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九，戏》颜清朽

1、第 1 章

　　云九原本并不哑，相反，他是长安城里最出色的名伶，锦梨园的头牌旦角，他天生的好嗓子让他赢得了无数追捧，那时长安城里还有这样一句脍炙人口的话：莫把云九比黄鹂，黄鹂且逊三分妙。

　　那时长安城里叫的响的便是“云九”两个字，十五岁一曲贵妃醉酒声名大噪，不仅生的秀气，也唱的绝妙，所以虽然不是女子，却压倒了长安城里的莺莺燕燕，捧红了锦梨园，也成为了锦梨园的头牌。

　　名伶与名妓的区别，就是名伶表面较之光鲜亮丽，不过那些沽名钓誉的读书人却还是为之不齿，借着对他们的贬低来抬高他们所谓“清高”的品质，且自认为“清高”。

　　这风月场中最常见的可不就是那些奢糜之事，一旦沉迷其中，便会无法自拔。

　　见得真的太多了，从十岁开始到现在，这么多年了。

　　竟然已经十年了，一天一天的数着日子，就这样过了十年，云九想，如果就这样下去，他为什么还要活着呢？但是他也没有资格死，他的命，任何人都不能拿走。

　　“云九，诶呦，大爷，快扮上吧，这客人都到齐了。”锦梨园的老板被看戏的客人逼得急了，不然也不会着急的催云九，上次，就因为他多说了一句，“快点吧，不然客人就走了。”
　　我们这位云九大爷就回了句：“既然如此，那便今日休息。”以后，他就只能小心翼翼的说话了，云九小爷可不是你说什么他就做什么的。

　　“傲气什么傲气，还不就是个卖艺的。”

　　“人家可是当红头牌呢，架子大了去了，那是你傲气不来的。”

　　“谁稀罕。”

　　闲言碎语在这风月场中无所不在，总会有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那种人注定成不了角。

　　可见，眼红云九的人不止一个两个，对于这一切，云九都毫不关心，与他无关，他何必要去浪费心神。连眼神都不会给一个，他只是穿戴整齐，对着镜子慢慢的描眉，点唇，如同当年姐姐为他上妆一样，认真仔细。

　　可如今，只有自己为自己上妆，不见当年素衣轻影。

　　夜色下，本应该是寂静一片，可这一夜的锦梨园却是繁华热闹。

　　戏台子上，红帐起，未见其人先问其声。

　　清亮干净的声音是台下座无虚席的原因，凭着这好嗓子，看戏人才得以沉迷，无法自拔。

　　今日这出戏是《长生殿》，世人皆言，杨玉环乃妖女，祸国祸民，最要命的是祸了君。可她何罪之有？一个女子，被一个男子宠爱着，就是她的错吗？就算是，错也不至死啊，没有人敢说是皇帝的昏庸，没有人敢怒敢言，所以，一切的一切，都由那个可怜的女子承担，她不过是君王的牺牲品，她不过是爱上了一个无法保护她的男子。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咿咿呀呀的唱词，说不出的人间情爱,在这就结束了。

　　君可见《长生殿》里杨贵妃与唐明皇的旷世奇恋是幸与不幸，也唯有二人可知，可懂。

　　一曲终了，曲终人还未散，这是常见的事，久久，掌声还未散，把戏唱到如此高调，此间也唯有云九一人了吧，偏偏他从不在乎。

　　云九在客人们的掌声中，翩然退场，却突然听见奇怪的声音，不自觉向戏台下看了一眼，只见一小姑娘低声哭泣，他突然想起来了第一次看姐姐唱戏时，那时的他也如同这个姑娘一样，哭了，他记得，那时姐姐轻轻的用帕子擦着他的眼泪，对着他微笑，原来，时间已经这么久了，现在我已不在是那个哭泣的孩子了。

　　也许是因为她让他想起了从前的他，他犯了他的规定，走下了戏台，到了第一排，蹲下，抬手，用衣袖擦掉了她的眼泪，她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他，懵懵懂懂，单单纯纯的样子，你瞧，多像当年的他。

　　小姑娘睁着那双干净的眼睛，看着眼前之人对她微笑，便发了呆。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温柔的看着自己的人又突然起身离开了。

　　有时候，一眼便是一生，是欢喜一生也好，误了一生也罢，只要最初的那一眼是你就好。

　　＊＊＊
　　大红戏衣未褪，银冠花钿未去，独独卸了妆容，面容清秀，一副不染人间烟火的样子。

　　云九唱完戏后从来不去后台，戏班子给他安置了一处院落，就在后门僻静的深巷尽头。

　　闹中取静，甚得他意。

　　还未进院落，便猜到定是有几棵桂花树栽种着，不然怎么能在门口就闻到了淡淡的桂花香，金秋时节桂花香，夜里的微风拂过，那桂花便一片两片的随风而飘，飘出院墙，落在地上，与尘作伴，唯留下淡淡香气，证明它也曾飞舞。

　　世间繁华千万种，在云九眼里，都不及这一院桂花香。

　　他推开门，装作不经意的回了头，果真看到不远处一抹水红色身影，他无奈的笑了笑，却也未多做停留，推开了门，月色也静悄悄地跑了进来，月光散落在门后，却没散在那开的最盛的桂花树的角落。

　　那一抹水红色的身影紧跟而来，小心翼翼地走路，但紧促的呼吸已经暴露了她的位置，踏进门后，她四下查看，却并没有看见人，是有些不解，却又不甘心这样走掉，又向前走了几步，近了，离离角落那棵桂花树更近了几步。

　　“这位姑娘，私闯民宅可是犯法的。”不同于唱戏时的声音，多了一点男性的声音。

　　来人却没有说话，但看上去像是被揭穿了的惊慌，她默默的看着说话的方向，却没有再向前走。

　　“呲”火石的声音，没有光的角落逐渐变得明亮，面前的男子，弯腰用火石点亮了石桌上的油灯，然后站在树下，笑着看向她。

　　云九并不着急再说话，索性打量着她，这单纯的小姑娘找到这里想必被小二骗了不少钱，图什么呢？被一个小姑娘惦记，还是第一次呢。

　　小姑娘上前慢走了几步，和他保持了距离，拿出一个香囊，放在石桌上，看上去有些大户人家小姐的端庄礼仪，也是，不然第一排的好位置怎能被她坐呢？

　　云九拿起那香囊，只是一摸，便觉得里面有东西，很简单的解开，取出的是一张纸条，放在油灯下，只见那纸上写着“你唱戏很好听”。他无奈的笑笑，并不是他自夸，这不是事实吗？不过，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他沉默了一会，抬头看向她：“你不会说话吗？”

　　虽然是意料之中，但她还是有些窘迫，轻点了点头作为回答，又顺势低下了头，手不由自主的攥住了袖子，呼吸也不免有点紧促了些。

　　“以后，要多来听我唱戏。”

　　闻言者猛的抬起了头，淡淡的月光照在她身上很微薄，可还是看得见那双好看的眼眸，多干净的眸子，当真是少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