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到江南赶上春》沈恒意

1、故人

　　边境寒冷。
　　就在一个月前，年轻的帝王力排众议，以不合古礼并非嫡长子的身份登基，朝中怨言颇多。虽不见得明面上有什么波澜起伏，背里却也是暗潮汹涌。
　　而不过一个月前，匈奴犯境，强悍的守军竟隐有不敌之势。于是将将登基不久的帝王御驾亲征，而后便是士气大涨，扳回一仗。此事传回都城西杭后，一些老臣算是站在了新帝这一边，那些最爱口诛笔伐的书生，反而写了赞颂的文章。
　　此时，新帝正在一顶帐篷之中，仔细查看行军地图。
　　几日前，有军妓在城墙上跳舞，身姿优美宛如谪仙，是跳来欢迎将士们凯旋的。他瞧着那背影眼熟，一时问起手下舞者姓名。隔天，就有人将那女子送进了他的帐篷。他只远远瞧了那背影，却委实回忆不起什么，他对女人向来也没有太大关注，他懒得去看看清那女子面容，便又叫人打发走了。毕竟，他的帐篷中处处军机，而军机，不可泄露。
　　今天他脑中电光火石间想到了什么，就差人将那女子唤来。不过片刻，有人掀帘而入。他抬头，一时怔在了那里。
　　竟是故人相见。
　　“颛瑜。”女子开口，声音中带着刺骨的冷意。那女子，正是他从前的未婚妻，而今因获罪家族中被判男丁处斩，女子沦为贱籍落得家破人亡的女人。“你是来报复朕的吗？”颛瑜微笑，目光中带着探究。“我会让你国破家亡，比我还不如。”她坦然承认。颛瑜神色不见变化，柔声问：“秦瑶，以你的性格，怎么会忍辱负重到如今？告诉朕，你弟弟呢，秦盈江呢？”
　　秦瑶脸上闪过一丝难堪，冷笑道：“你还果真是明察秋毫，是想是要斩草除根吧。且不提我，盈江从前怎么对你的，你都忘了吗？”
　　不曾忘，岂敢忘。
　　“朕是想护着他的。”颛瑜低头喃喃“带他到朕身边，一辈子富有四海、随心所欲。”秦瑶却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笑了起来：“你害了他一生，他恨你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快乐。”
　　她永远不会忘记，她哭着跪倒在地上求他救救秦家，可他神情冷漠。她又求他，即便不顾及他们之间订过亲的一层情分，也还想想秦盈江。颛瑜紧绷的脸上，神情出现松动，可就是那么一瞬间之后，他甩袖，毫不犹豫地离开。
　　她为自己不值，为敬重他爱戴他的秦盈江不值。
　　如今又提什么保护？
　　“颛瑜，你想不到吧，我们不但活下来了，还到了前线，我们可以不择手段，让你的军队一败涂地。”他当然知道他们还活着，他近年从没有一刻停止过寻找他们，可他可是怎么也找不到。没想到的是，这几天来，他们就在自己身边，离自己很近很近。颛瑜回过神来，认真道:“至少他不会这么做的，秦盈江不会。”颛瑜了解秦盈江，于是很笃定地反驳秦瑶。
　　秦瑶面色一紧，冷哼一声。“你若是良心未泯，就不要再去伤害我弟弟。”他不可能，他当然不可能，他永远不会给自己，再去让他痛苦的机会。
　　“秦瑶，你能不能让朕见见他。”他对着她离去的背影问。“我如今瞒不住你了，这是你的军队，想找到他岂非轻而易举？”她不停步地往外走，突然顿住脚步，轻声问：“颛瑜，你我二人年少时许过婚约。然而我们面都没有见过几次，反而是盈江一直跟着你。我现在很好奇，在你心里，盈江是什么样的存在。”
　　“自然是，比亲兄弟还要亲近的弟弟。”
　　“我想也是，盈江掏心掏肺地对你，铁石心肠也应当捂热了。只求你良心别再被狗吃了就好。”说完，便彻底隐入夜色中。他不生气，望着秦瑶模糊的背影，很开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