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悬三

84、锋芒

　　话是这么说，一顿不吃饿得慌，秦凰见云圳公公听着景暄的话在城门边布了张桌子，将灾民们的口述一一记录在案，那等待一述冤情的灾民排了好长一条街，不知要说到什么时辰，她揉了揉扁扁的肚子，认命道，“走吧，去吃饭。”

　　君香楼位于兰陵大街正中，仗着风水和地段都好，菜品虽然做得十分差劲，但价格却高得很，往日来这里用膳的若不是皇亲国戚便是富商家的纨绔子弟，偶尔也有普通百姓为了体现身价来的，秦凰原本以为冯折这样的孤家寡人势必不会上这样的酒楼，谁知这厮不但熟门熟路，那君香楼的小厮更是见他如见了亲爹似的热情，忙不迭地把二人请进一间雅致的的隔间。

　　秦凰颇有些怀疑地瞪着冯折，“看来冯大人平日里没少同漂亮姑娘上这儿来消遣，连要坐哪间雅座都知道，难怪被人夸一句‘清官’，钱原来都花在这些风月上了。”

　　“若是宋子犹算漂亮姑娘的话，那倒是有些风月了，”冯折埋头看菜本，笑着答道，“你要吃什么？咱们兴许得等好一会儿，有时间慢慢吃。”

　　秦凰一愣，歪了歪脑袋，“等……等什么？从一进君香楼你就开始到处打量，眼睛不知道在找什么，魂不守舍的，我当你是今天被那群灾民烦了心神，合着你还真在这儿约了漂亮姑娘啊！”

　　冯折并没有回答她，只是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是啊，全兰陵最好看的姑娘不就在我跟前了？”

　　……秦凰脸一红，承认冯芸清说她很好哄这一点，倒是一点儿也没有错。

　　喝了半盏茶，水晶糕点和蟹黄酥一类林林总总的都端了上来，秦凰同冯折说了半天废话，讲了一通没有意义的胡扯，从东边的太阳说到西面的月亮，从礼部的俸禄涨了五两说到绮乐司闲得发霉，这君香楼的饭菜难吃是确实很难吃，秦凰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愣是从中吃到那么点黄瓜炒肉的味道。

　　屏风另一头的雅座此时才影影绰绰地走进几个人，那群人身姿纤长，秦凰透过影子不难看出他们头上戴着朝廷的官帽，这行人点头哈腰地恭维了一阵，为首的一条影子便对门外一人笑道，“三殿下安好，几日不见，殿下容光焕发。”

　　门外少年的影子朗声一笑，“韩大人，这套话每天有十个人同本王说一遍，你该学一句新的了。”

　　户部侍郎韩淄，和今天失踪了一整日的景华？秦凰看到冯折的嘴角勾起一丝满意的笑，才知他今天来这难吃的要人命的君香楼不过是个幌子，冯大忽悠早就得了景华会在这儿设宴的耳报，可他三皇子与户部同气连枝了那么多年，吃顿饭有什么不正常的，为什么值得眼巴巴地过来偷听？

　　那头已一面寒暄一面入座，韩淄替众人倒了酒，谄媚地同景华道，“三殿下放心，这君香楼是最妥帖的地方，臣早已买通下头的奴才，便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二楼的。”

　　秦凰皱了皱眉，用眼神示意冯折，见他狡黠地笑了笑，极小声地说，“言闵曾帮君香楼的老板平了冤，我也就是随手借他一个人情来用用。”

　　景华倚在一张踏上，手中执弓杯，说话十分让人捉摸不透，“我知道你们要问什么，本王自然有心保全你们户部，可你们要把我推出去，谁又来保全本王？”

　　“这……下官愚钝，哪里敢有敢有推殿下您的意思！”韩淄惶恐地向前凑了凑，“可这户部就那么多钱了，当时孟将军前来布置赈灾一事时，我等便已同殿下您说了，这些银子用来赈灾是绝对不够的，可当时也是您说的……您一口答应，说只管放下去，保证万无一失啊！”

　　“韩大人，当初你向我自荐之时说过重重保证，句句自夸，本王自然以为诸位新官上任势必能为朝廷，为本王做出些贡献，是‘万无一失’，是‘无所不能’的，故而才向兵部揽下了这桩瓷器活，让父皇看一看你们的能耐，”景华恍然大悟，点头道，“原来韩大人的意思是……当初求本王力荐你与萧大人之时，你户部什么空话都能说，而如今本王当真有所用，你等却毫无办法了？是了，看来是本王的错了。”

　　那韩淄一听，吓得当场要跪下去，“殿下何出此言，老臣多年来籍籍无名，若无殿下如何坐的上这户部侍郎之位！臣也知殿下此番帮助孟大将军，是为亲近群龙无首的兵部，臣自然竭尽全力为殿下宏图！不过是……如今那灾民已经闹到皇城里了，便是孟大人不来找户部的麻烦，如今国库里那些银子，也不够填上这灾民的洞啊！”

　　年轻的三殿下仿佛听了个笑话似的笑起来，“补洞？韩大人当真风趣！国库中的银子若是原本够赈灾，当时便一并拨下去了，本王何须替你们担下这些麻烦？韩大人要补洞，用什么补，韩家百年的官俸，还是韩大小姐的嫁妆啊？”

