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与鹤》靡眠

1、第 1 章

　　周舟是在星期一遇见乔鹤的。

　　少年人如其名，很高，白瘦，两条腿像松一样长直，他穿着白衬衫，在一群灰头土脑穿着肥大校服的同学中鹤立鸡群。

　　同桌绵绵扯了一下周舟的衣袖，压低声音道：“啧，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周舟抿着嘴没回，低下头想要记单词，笔却不由自主地在草稿纸上胡乱地划下几个字，俨然是男孩写在黑板上的名字。她落笔轻，仿佛是担心有人看见似的，那字轻飘飘的，慢慢飞进了她的心里。

　　新来的转校生长得高，又是插班生，被班主任老王安排到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一些女生悄悄地回头看他，他却只是看着天边的云。周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是羊，一朵长得像羊的云。

　　早读过后是升旗仪式，周舟个子中等，排在女生队伍的中间，乔鹤却被安排到了男生的末尾。

　　校长在上面不停地讲着，那个圆圆的光头上顶着几滴亮晶晶的汗珠。周舟借着绵绵说话的契机，偷瞄了一眼乔鹤。阳光一打，乔鹤更白了，像一盏日光灯，几乎可以通过皮肤看见隐约的淡蓝色的血管。

　　真白啊。周舟在心里感慨一句，低头看自己的手腕，高一军训那年变黑的皮肤还是没完全有恢复到原来的模样。

　　班里的女生都是爱八卦好打听的，坐在周舟旁边的绵绵更是消息广泛，中午吃饭排队的时候，她已经打听到了新来的转校生的一些个人信息。

　　“长得帅的人就是值得全国巡回上学啊！”绵绵感慨。

　　“人家家里有事吧。”

　　“听说他是s市本地人，因为父母工作的原因才转到我们这里读书，要是我，我才不在我们这儿读书呢，人口多难度大取分还高。”绵绵一边叽叽喳喳地说，一边冲打饭阿姨叫道：“米饭打少点，酱鸭腿汤多点，谢谢阿姨！”

　　他们找到位置坐下，周舟才说：“他是s市人，分数线还是按户籍来，应该没什么大碍。”

　　“可s市比我们这里繁华多了，教育资源也好，我们这穷地方连条地铁都还没有呢。”

　　周舟恍惚了一下，是啊，s市要比她们这三线城市发达多了，不然那个男人怎么会跑到s市不回来呐。

　　绵绵还在那边絮絮叨叨：“人长得特别高，一米八七的大个儿，腿还那么长，林曼曼对他好像有意思呢。”

　　林曼曼是附中的校花，人长得漂亮，一手钢琴弹得出神入化，学习又好，家庭条件优越，这样娇贵的女孩自然有资本去喜欢一个人。

　　“那也挺好，郎才女貌。”周舟违心地说了一句，继续去吃盘里的那个酱鸭腿，“你快点吃吧，等会儿高三的要来了。”

　　“对，对。”绵绵笑了，“人家郎才女貌，哪里轮得到我们这些妖魔鬼怪去反对。”

　　附中的小卖部就开在食堂旁边，可能是校领导怕孩子们在食堂没吃饱特地设的，这样正好，周舟一出食堂直接拐去了小卖部。

　　周舟一直以来都有习惯，在午后喝一瓶黄桃燕麦酸奶。

　　一进小卖部，人群熙熙攘攘，到处夹杂着男生响亮的吆喝声和刚打完球的汗酸味，周舟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乔鹤。

　　他太高了，在一群额头挂满汗珠裤腿挽到膝盖处的男生里面，干干净净穿着白衬衫的他是一股清流。

　　绵绵握紧了周舟的手，压低声音激动地说：“对比出真知啊！”

　　周舟盯着他，看他轻轻松松地取了货架上最高一层的草莓酸奶，然后在那里一本正经地看生产日期。

　　他似乎不习惯于挤在一堆人里面，皱着眉头很快刷卡出门。

　　绵绵和周舟走向酸奶货架，她坏坏的笑：“想不到转校生是一个喜欢草莓味的高冷小哥哥啊。”

　　周舟的手慢慢离开了那瓶黄桃燕麦酸奶，鬼使神差地，她踮起脚去够那瓶草莓酸奶，好不容易才拿了下来。

　　买单刷卡时，绵绵看见了周舟手里的那一瓶草莓酸奶，挤眉弄眼道：“你不是喜欢黄桃燕麦酸奶吗？今天怎么改喝草莓酸奶了，是因为新转来的大帅哥吗？”

　　“乱讲。”周舟臊得慌，悄悄红了耳根，幸好天气热，大部分人的脸都是红着的，“我就是想换个口味。”

　　“咦——”绵绵拉长了声音。

　　至于究竟是不是因为想换一个口味，也只有周舟自己心底清楚。

　　中午炎热，绵绵拉着周舟的手回宿舍睡觉。一进宿舍，便是一股凉气，诗雅懒洋洋地躺在床上说：“回来了啊，空调早打开了。”

　　绵绵笑嘻嘻：“你知道我们班刚转来的那个男生吗？”

