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心妄想》忧杳然去

25、约会

　　在那之后，三人的状态就越发奇怪起来。姜竣给霍敏发信息：“可以出来吃个饭吗？”

　　手机响的时候，霍敏正睡在陆涛身边，他无法知道这几个字背后有多少的犹豫和决断，更谈不上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他甚至都没有看懂，脑子昏昏沉沉，回复了一句倒头又睡了。

　　姜竣看着屏幕上的那个“嗯”，白色的底色，蓝色的气泡，笃定的语气，他从不知道一个字会这么好看，好看得令人心酸。自霍敏离去，他心里始终郁结着一口气。唐悦在旁看着，老板事业和生活接连发生重创，眉宇间萦绕不去的郁色，将他浸泡得越发寡言。入秋后，频发流感，辗转各地，他一声不吭。她看着都要崩溃了。

　　而此刻，姜竣如同从死水又活了过来，他捧着手机，生怕会把这个字给吓跑似的。隔几秒，就翻出来看一下，傻傻地笑。中午，就迫不及待地给霍敏发信息：九点，在和苑见，好吗？

　　霍敏一天没看手机，收到姜竣消息的时候，他正戴着安全帽在现场勘查。下午还要见几个政府官员，晚上少不了要陪他们。他看着消息愣了愣，往上翻是自己可笑的回复，旁边许多人都在看着他，为了避免姜竣再发来，他回复道：明天。

　　姜竣的信息很快发来：那明晚见^^

　　他心里有些发笑，索性关掉手机，不管它了。

　　翌日晚上，姜竣推了工作，很早就在和苑等了。霍敏姗姗来迟，换了便装。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头发遮着眼睛，埋头就吃。两人很久没这么平静地坐下来过，都有些陌生和拘束。姜竣更是穿了正装，打了领结，夸张得像参加什么晚会一般。刻意选的一家私密餐厅，一张长长的餐桌，燃着烛台。精致的料理从前菜开始，便一个接一个地上桌，霍敏头也不抬地吃，姜竣不时给他布菜盛汤。想要聊些什么，又不知道从何处聊起。

　　霍敏胃不好，他一直想着，眼看着他越吃越多，姜竣劝道：“停一停吧。”

　　霍敏也觉得自己吃不下了，艰难地揉了揉肚子，打了个饱嗝。

　　两个人坐着没什么话说，姜竣倒了杯茶放他面前，霍敏拿起来喝了。

　　姜竣道：“我以后还可不可以约你出来？”

　　霍敏皱眉：“别谈这些。”

　　姜竣心里难过，看着霍敏在他的面前陌生又成熟的模样，他的心撕撕扯扯地疼。自责、内疚不足以弥补他的伤害，他只是心疼。

　　“我要办自己的演唱会了，你有没有时间过来看一下？”

　　霍敏道：“唔，再说吧。”

　　“送你一张我的专辑。”

　　他拿出一张包装好的CD给霍敏，霍敏拿过来看，抽象的黑白封面，精致的手感，说道：“挺好的呀。”

　　“你写的那首歌也在里面？”

　　“是吗？”

　　姜竣有些羞赧：“嗯，他们都很喜欢。”

　　霍敏翻着看了看，收进了包里。饭很快吃完了，两人说的话也不多。出来餐厅，姜竣要送他回家，霍敏拒绝了。

　　“我有朋友来。”

　　姜竣心里酸得像含了颗梅子，但他不能做什么。他只能让他走。

　　“我能不能给你发微信，就随便发点东西，你不看、不回也行。”

　　霍敏没想到他转来转去，又回到方才的问题上去了。

　　他点头敷衍着：“嗯。”

　　姜竣看着他上了辆车走了。

　　当晚回家，一夜无事。霍敏没在意，过了几天，一个晚上，他洗了澡，舒服地躺在床上就要入睡的时候。姜竣忽然发来一条微信，他死乞白赖地又加回来了。

　　他打开来看，是一条语音。

　　姜竣低沉的声音响起：“在海的远处，水是那么蓝，像最美丽的矢车菊花瓣，同时又是那么清，像最明亮的玻璃。然而它是很深很深，深得任何锚链都达不到底。要想从海底一直达到水面，必须有许多许多教堂尖塔一个接着一个地联起来才成。海底的人就住在这下面……”

　　他一连发了很多条，霍敏听一条，他发一条，都是即时发的。背景里静静的，仿佛他也是刚洗了澡，靠在床边，温柔地给爱人讲睡前故事。霍敏的心有一丝柔软，很快又被更深的刺痛覆盖。他关掉手机，闭上眼，冷漠地睡了。

