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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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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保在街坊邻里中是一个奇怪的存在,男孩子们一边笑话他的羸弱,一边又喜欢偷摸摸拿家里的糖块给他,可三保却十分硬气地不吃那些讨厌孩子们的糖。他从小就喜欢跟在大他两岁的王国英身后,王国英对他始终很友善,从不笑话他白白净净像个女孩。长大一些后,国英哥哥还会背着他趟过镇子边的小河,去后面山上摘野草莓吃。三保家穷,没法让三保读书,国英便时不时教他认字。一转眼功夫,两个孩子长大了,十六岁的国英去了县城国立中学读高中,三保便眼巴巴盼着国英假期回来,陪他一起去河里捉小鱼,去山上偷核桃,还有好多好多想要一起做的事。
“……保,三保”。
三保猛地回神,国英笑着问他,“想什么了,那么出神”。三保想着刚才脑子里构想的和国英一起玩的画面,有些不好意思地嗫嚅着:“没什么”。
国英没再说什么,起身去伙房给三保端杏仁汤。此时,门扉一响,三保抬头看见国英的大哥王国豪抬腿迈过高高的门槛进了院子。看到端着碗被辣椒吃到小脸通红的三保,王国豪先是一愣,之后有些蔑视地笑了一声,“还真是不客气啊。”如果不是已经被辣椒辣红了脸,这会三保的脸一定会瞬间从白腾得一下变成红色。三保不是一个喜欢贪小便宜的人,爹妈也教他不许吃别人的东西,咱穷却不能丢了面子失了里子,三保他爹洗手不干之前,“神算李”家也是小富人家。只是,那个人是一直对他很好的国英哥哥啊,从百里外的县城给他带回来的呱呱,他很高兴地享受着国英哥哥对他的照顾,乐不思蜀。
“大哥?”国英从伙房出来,看到在铁铺当学徒的大哥,平日里都是住在铺子里,并不经常回家,国英疑惑地问了下,“爹去铁铺找你,你怎么回来了?”
“家里苦活累活就知道找我,吃什么好东西就只知道想着你,现在可好,连个外人都顺带沾光。”
“大哥,我昨晚回来有些晚,便没去铁铺找你。我给你带了烟,是你喜欢的牌子。”国英说着便放下碗要去厢房取烟,又停下来想了想,说:“我课余在县城摆摊,卖出去几幅扇面,给三保买吃的没有用家里的钱。”
王国豪被噎了一下,转眼一想,这个二弟过年过节能写几幅对子、画几幅年画,卖出去赚两个小钱,还不是爹妈偏心让他从小去读书,自己却苦哈哈被打发去和铁匠学打铁。想到这里,王国豪心里又有了底气,“呦,真不愧是爹娘口里的文化人,能卖扇面了不起啊,我要是读了书我也行”。
“你要是读书的料,当时干啥哭着喊着和你爹说读书苦,非不去学堂。”大家一惊,看向门口,王婶儿牵着骡子回来了,后面拖着的板车上摆了一排整齐的木桶,装着满满的水。两个儿子赶紧上前去提水桶,三保觉得手里的碗似有千斤重,就在他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王婶儿过来摸摸他的头,“你吃你的,水桶有国豪和国英,尤其是国豪,力气大。”国豪气哼哼扭头出门,提起两个木桶进了屋。
