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悬三

75、闹事

　　转瞬几日，立夏已至。燕国使团在景宫中待了大半个月，借了大把的钱粮和人力，大批大批的物资随景桁恩准派出的马车一道送出去，可算得到了燕王派来的诏令，说是燕国朝堂今日不大太平，要诸位使臣早日回朝。

　　眼见这群瘟神可算是要走，东西也送了，财力物力也借了，景桁命人在烨宸宫摆了好大一场送行宴，算是对这燕国仁至义尽，做足了大国风范——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如今这燕国使团的手想必是十分之短，嘴更是要多软有多软。

　　酒过三巡，绮乐司的歌姬舞姬们也跳了好几轮，乌力吉端起酒杯先敬景桁，说了一通为难他这大老粗的官话，又敬景湛，真情意切道：“我等入宫以来，大殿下善待我众人如自家兄弟，更是推脱诸多琐事，日日同我们这群大老爷们待在一处谈天说地，讲些治国的妙计，为我燕国此番出谋划策，大殿下博学多才，实乃济世之能臣！乌力吉自愧不如，更不知如何谢大殿下之恩，一干为敬，以表心意！”

　　景暄一面把玩手里的玉筷，一面观察这一整个大殿的表情，景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对燕国使团这三天夸一回已经习以为常，景桁半支着脑袋，说不上是欣慰还是高兴，总之难以捉摸；至于终于能送走瘟神的礼部……冯折支着脑袋，正同言闵细细索索地开小差。

　　见到那看起来毫无正形的冯侍郎，他微微皱眉，想起今晨秦凰同自己说起了一些荒唐话，她说从始至终，不论是请君入瓮还是推波助澜，皆是冯折对付景湛的主意，而今晚她还有最后一招“扭转乾坤”要去做——嘴皮子上下一翻便让景暄怔在原地，不明就里一瞬间全都翻涌上他脑袋里，竟连那“扭转乾坤”究竟是什么，他也来不及问了。

　　景暄原本也是个聪明人，实则已经猜测到他们布置了这许久，便是将燕国使团布置出了些问题，但究竟是什么问题？便是有再大的问题，又何至于牵连景湛？冯折为何要掺和这一脚，这算是在帮他还是在利用他？他为什么这样做，单单为了让景湛吃个瘪，也尝一尝被报复的滋味吗？

　　景暄不能多想，也想不出什么来，只得把一肚子的问号塞回去，安安静静地做他吃瘪的二殿下。

　　那头乌力吉说完此话，燕国诸位使者纷纷应身而起，个个点头称是，说“大殿下器宇轩昂，大有开天辟地，一统四方的风范”，又说“景国果真人杰地灵，有大殿下这样的嫡长子，日后想必更是千秋万达，峥嵘向上”！

　　景湛自然是乐意遭人吹捧的，可听这群五大三粗的当着景桁的面把自己夸出了天去，脸上不免尴尬，“诸位使者乃是大景的贵客，便是我的贵客，为父皇与大景，我自然也应当叫诸位宾至如归，既然是分内之事，哪里敢受那空穴来风的夸赞。”

　　他虽是在同燕国使臣谦虚，眼神却颇有些惶恐地瞟着景桁，好在他这位九五之尊的父皇只是抬了抬手道，“你倒也不必自谦！燕国诸位使者多次对你夸赞有加，便是你尽心尽力应得的，此番力保我景燕大好，区区两句夸赞还是受得起的！”

　　“这……多谢父皇，”景湛堆起一笑，“儿臣不过是日日谨遵是父皇对儿臣的教诲，将邻邦当作挚友坦诚相待，日后定当尽心竭力，多为父皇排忧解难！”

　　景暄听到他身侧那个不服气的少年嘟哝起来，三殿下景华撇撇嘴，“真真是‘排忧解难’，人家要一斗米，他送十斗，人家要一匹布，他送百匹，可不是，换成谁不要将他当作佛祖狠狠夸赞一番……”

　　这些小声的嘟囔自然是传不到景湛耳朵里，这位出了大威风的大殿下同燕国使臣推脱再三，灌了一肚子“衷心义胆”，这才坐回那张金丝楠木太师椅，虽是得了这么大一个便宜，他的脸色却并不好看，冯芸清替他斟了杯醒酒汤茶，便听景湛压低声音不悦道，“一群头脑简单的莽夫，便是私底下吹捧吹捧也就罢了，本王自然能多送他们几张绸缎，几车粮食，阿谀奉承的话何须还要说到殿上来。父皇最不满功高盖主四字，他们如此一说，岂不叫人以为本王同他们亲近是意有所图，为夺我父皇那张龙椅？”

　　你可不就是意有所图么，冯芸清暗自心想，却只是冷静地摇了摇头，“陛下也不是一有风吹草动便草木皆兵之人，加之赏赐夸奖，想来知殿下为景燕之事废了苦心，这些燕国使臣即便是口无遮拦……也给殿下带了些好处，明日便要启程回燕国之人，殿下只须保全此事太太平平地结束，不要在今晚出什么乱子，他们说什么做什么，有什么要紧？”

　　景湛不以为然，“大局已定，他们这群牛鬼蛇神还能捅出什么乱子？”

　　冯芸清指了指女官之列，附耳道，“殿下还未发觉？二殿下身边的凰尚仪……今日没有来。”

　　听她如此一说，景湛才想起那位“御前红人”，草草将大殿扫过一眼，竟当真没有秦凰的身影，冷哼一声道，“这个女人原本就变化莫测，景暄日日将她带在身边当个宝贝，她这什劳子‘谋臣’却只能让我这二弟吃瘪，不来便不来罢，看来景暄还有些脑子，知道把烫手山芋丢出去的道理。”