　　和陆涛稳定地交往着，只是再怎么交往，他们都没法结婚。陆涛工作忙，但还算是个完美的情人，每次回来都给他带礼物。想要浪漫一番的时候，就出去吃个饭，看看电影，在外面陆涛自恃是有头有脸的人，轻易不会牵他的手，看电影也隔很远。除了澜门，他们能放肆地媾和一番，其他时候也就那么过了。

　　姜竣隔几天会发睡前故事来。他声音温柔、好听，有时候，霍敏洗漱着，就点开让它播放。有时候，心情不好，就不管它，由着他发了一条一条的，也不理会。

　　隔了大半个月，姜竣又约了他一次，两人照例只吃饭。餐桌上，姜竣向他讲述了首场演唱会的盛况，姜竣很开心，气氛也算缓和。两人聊了几句，姜竣说得口干舌燥，眼睛却发亮地看着他。月上当空，漫天星光，两人在路边上走着，姜竣侧头看他的脸，忍不住说了一句：“我想你。”

　　霍敏愣了一下，似乎很久没听到这样的话了。陆涛很会说情话，但他的话要分着听，床上的话更不能听。霍敏站在树荫下，星光从枝叶间漏下来，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在那之后，霍敏又不理他了。电话不接，信息不回，整个人消失了一样。最开始，姜竣担心他，隔段时间就打一次电话，试探他接了没有，一直打不通，就一直等。明明知道他不会接了，还是忍不住，抱着一丝希望似的。那熬人的等待，在黑夜里变得极为漫长。夜晚的情绪吞噬了他，让人变得疯狂。不停碰壁，不停打，不知道疼似的。

　　最后霍敏彻底关机不理他了，情绪跌落到极点，原来他不是没看到，就是讨厌他。讨厌他罢了。姜竣那晚喝了很多酒，抱着手机在最后一刻还发信息：“对不起……”

　　那时霍敏正在洗漱，收到消息瞟了一眼手机，十分解恨地擦了擦手。

　　仿佛又掉回以往失联的日子，这种漫长的等待磋磨他心都要碎了。他再不能承受。如此惶惶然过了半个月，他实在忍不住，去香山别墅堵人。他也不能每天去，只每次早上去等一会，从凌晨到破晓，等着那家院子里有了动静，一丁点的枝叶声响、狗的吠声和模模糊糊霍敏的声音，牵动着他的心，把他的心都捏紧了、揉碎了，踩在了脚底下，也无法得以喘息。

　　等了大半个月，终于让他在一个早上，等到了霍敏。冬天里等得久了，身体僵冷地受不住，呼出每口气都凝着雾。接连的感冒，让他极为倦怠。他在车旁看着霍敏出来了，人裹着大衣，出来扔垃圾。他上前跑了几步，拦住了人。

　　“敏敏……”

　　霍敏看到他：“哦。”

　　“你……咳，你怎么不回我信息？”

　　零零碎碎的折磨，忽远忽近的距离，快要把他熬得崩溃了。

　　霍敏淡淡笑着：“才一个多月而已，你就受不住了？”

　　姜竣一脸愕然地抬头看他。

　　霍敏报复回去了，心里很爽，有心情和他谈了。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说完我要回去了。”

　　姜竣沉默了一会，涩然道：“敏敏，我想和你重新在一起。”

　　“我有男朋友了。”

　　“我等你。”

　　我一直等你。他想着，此生只有他一人。不管他是有别人，还是结婚了，他都等他。

　　“之前你说，你已经不是你了，我也不是我了，我们没法在一起。这不对。你不是以前的你了，是一个崭新的人；我也不是以前的我了，也是一个崭新的人。我们都是新生的人，每天都在不停地变化着。我们还是有可能在一起的。”

　　霍敏道：“现在来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姜竣低头道：“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第一次这么直白地向他吐露感情，没有了面具的伪装，甚至显得有些急切和笨拙。

　　“我喜欢的是你的性情，不是因为你的长相。给你造成的伤害，我无法挽回，是我的错。可我回去冷静地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来见你。你有什么不满就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好吗？”

　　霍敏眉睫的阴翳遮着眼睛，看不清他什么表情。

　　“我不想做第二个唐明玉。”

　　“什么？”

　　“你和他十几年的感情，我比不了，也不想比。”霍敏皱眉，已经不想回想之前的事情了。

　　姜竣想说什么，被他按下：“其实，你心里很清楚。你每次见他的时候都很激动，有各种情绪，面对我的时候就很镇定，我不知道你是在骗我还是就是这样。但我不想做第二个唐明玉，我不想委曲求全。”

　　“敏敏，你想错了。每个人面对感情的时候都是不一样的。过去这些年虽然我的执念很深，但其实我和他本质上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霍敏没什么反应，只觉得悲凉。

