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归》夏兰麦

12、采生折割 二

　　守城军官冷哼一声，便有几名兵士拖着铁链围拥上来。

　　军官瞪着三角眼死死盯着孟舜英，森然道：“永济府的大牢还空得很，姑娘怕是想进去待两天！”

　　双方剑拔弩张之际，城门外又行来一人一骑。

　　孟舜英不经意看了来人一眼，不禁怔住，正是食肆里与她同桌的那个少年，此时一身书生打扮，意态颇为悠闲，与在食肆时冷淡的模样判若两人。

　　这一路上孟舜英都没瞧见他，也不知他走得是那条道。

　　少年似乎很是关心这边的情况，见那些官兵拿了铁链要锁孟舜英，连忙下马作揖说道：“军爷息怒，小丫头没见过世面，小生回家后定好好训斥她。”

　　一面说一面自怀中掏出一只银元宝，塞到那军官手中。

　　那军官在手上掂了掂，问道：“你与这女子是何关系？”

　　少年叹了口气，无奈道：“这丫头乃是小生舍妹，瞒着爹娘跑出来玩呢，可教小生一番好找。”

　　军官上下打量他几眼，见他衣着光鲜，气度不凡，便知这年轻人定是出身名门，与这乡下来的丫头绝非兄妹，但他也猜不准两人是什么关系。

　　孟舜英见这人帮自己解围，又撒谎说自己是他妹妹，不禁颇为意外，两人萍水相逢，不过一面之缘，并且这一面还并不愉快，何至于让他解囊相助？

　　那军官拿了银子倒也没继续追问，横了孟舜英一眼，对那少年道：“你这妹妹性子倒烈，亏得我好说话，要换别人有她的苦头吃！”

　　少年陪笑道：“那是那是，小生谢过军爷了。”

　　说完板着脸呵斥孟舜英：“呆在那干嘛？还不走？净会惹祸！”也不等她说话，拉着她便穿过城门进了城。

　　孟舜英愣愣忡忡地跟着他走了好一段路，方才后知后觉地问道：“我又不认识你？你干嘛要帮我？”

　　永济府的街道还是很宽的，少年放慢脚步，牵着马与她并齐而行，淡淡道：“帮人需要理由吗？”

　　孟舜英瞟他一眼，嘴一撇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谁知道你是不是没安好心！”

　　听他这么怀疑自己，那少年登时便怒了，涨红着脸想要为自己辩解一番。一转头见孟舜英静然不惊地侧目审视着他，心念一转，揶揄笑：“姑娘是不是对自己的样貌太过自信了些？”

　　孟舜英与他对视，唇角微微扬起：“你什么意思？骂我丑？”

　　少年挑了挑秀峰似的眉：“不敢，只是这个世道做点好事都被别人当贼一样防着，太寒心了！”

　　毕竟自己遇到难处是人家出手相助，见他这么说，孟舜英也觉得自己无端的怀疑他实在是不怎么近人情，讪讪一笑：“我一个女子，出门在外难免要格外小心些，不是存心要冒犯你的，你莫要见怪。”

　　少年倒很是宽宏大量，笑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不与你计较便是。”

　　孟舜英解颐一笑，问道：“我还不知兄台叫什么名字，现居何处？你今日解我之困，待来日我有了银两一定双倍奉还。”

　　少年目光散漫地看着街市上络绎不绝、来来往往的人群，平铺直叙地道：“在下岳南栩，孤身游历江湖，四海为家，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姑娘不必介怀。”

　　孟舜英来永济府的首要任务便是去寻找阿玉，虽然那疯疯癫癫的刀疤脸讲话不清不楚，不过从那零碎的只言片语中，倒是知道了永济府乞帮是他们重要的客源之一，找到乞帮说不定能找到经常在白老二手中买孩子的那些富商巨贾，阿玉极有可能在那些人的手中。

　　这岳南栩既然走遍各地，必定见多识广，不妨向他打听打听：“岳公子……”

　　岳南栩立即截口道：“别，你这称呼好生生疏，还是叫我名字好了，嗯，就叫我南栩吧。”

　　孟舜英脸微红，除了阿玉她从未跟哪个男子单独相处过，也不曾如此唤过哪个男子的名字，迟疑半晌，终于还是开了口：“南栩，你经多见广，可曾听说过乞帮？”

　　岳南栩点点头：“略有耳闻，只是他们行踪飘忽不定，又常常隐于真正的乞讨者之中，很是难辨真假。你打听他们做什么？”

　　“我弟弟不见了，乞帮是唯一的线索，他们有可能在永济府城落脚，我想把他们找出来。”

　　“原来你进城是为了找弟弟。”岳南栩沉思片刻，抬头望了望布满阴云的天空，继续道：“想要找到乞帮倒也不难，辰时与申时是城里菜市最为热闹的时候，乞丐们在这一段时间也最为活跃，现在已是申时，我便与你四处走走，说不定还真能找到他们。”

　　孟舜英一喜，真诚地说道：“谢谢你。”

　　岳南栩笑道：“别客气，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我叫陈樱。”

　　岳南栩眸中异样光彩一闪而过，轻声唤了声：“阿樱。”

　　菜市口闲杂人极多，有耍把戏的江湖人和走街过巷的货郎，流浪乞讨者也不少，两人将马匹寄放在一间客栈后，找了间面摊坐下，留心观察着那些乞丐。

　　果然，没等多久，菜市口前方的一座石桥上突然就聚集了大批人群，将那石桥堵得水泄不通，人们围成一团指指点点，不知是见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

　　孟舜英与岳南栩对望一眼，也即刻起身离开面摊往石桥走去，还未到石桥，便见桥头的地面上有个衣不蔽体的残废老人，趴在一块装有四个木轱辘的烂木板上匍匐而行，模样甚是凄惨可怜。

　　孟舜英不由停步多望了两眼，见这个老人双手齐腕而断，双腿至膝以下亦是空荡荡的，他仅仅依靠着两条断臂撑地在地上慢慢蠕动，身下的木板上还搁着一只要饭的破碗，来往的行人时不时地往那只破碗里扔投施舍着铜钱，以表善心。

　　孟舜英鼻尖发酸，紧握着拳头，双目中燃起怒火，她知道一个人在正常的情形下是断然不会伤成这般模样，这定然是乞帮生财的手段之一。

　　见她情绪激动，岳南栩低声劝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咱们到桥上看看。”

　　孟舜英咬牙点点头，跟在岳南栩身后走上了石桥。

　　石桥上围观的人太多，里里外外好几层，岳南栩看似一介弱不禁风的书生，身手倒极是敏捷，左拨右推间便已闯出了一条小缝隙，攥着孟舜英袖口像泥鳅似的挤到了人群最前方。

　　被人群围拥起来的石桥一角，一个三十多岁的叫花子一手拿着一条鞭子，一手牵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拴着个似人非人似狗非狗的动物，形似人却浑身长毛，还拖着一条狗尾巴。

　　那叫花子吆喝道：“各位大爷大娘大哥大姐，这人狗在咱们大晋可是极其罕见的，有人一辈子都未曾见过一次哩，各位街坊有眼福，我的人狗除了不会说话，写诗作对，丹青笔墨，那是样样精通。”

　　人群中有人哄笑：“哪有狗会写诗作对的？你倒叫它写一个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