　　诗雅是三班的学生，她姓严，落在女生名字顺序的最后，才和周舟和绵绵这些二班学生同一个寝室。

　　她翻了个身：“知道啊，大帅哥嘛。我们班张可那班人跟疯了似的，呜哩哇啦地打听人家，说是身高185的人间绝品，跟现在很火的那个什么《爱上冰山校草：甜蜜绯闻》里的男主一样。”

　　周舟噗嗤笑了一声，《爱上冰山校草：甜蜜绯闻》是最近校门口小超市卖的很火的一本言情小说，自从被教导主任缴了之后，反而越卖越火，席卷整个附中女生。

　　“我跟你说，你们班没门儿。”绵绵掏出一包咪咪虾条，“肥水不流外人田，林曼曼看上了，谁敢与校花争锋。”

　　诗雅伸出身子探长了手：“你咋又偷带垃圾食品，小心宿管看到扣你分。”

　　绵绵顺手往她嘴里塞了一把：“吃还堵不上你的嘴，我把垃圾袋扔外面花坛那的大垃圾桶，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呢。”

　　距离午觉时间还有一会儿，周舟赶紧拿出脏衣服洗，一边听绵绵和诗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她今天中午又不回来吗？”诗雅朝对面的空床铺努了努嘴。

　　“回来个屁。”绵绵道，“人家现在厉害得很，自从上次跟老王说我们排挤她之后，整天在男生堆里嗲里嗲气地哭诉，‘诶呀，人家不知道，肖绵绵她们就是不喜欢我’‘人家也不知道怎么办了’‘你们不要这样说绵绵和周舟了，这也不是她们的错，是我啦’，啧，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

　　“恶心到家了！”

　　绵绵口中的“她”是周舟宿舍的最后一个，王心柔。她和整个宿舍的关系都不太好，饶是周舟那么好的脾气也被她弄得膈应。

　　“她现在中午在班里休息。”周舟补充一句。

　　“她不回来最好，呼噜声比雷响。”诗雅翻了个白眼。

　　周舟忍不住笑了一声。王心柔总是一副柔弱的模样，说话细声细气，谁知道她背后是一个晚上睡觉磨牙打呼噜的女生呢。

　　铃声响了，周舟也挂好衣服了，三个姑娘躺床上开始午睡。

　　午觉醒来有半小时的自我梳理课，相当于自习课，周舟打开那瓶草莓酸奶，默默吮了一口。

　　草莓淡淡的亚热带水果的香气便袭入鼻中，口感饱满厚实的果粒混在淡粉色的粘稠液体中，酸甜稠腻。

　　周舟悄悄地回头看了一眼乔鹤，心里也默默想到，这个男孩，喜欢酸酸甜甜的草莓酸奶呢。

　　下午第一节时英语课，英语老师Miss李是个时髦的年轻姑娘，穿着打扮不凡，教学风格一向是活泼轻快的，班里面的大部分学生都喜欢她。

　　大概是年轻老师，气氛更融洽，和学生们打成一片。一来就点名新同学自我介绍。

　　“What’s your English name, Qiao ？”

　　乔鹤笔直的立在那里，他没有直视年轻的英语教师，长而密的睫毛垂下来，投下一片阴影，音色干净：“Charles。”

　　周舟的心猛地收了一下。

　　台上的英语老师仍然笑眯眯地说：“那真是太巧了，我的英语课代表的名字刚好是你的阴性，Charlotte。乔鹤，以后就由你和周舟做我的英语课代表，可以吗？”

　　穿白衬衫的少年一言不发，点了点头。

　　“Charlotte，stand up，please.”

　　周舟猛地站起来，身后的椅子发出一声长而嘶哑的摩擦声。她没敢看乔鹤，眼睛直视黑板，下嘴唇咬出一个印，直到英语老师让她坐下都没敢回头。

　　坐下后，她可以感受到许多道目光集中在她的脸上，连忙佯装做笔记的样子低头看书，手里的那只笔却一直没有留下痕迹，心扑通扑通地跳着，那头小鹿似乎要蹦出来。

　　旁边有一只手捣了捣周舟的手臂，传来绵绵熟悉的声音：“你说巧不巧，我跟你说，班里有些女生简直要吃了你。”

　　“乱讲。”周舟不理旁边这个笑得不怀好意的家伙。

　　接下来的英语课，周舟一直都恍恍惚惚，她好像听进去什么，又老是记不进脑子里，所幸Miss 李没有发现。

　　等到下课，周舟回头偷觑新来的转学生。

　　她纠结着要不要和乔鹤说一下英语课代表平时的工作内容大概是什么。

　　乔鹤似乎不太喜欢和别人交谈，他就安静地坐在那里，握着笔写英语作业，和周围的人有一层无形的厚障壁。

　　还是不要打扰人家吧。周舟心想。

　　她老老实实地趴在那里写作业，头顶的风扇呼呼的开到最大档，也遮不住教室后头男生的打闹声和女生尖锐的笑声谈论声。

　　写到语法填空时，她意识到周围的绵绵突然不再发出讲话声了，作业本上投下了一片黯淡的阴影。

　　她抬起眼睛，白瘦挺拔的男生垂下眼，盯着她的作业本，问：“你是周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