　　国库空虚？秦凰只听见这一耳朵，想到宫中仍旧夜夜笙歌，贵人宫女们的衣裳也仍旧用最好的料子，十分不解，便只是先前燕国来朝一事，更是银子流水一般花出去，谁也没有生出过半分缺钱的意思，何来的国库空虚？

　　韩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知景华究竟是喜是怒，唯有小心翼翼道，“这些年来景国各处天灾，加之宫中常有宴游，那富甲商人一度同前任户部的大人们暗通款曲，透漏税款，这些殿下您都压了下来，可长此以往多年，国库原本便有些吃紧，陛下还……还因久病缠身，要在嵩鹤山上建一尊纯金大佛，便是再也拿不出钱去赈灾了，三殿下……”

　　“韩大人可要慎言啊，”景华将酒樽一放，“父皇铸造金大佛，那是为景国风调雨顺，百姓安泰，国家昌盛，何来‘久病缠身’之说？这话被本王听见也就罢了，若是隔墙有耳听了去，你这顶官帽今日就摘下去，也不必忧心雍州灾民一事了！”

　　韩淄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显然是看出这位三殿下十分不负责，便是这国库空虚原本就有他放纵前任户部官员漏税放贷的缘故，此刻却仿佛片叶不沾身，把悉数的过错都按在他这刚上任的新官头上？他思来想去，为了这顶来之不易的官帽也只得低声下气道，“殿下，此事若是捅到了上头还解决不了，那势必有人要将那些商人的事儿都捅出来，老臣知道城中富甲大多是殿下的亲信，若是他日遭人挑拨了此事，于殿下您，于户部都是一桩大麻烦……故而这灾民一事，还请殿下为我户部做主啊！”

　　景华沉默了许久，沉默到秦凰都觉得心里头有些发毛时他才笑道，“韩大人，你很聪明，知道威胁本王。”

　　“这这这！殿下！臣岂敢啊！”这话一出，不光是一个韩淄，在一旁憋了半天不敢说话的户部众人都纷纷跪倒在地，“臣等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可怜人，愿为殿下排忧解难，更为殿下日后的霸业殚精竭虑！此番也是因全心为殿下您做事，臣……臣不敢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只求殿下为我等指一条明路！”

　　兵荒马乱的，桌上的酒瓶子被吓得丁零当啷碰碎了好几只，景华却连眉毛也没抬一下，他慢条斯理地捋了捋自己袖口的貂皮毛，慢悠悠地说，“本王既然能够趟这趟浑水，自然有办法自保，至于诸位值不值得本王救上一救……韩大人，就看你们的能耐了。”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的，是帮还是不帮，怎么才算有能耐？韩淄低着脑袋不敢抬头，只见景华冲侍婢抬了抬手，唤来屋外的小厮耳语了两句，那小厮难堪地退了下去。景华这才伸了个懒腰，笑眯眯地将韩淄迎起来，“哎呀，韩大人这是做什么，论年纪您可比我父皇还长上一些，这样跪本王，太折寿啦！”

　　秦凰瞪着眼睛，努力看了几眼冯折，见他也是一副什么都没听出来，就只听出这三殿下很不是人的表情，这才收回自己那趴墙角的姿势，坐回凳子上嚼海棠糕了。筷子还没有来得及伸出去，只听门外响起一声极轻的敲门声，方才领他们进来的小厮手里捧着一叠核桃酥，笑容可掬地钻了进来。

　　“我们没点核桃酥吧？”

　　秦凰摇摇头，当是送错了，小厮却已经先她一步摆了摆手，毕恭毕敬地将碟子放下来，小声说，“是隔壁那位贵人，他说……有位仙女听墙角，是他今日的荣幸，未能好好亲自招待，也自然是要款待一番的。”

　　秦凰扶额，在桌子底下踢了冯折一脚，“我……你……你来偷听怎么都不做保密工作啊！这下好了，这可怎么办啊！”

　　冯折煞有介事地支着脑袋，笑盈盈地看秦凰一副诚惶诚恐地样子，夹了块核桃酥尝了尝，却同小厮说，“光有一份核桃酥可算不得款待，仙女不爱吃核桃，把你们这儿所有的点心都上一遍吧。”说着用筷子指了指屏风那一头的热闹，“既然贵人非要款待，好，账便记在他身上。”

　　小厮讶异地盯着冯折看了好一会儿才退下去，大概是实在看不懂这宫里来的人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秦凰可算忍不住了，“你倒是还吃得下，这户部的乱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国库空虚……陛下造金佛又是怎么回事儿？”

　　冯折把嘴里的糕点咽下去，“三殿下说了，‘百姓安泰，国家昌盛’，你信不信？”

　　“骗骗宋子犹，他都不能信，”秦凰撇了撇嘴，“我不明白，灾民遍地连饭都吃不起，不用这笔钱去赈灾抗洪，却用来造一座为百姓‘祈福’的金佛……我以为这么荒唐的事情只有我父皇做得出来呢……”

　　“大楚当年虽然荒唐，倒是也不必如今再拿出来做反例，”冯折笑起来，“凰凰，爹在泉下听你这么说，该伤心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无敌感谢37230324的火箭筒！！！我终于有火箭筒了，我好感动，我不是咸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