　　冯芸清垂眸，“我只怕……”

　　她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落下，烨宸宫外突然传进一阵吵嚷，一个宫女模样的姑娘踉踉跄跄地跌进殿内，身后的侍卫远远追上来，凶巴巴拽着那宫女的以上便要往外拖，那姑娘哭得好一个梨花带雨，一面哭一面喊，“娘娘们不管事！宫中的大人们也不管事，奴才又要去哪里讨公道！既然都是要掉脑袋的，掉在这里也好！陛下明察啊——！”

　　景湛不知为何觉得心口咯噔一下，便听见冯芸清适时地接上方才的后半句，“只怕她要坏事。”

　　他好不容易筹谋了这一切，半分差池也错不得，岂能在送别宴上叫人趟浑水？景湛不等人反应过来，先眯眼认出那人，皱起眉头质问冯芸清，“这贱婢可是穿的你珍宝司衣裳？哪里来的！”

　　冯芸清也一愣，看清了那姑娘的脸，“确实是珍宝司看顾珍宝的九裳……她来做什么？”

　　“自己的人都看不好！”景湛不满地看了冯芸清一眼，越众而出便指那个叫九裳的宫女，“大胆奴才，可知此处是什么地方！陛下与燕国贵客面前，怎可容你肆意妄为，来人！把这个不懂规矩的奴才拖下去！”

　　众人面面相觑，见那姑娘外褂的衣袖都被扯坏了，就是不愿走，哭喊着，“陛下开恩！陛下明鉴！奴才有事要报……不得不报啊！”

　　景湛做了个要侍卫赶紧把他拖下去的眼神，还要再说什么，却见景桁慢悠悠地放下手中酒樽，摆摆手一笑，“什么冤情，值得你一个宫女胆大妄为，如此放肆？”

　　“父皇，这女子！”景湛要再说，见景桁微微抬眼盯了盯他，哑了。

　　得了恩准，九裳痛哭流涕地往前一跪，“陛下！陛下圣明，那绮乐司的凰尚仪仗义欺人，以权谋私，上珍宝司大闹了一整晚，整个后宫竟无人能管，奴才知凰尚仪乃陛下跟前的红人，可奴才只愿恪尽职守，不能让珍宝司遭人欺侮半分啊！”

　　景湛眉头更紧了，“这后宫女官之上还有尚宫、尚局掌事，诸位协力事务的娘娘亦非虚设，两个奴才之间的打闹，你也敢闹到御前来！可是觉得自己这脑袋悬在脖子上太吃力了？！”

　　九裳吓得跪得更低了些，“奴才……奴才……那凰尚仪欺人太甚，带了一大帮人来珍宝司，非要取走燕国诸位大人的那只红宝石黄金花瓶！满口胡言道什劳子，说这花瓶是假的，是燕国诸位大人们愚弄陛下……这等大逆不道之言！此等贵重之物，珍宝司必当誓死守着，若是被这等有心之人抢了去，奴才也是要丢脑袋的，既然都是丢脑袋……奴才斗胆冲撞陛下与诸位大人，还望陛下为珍宝司做主！”

　　她这话一落，大殿之上哗然一片，绮乐司这位凰司乐在朝堂之上闹出的事儿也不是一两件了，平日里也就罢了，不过是仰仗着景桁宠爱小打小闹，如今竟连他国使臣都要得罪？面面相觑之间两票人飞也似地窜上前头便匆匆一跪，一票是燕国这群彪形大汉，诚惶诚恐的表情同体格十分不相配，“景王陛下！我等代表燕国，对景国之心天地可鉴，更将我燕国最好的宝贝赠与陛下，这位……这位尚仪怎可造出此等谣言！岂非有心挑拨离间，要将我燕国至于小人之位！”

　　另一票无疑便是景暄，二殿下冲景桁一拜，又转向九裳，“这位司珍，你既将此事闹上御前，便须得拿出证据来，本王所知凰尚仪为人一向亲和，温柔贤德亦是朝中上下有目共睹，怎可听信你这一面之词胡乱编派！”

　　这个“一向亲和”暂且算是认了，这个“温柔贤德”……看戏群众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哪个字同秦凰扯得上关系？能把谎话说得如此脸不红心不跳，甚至还有点儿义愤填膺——也算是一种高人。

　　九裳挺直了脊背，“二殿下若是不信的，那凰尚仪如今还在珍宝司，挡着大门大闹个不停呢！说是拿不到花瓶不罢休……说自己今日便要揭穿燕国诸位大人的……‘豺狼之心’，手下的人竟还动手打起人来了！”

　　景桁一听那“豺狼之心”四字，又见燕国使团惶恐万分，一拍桌怒道，“你这奴才，这等胡言乱语也敢带上大殿，倒果真胆大包天！”

　　众人纷纷被吓跪在地，只见乌力吉向前两步，“景王陛下！不知这珍宝司与那位满口胡言乱语的尚仪大人现在何处？我等代表燕国之忠义之心绝不允人如此揣测！乌力吉请景王陛下做主，我等愿一同上珍宝司清清白白彻查此事！”

　　景桁的眼睛深深地在三个儿子身上打转，朝堂上的人太多了，一百张嘴巴，一百双眼睛，一百颗心怀鬼胎的脑袋，好啊……景桁冷笑，又是他这位“落鹓姑娘”，不过区区一年不足的功夫，他可真真是吴国那片山水养人的地方捡回了一个稀世珍宝！
　　他自龙椅上拍拍衣袖站起，不悦地挥手道，“珍宝司，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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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凰凰：我寻思我越来越像个大反派女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