　　“我们在很多观念上都有分歧，他喜欢新鲜刺激，我不喜欢；他想要出国，我不想；他不愿被人依赖，我渴望被人需要依赖；他对感情不过是锦上添花，我对感情却非常看重。这些细碎的分歧都是消耗。但我和你不同，我们性情相投，每天相处。我们在真实地参与彼此的人生，在你身边，我就是我自己。我是真实的，你也是真实的，我们的感情是一点一滴积攒起来的。”

　　“你说的不对，你录的那些磁带里不是那么说的！”

　　他想起那些听到的录音就诛心。

　　姜竣看他难过的样子心疼得要命：“录音的时候，其实就已经一年一年的失望。我和他的矛盾没法解决，经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架。有别人插入，更没好过。就算是好不容易见一次，好一些时候，又会不欢而散。恶性循环，从没有结束。只是我不想承认，不想承认我错了。”

　　“那天，你和他在试衣间的时候在做什么？”

　　“买袜子。”

　　“买袜子去试衣间？”

　　姜竣想了想，拿出贴身收着的那双袜子。袜子边都已经起毛了，夸张的卡通图案印在上面，从放进口袋起就没有离开过。

　　“是真的，给你买的袜子。”

　　霍敏两眼瞪着那双袜子，要瞪出血来，标签上还有时间编号。

　　“我回去的时候呢，你们在家里干什么？”

　　“我和他说，我爱上你了。”

　　“你又骗我，爱我你会抱着他哭？爱我你会抱着他？！”

　　霍敏情绪开始激动。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安抚他的情绪。”

　　“这些你不要再说了。”

　　霍敏一个字都不想听。

　　“我只问你一句，在他回来之后，你在我和他之间犹豫过没有？有没有？”

　　姜竣半响回答：“有。”

　　什么都不用说了。霍敏转身就走，姜竣想拉他的手，被他回身一个耳光，狠狠地扇在脸上。寂静的街上，只有一声清脆响亮的掌掴，声音大得吓人。气氛一时凝滞，姜竣躲都没躲。

　　他想要他原谅？不可能，永远不可能！

　　姜竣没有辩驳：“过去的一切，我无法改变。但我保证，以后的日子，都会是新的。除了我的十五岁，我以后的每一天都会是你的。你晚上害怕，我就陪着你；你不想过生日，我们天天都可以做生日；你想去哪，我陪你一起去；你不想出门，我们就在家待着。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很好。敏敏，你说你连只猫都没有，但其实你想养，我们可以把它养到老、养到死，再也不是关在笼子里，弃如敝履。”

　　姜竣说着眼眶有些发红，霍敏心里也很难过。过往的一切不知从哪涌出，纷至沓来。他只能竭力地仰了仰脸，又仰了仰脸，不让眼泪在他面前流出来罢了。

　　霍敏回到家，摆弄着他送的那张CD。一张专辑，满满都是两人的回忆。编曲的乐器、歌词的韵脚都是他们反复商量过的。姜竣曾在无数个夜晚，坐他面前弹唱给他听。一把吉他，流淌在如水的夜里，他抱膝坐在沙发上听他哼唱。一曲完毕，姜竣俯身亲吻他的唇，两人缠绵地接吻，分开来，笑着看对方。那幽深的眼眸里满满都是自己，那时，他曾无比笃定地相信，姜竣是他的。

　　姜竣后来没再来，他也没理。霍敏仍然过着自己的生活，只是年底的时候陆涛爆出一条消息——他要结婚了。这消息还是别人告诉他的，陆涛交了个门当户对的女朋友，请柬都发了，他全然是懵的。

　　晚上陆涛来，还是熟悉的房间号，熟悉的浪漫。陆涛给他带来了礼物，一只限量版手表。他吻吻霍敏的脸，给他戴上：“好看吗？”

　　霍敏觉得没意思透了：“你要结婚了，怎么不早说？”

　　“谁告诉你的。”

　　“你还撒谎？”

　　陆涛笑了一下，抱着他安抚：“我结不结婚没什么关系，这只是个形式。结婚后，我们还可以在一起啊。”

　　霍敏推开他：“我们分手吧。”

　　“霍敏，难道你还以为同志有一辈子的吗？”

　　“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不要太天真了，我们都是有脸面的人，不可能永远在一起！”

　　“但你可以早和我说！你早和我说，我们可以解决。你为什么不和我说，你为什么瞒着我，你明知道我最讨厌别人骗我！”

　　陆涛笑起来，坐倒在沙发上。

　　“那你和那个姜竣是什么关系？你背着我和他做了什么，别打量我不知道。”

　　他点燃一支烟，那意思你也不过就这样吧。霍敏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霍然拉开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