩子并不恃宠而骄，反而行为得体也明事理，心里添了几分喜欢，笑道：“姑娘不必惶恐，你想啊，如若公子将你领回府是想让你做个普通丫鬟，他又何必纡尊降贵的亲自去接你？”

　　孟舜英闻言心中轻轻一跳，明叔瞧她神色古怪，不由暗自好笑，这小丫头人不大心思倒重，正色说道：“姑娘不必担心，我家公子品行端正，良善好义，绝非乘人之危的宵小之辈。姑娘能得到我家公子的赏识亦绝非是因为你身为女子之故，想来应是你品性与众人有所不同，才令我家公子另眼相看，你就安心在这住下，等过几日公子闲下来，便会为姑娘安排差事了。”

　　长孙靖如清风明月般温润美好，自己竟会去质疑他的品行，倒是让明叔见笑了。

　　好在她性子直爽疏朗，当下也不多作解释，说道：“一切听公子与明叔安排。”

　　孟舜英在长孙府住了几日，对府中的人和事也有了一些了解，从明叔和仆从们的口中，她得知长孙靖每日清晨给祖父长孙明墨问安之后，便会去位于上煌主街的青麓学院，如无要事一般会在酉时回府，用过膳后便在书房读书和处理一些事务，很是勤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