三保味同嚼蜡地吃着原本很喜欢的呱呱,耳边是王家兄弟忙碌的声音。不一会儿,水桶就被抬得七七八八,三保将脸半埋在碗里,偷偷抬眼看忙碌的国英,国英哥瘦瘦高高,和镇子里其他农人家的孩子一点也不一样。他的手上没有一丁点老茧,那是一只握笔的手,骨节修长分明,让三保没来由地想起温泉边那片毛竹细细长长的样子。国豪大哥总是讥笑自己弟弟的羸弱,说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三保却觉得,会将自己背在背上的国英哥,有着无人能及的力量。
国英和国豪将所有的水桶都提进屋,灌满了伙房里的水缸,王婶将骡子牵去屋后的牲口棚,国英两下洗干净三保的碗,拉着他出了门。
正值七月流火天,陇原南部的山林里确是凉风习习,参天的大树、清冽的山泉、漫山遍野的野花,彩凤镇正是坐落在群山环抱之中。陇原的温泉,属天水的街亭温泉与麦积山温泉最为知名,其余的小泉虽无名无姓,却也足够让忙活了一天的人们放松下筋骨。彩凤镇所处的山谷中,恰好有一眼不大的温泉。炎热的夏季,泡在温热的泉水里,每一个毛孔都被蒸得通畅无比,猛一从水中出来,那凉快劲儿,比抱块冰还舒坦。
毕竟是孩子心性,在看到漫山的野草莓和山花后,三保心中从王家带出来的窘迫一下子烟消云散。
“国英!”远处一位身穿短褂布裤的少年朝他们招手。这名少年叫刘永贵,国字脸,浓眉,双目炯炯有神,深深的双眼皮像是刀刻,是王国英远房表哥,只比王国英大一岁。刘永贵旁边还站着一位略显严肃的少年,穿着讲究的长褂。这位少年和王国英同岁,名叫车银。车家在彩凤镇是数得着的富户,太爷爷辈贩卖中药材发了家,到了车银祖父这辈,车家不光在县城开起了药材铺,还置办了些田产,实打实做起了地主。人一有钱,便不再满足于钱财,还需要声望。于是,没多久,彩凤镇的人们便都听说了一件事——车家祖上是战国时期秦国赫赫有名的“子车氏”后裔。然则几千年风云变幻,当初的“子车氏”已不复存在,只剩下如今的车家。贫穷且不识大字的百姓们并不清楚谁是“子车氏”,也不关心春秋战国发生了什么,却无法阻止他们向往崇拜古老、显赫且富裕的家族。十几年前,长征的大部队进入甘肃,途经彩凤镇休整,车家一下子拿出了一年的药材收成。这下子,车家的声望在镇子里其余人等只能望尘莫及。
按理说,地主家的小少爷和富农家的儿子应该没太大关联,却没成想车银是个脑子里没太多阶级概念的,再者三人都在国立县高读书,又来自同一个镇子,一来二去,便也成为了朋友。
刘永贵和车银来得早,二人找到一处低洼之地,泉水在这里聚成一个水潭。刘永贵三两下脱掉衣裤跳了进去,他在水里游了一个来回,看三保慢悠悠脱着小布褂,突然窜出来,使坏地抓住三保的小腿将他拉入水中。一下子,三保还未来得及脱下的裤子鞋子全部湿透。
“刘永贵你好讨厌!”三保抹一把脸上的水,愤愤地爬上岸。车银无奈地摇摇头,取出自己的手帕递给三保,指责地对刘永贵说道,“你就喜欢欺负他”。
刘永贵哈哈一笑,看着三保气鼓鼓的腮帮子,觉得很好玩,“三保啊,王国英大你两岁,你叫他英哥、国英哥、国英哥哥,和他同岁的车银你也嘴巴抹蜜一样地叫车银哥,我可比那俩家伙还大一岁,怎么你一直连名带姓的,从来不见叫我一声哥啊。”“你抢我的弹弓,弄坏了英哥给我的面人,还说我脸太白肯定是个丫头,你太讨人厌,谁要叫你哥!”三保小脸气的通红。“哎呦呦哎呦呦,我罪状这么多,我怎么从来不知道我这样惹人厌啊。你怎么不说做那个弹弓我还帮了忙呢。王国英,你快来给我正个名,给小三保说说我有多好。”王国英笑着拿过三保手里的手帕,叠起来放在一边,七分笑意三分认真地说:“好不好,得三保说了算。你尽爱招惹他,我可不能替他下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