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悬三

86、一计

　　翌日，孟稍从秦凰那处接了一份点子，说是她同二殿下彻夜长谈后讨论出，要他同兵部的一行人一块儿布置下去，将各家大小富甲商贩悉数重新记录在案，包括每年入账几金，出口几两，走的是官道还是同他国做的生意，要在一日之内全部查清，绝对不能给任何一家提前知晓偷天换日的可能，孟稍虽不太信秦凰这个半路出家的，更不知道这东西用来做什么，但说到底，若不尽快解决灾民之事，每拖一日便是在为景华步一步棋，便是孟稍并不明白这些皇城里的计策谋略，冯芸清却十分明白。

　　于是厚厚的一叠簿子上写着各大商铺的名字，天还没亮便随孟稍一道进了各家商铺，不论大小，不论同官家是否有半点关系，孟稍这位铁面无私的大将军是谁的面子也不给的，那仗着同哪位王爷、哪位大人沾亲带故的掌柜一见这陌生面孔，十分颐指气使，“你可知我这店是哪家老爷的？光天化日，你算是哪里来的，如此嚣张，若是被我家老爷知道了，你脑袋上这官帽还要不要了！”

　　孟稍双手环在胸前，没耐心得冲身后一队抬了抬下巴，“妨碍兵部办事，押起来。”

　　一副枷锁便这样直勾勾地呈了上来，那掌柜的向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何时见过这样一个铁头，一看为首这人人高马大又凶得很，登时唬得服服帖帖，赶紧跪道，“大人！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敢，不敢了！还不赶紧把店中的账簿都呈上来！”

　　不得不说，兵部自从有了孟稍掌管，也算得上是各部之中最为雷厉风行的那一支，不出一日，那厚厚一叠的账本便太太平平地飞到了秦凰的手里，她实则是不曾学过如何对账的，同冯芸清学了一个时辰便现学现卖，当场将账本铺了一地，又与户部交上来的每月税本一对比……便是她这个外行都对这群兰陵城中的富甲们佩服地五体投地——这得需要何等的脑子，才能将这流水一样的真金白银藏起来？又是怎么样一个人，才能将那么多钱和那么多商家都一一安置妥帖，为己所用？

　　冯折和冯芸清替她把记录在册的账本收起来，一面检查数字对错，一面负责回答秦凰许多不明白的问题，听她嘟哝着说，“这个景华真的是好厉害啊，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商铺，他能够全都周旋得当不说，竟然还能够将账本瞒天过海那么多年……他才多大，我十六岁那会儿，连论语都背不好呢。”

　　“小殿下十五岁那年便能背论语了，”冯折指正她，还十分不忘自夸道，“我教你的。”

　　孟稍端坐在一边，看不懂这些花花绿绿的账本，只是见他们不知所云的忙了好一阵，还把冯芸清也一块儿拖下水来当帮工，有些不悦道，“凰尚仪，你若是这样不靠谱的，本将看还不如直接将此事禀报陛下！那些雍州灾民是一天也等不得了，你却要同这些账本打什么交道！如今你们这样措款，还要整理上多少日？”

　　秦凰不知怎么把景华那堆弯弯绕绕同这位忠义的将军说明白，思来想去只是说，“孟将军，你要是实在闲得慌，我给你把宋子犹找来吧，你揍他两拳出出气？”

　　宋子犹：？？

　　谁知这天底下的事儿真真是一出套着一出来的，天还没暗下去，孟稍那一肚子的“秉公执法”还在肚子里徘徊呢，突然听龙华殿熙熙攘攘地传来吵嚷，说陛下旧疾复发，口吐鲜血不省人事了！

　　秦凰还在同账本干瞪眼，草草地听来来往往的人将这通事儿传了好几回，龙华殿到研药司的一路都是通明的火把和诚惶诚恐的奴才，她同冯折对视了一眼，心里暗自有些腹稿，果然。

　　一出门，便见宸妃急得快要哭出来，连步撵都不愿意坐了，被秦凰搀着便上龙华殿去，景琛出生后她原本便身子不大好，一路上几度站不稳，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这可如何是好啊，陛下这些日子常常身子不佳，便是吃了补药也不管用，便是燕国使团行刺那事后，陛下已经多久没有好起来了，凰凰，本宫害怕极了，你说这口吐鲜血……不省人事……”

　　秦凰顺着她的气，“娘娘，陛下是大富大贵的真龙天子，怎么会有事？只管顺下心来，若是急出了什么事儿，一会儿陛下醒来想见见你可怎么办？”

　　景桁究竟是如何，秦凰并没学过医术自然不得而知，只知道自己好说歹说地哄了宸妃半天 ，眼见月上星斗，龙华殿中跪了一地的太医才算报出些好消息，说陛下如今已经回神，果然是要请宸妃娘娘进去说话。

　　秦凰只觉得这个景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与宸妃着实是伉俪情深，扭头见一群太医提着药箱子点头哈腰地退出来，周遭都忙着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凑在景桁面前表现出一副自己多么忠心耿耿的模样，她肚子里却有好些九九呢。秦凰小心翼翼地跟了几个转角，到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宫廊下头，她才加快几步拦住远远落在太医队伍最后那人，“徐安平！”

　　“你怎么上这儿……”徐安平跪了一宿，忙得汗出了一层又一层，被秦凰这一吓，差点儿背过气去，“哎呦我的祖宗，这神出鬼没的是要做什么！”

　　“自然是要问你见不得人的事儿，”秦凰也不同他寒暄，直切主题，“你时间急，不同你徐大太医寒暄了，陛下如何了？”

　　徐安平捏起官腔，“自然是无碍，不过是为天下国事忧思过……”

　　“为天下国事忧思过度，诓骗一下他们也就罢了，”秦凰打断他的话，没耐心道，“什么忧思之症值得小半年也不见好，你觉得我若是相信，我这会儿会来找你吗？”

　　徐安平吓得环顾四周，确保了没人，赶紧压低声音，“你可真是我姑奶奶！怎么连这种事儿都敢过问，脑袋不要啦？”

　　秦凰可不愿意同他打官腔，“我就是为了保住你们头上的脑袋，不然谁乐得去问陛下的事儿，我那儿的账本铺了一地，且忙着呢。”

　　徐安平没明白她话中有话，只是放下药箱子，拉着秦凰拐进一处隐蔽的角落，“你们这群妖魔鬼怪又要打什么主意？这事儿便是有千百个蹊跷，你们过问了又要如何？我只怕你这姑奶奶又要整一出凤凰涅槃，冯折真是挺吓人的，我怕他杀了我，你可绕我一命吧！”

　　秦凰见他这副抓耳挠腮的模样，一时倒是好奇那时候冯折究竟同他说过什么了，好笑道，“你自己去找他自首的，还能怪我啦？叽叽歪歪说这一大堆有的没有，早就能将景桁的事儿同我说个明白了，你有什么好藏的，景桁这身子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你一个人也应付不过来吧？”

　　徐安平自然知道秦凰找他是有缘由的，不至于无凭无据给自己招惹这么大一个麻烦，或者说，他早就隐隐觉得这群牛鬼蛇神中一定会有一个来找自己，可是……他见秦凰目光如炬，想到先前这丫头能够连拐带骗着让那么多人保她，是有能耐的，至少比他这个孤家寡人有能耐，沉吟了一番，终于道，“你要问什么？”

　　秦凰眉心一展，“我自然也不让你为难，你只要告诉我殿下的病有问题就是了。”

　　“你可真是……既然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徐安平凑近她，见秦凰点点头，速度极快地将这话说了一通，“使团行刺时的一记剑伤根本就不重，连冯折那样细皮嫩肉的都养了几个月便痊愈，陛下这等上过战场，打过天下的人自然更不必说。原先并没有什么不对，直到调理身体之时，陛下的伤口反复溃烂不见愈合，便是我换了十几种药材也没有用，后来名医会诊，诊出陛下那伤口有毒，都说许是当时那把长剑上带着的，这才导致伤口反复，并发出许多病症来……行了吧，我可全都坦白了。”

　　“有毒？”秦凰迷惑，“那一剑伤了冯折同景桁两个人，怎么可能冯折的伤口一点问题也没有，陛下的伤口便淬了毒？这是什么天下奇珍的武功？”

　　徐安平一笑，“天底下自然没有这样的武功，毒从何来且不必知晓，那毒原本并不算重，后来我向陛下的药中开了许多解毒的方子，不出几日也原本能解干净。”

　　“可是陛下的伤并未痊愈，反而越来越重了，如今还演变成吐血昏迷，”秦凰看出徐安平言下之意，替他把话接了下去，“徐太医，你医术不精啊。”

　　徐大太医：“……你再埋汰我，我可不同你说了。”

　　“错了错了，您可是当朝研药司头把交椅，我胡说的，哪儿能啊，”秦凰能屈能伸，贴着笑脸赶紧把人拦下来，“实际上，我先前同冯折在君香楼听了三殿下的一些事情，又想起如今陛下身侧日日侍奉的正是他新认的亲娘曦贵妃，越想越不对，偏偏陛下在这时候出事了……这之中必定是有蹊跷的，我想你会知道 。”

　　徐安平笑了笑，“当然蹊跷，但你想到的，先前我已经都想到了……我同王丛公公吩咐过，要他时时刻刻注意陛下身边的东西与曦贵妃的动向，所用的一切东西悉数仔细把关，吃的喝的全都验了毒，连一杯茶水也没有放过，分明是什么问题都没有，景桁却全然不见半点好。”

　　秦凰歪了歪脑袋，“你这个太医每天忙得两脚不沾地，倒是还有空连侦查蹊跷之事都一并做了，虽然不够专业，没能查出些什么来……至少说明景桁那里确实有些问题，也不可谓无用功。”

　　“我一个治病的，哪里有什么专业不专业的，不过是想赶紧找出源头治好陛下，好安心休沐一阵，”徐安平无奈，还有些不服气，“谁专业，谁那么无所不能，你倒是寻一个有能耐的来？”

　　秦凰眼珠子一转，“岑之就是天底下最无所不能，最有能耐的人啊。”

　　徐安平：……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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