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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座谈 ...

  •   诚然,冯大人的想法不错,不过多一张嘴多一张地铺。可当他见到自己书房里几乎剑拔弩张的两个人,和一博古架的瓷器花瓶,心塞。

      门房见老爷总算归来,便立时做了撒手掌柜,直把第三和第四杯冷茶搁在桌子上,便回到自己的耳房点灯熬油用功去了。

      案左立着抱着一把长剑,沉默不语的唐乔吟,案右站着的是目光如鹰,逼视唐乔吟的言闵。冯折把茶杯塞进进门就要胡说八道的宋子犹怀里,先向唐乔吟:“芸清呢?”

      唐乔吟的目光从阴影里伸出来,勉强看了冯折一眼,干巴巴说:“回宫了,她以为我又死了,忧思过度,凰……尚仪陪着。”

      冯折颔首,继而面向言闵:“二殿下呢?”

      言闵冷冷刺向冯折,一言不发。

      冯折转到案前,往自己瘫惯了的躺椅上一座,甚是坦然:“好,那二殿下显然不会知道一具焦尸如今转圜成一个活人,听起来像志怪话本。言大人,真相既已在眼前,你又何必来质问我?”

      眼前的言大公子似乎熬了几个整宿,双眼都逼得通红,他指蜷作爪,狠狠抓向冯折书桌的一角,几乎要把那张黑梨木桌案撕出个缝儿来。他见冯折看他,十分诚恳,可他宁愿看不见这样的诚恳。

      仿佛告诉他,从宁州伊始,什么万民,什么大义,全是圈套。

      宋子犹见他们半天憋不出一个屁,十分着急,觉得自己还不如去喝花酒。可如今也没有旁的地方供他待着,便大喇喇地坐上了冯折的书桌,左右一环视,打破这僵局:“虽说从前我也是被蒙在鼓里,可冯折干得不地道的事儿多了,你们才被坑一回,不怕不怕的。”

      冯折这气,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本人!

      于是只好自己下场:“书默,你也知道,我不可能杀他第二次。”

      言闵的声音极哑,可见抑制无匹的愤怒需要花费多少力气:“明明还有别的办法,陛下也未必……”

      “没有未必,”冯折摇摇头,苦笑道,“我知道你一直在整理澜宗和唐门人士刺杀的朝廷命官手里有多少贿银,是否还能牵扯出更大的案子。我知道,你想用这个做筹码,去跟景暄……景桁,谈交易。可我在朝六年,比你们更了解这位陛下,他不会放过任何威胁到他皇位的人,何况是前朝旧人。”

      唐乔吟本不认为自己会被景桁放过,却还是为言闵的举动一惊:“你……你竟然没有打算包庇那群死人?”

      “我早该知道你从来未相信过我。”言闵冷笑。

      “岑之要是不相信你还会专程去宁州请你?他会故意找一个和自己不对付的人来给他找不痛快?”宋子犹打抱不平道。

      “难道不是为了利用我?利用言家?”言闵立时打断宋子犹,语气轻蔑,态度极冷淡,“冯折,把我们所有人当做受你支配的傀儡,这场戏演得可痛快?当初你同我说景桁利用你,我还道你是转了什么性,却不知如今我还能信你几分了?”

      “或许,我从来都不该轻信你!”

      冯折正视言闵,他甚少如此失态。从他认识他起,言书默这张脸惯常是古井无波,胸有成竹的,因他慧极,因一切都能被他推测。他在大理寺任职那短短两年破获无数大案,不论是为复景还是为了楚国,他从来无愧于心,无愧于民,无愧于身受圣贤道,无愧他所有的初心。

      说来可笑,他所要的,一直以来,不过是一个“人间公道”。

      思及此,冯折心中便再无半分芥蒂,只感抱歉:“我都里外不是人了,你还问我这场戏痛快不痛快。书默,我从前想着你早晚会发现。”

      实际护国寺那一场,冯折与言闵交代给景桁的,不过是真相的一部分。在言闵为交易唐乔吟性命的筹码殚精竭虑时,冯折已经通过江湖势力找到了唐乔吟等人的藏身之处。

      “他当时同我说,要我去替凰儿做一件事。因为护国寺有她的画像,而有人已经打上了她的主意。事关她的性命,我自然义不容辞。”唐乔吟倚着墙,狠狠剜了冯折一眼,“我只是替换了凰儿的画像,然后依照约定藏在女官的院子里,躲开搜查。至于什么龙脉,听都没听过!”

      冯折点点头:“不错,龙脉是我与书默商讨的,引蛇出洞的计划。”

      “你当时同我说的是活捉,然后稳住景桁徐徐图之!”

      “是。可我知道,那样澜宗绝无活命可能。但我不能把替换死囚尸体的事情告诉你,你不会答应。”

      宋子犹瞪圆了眼睛:“所以那具焦尸是你找来充数的死囚尸体?那你怎么能躲开仵作检查?”
      冯折尚未开口,言闵便替他答了,只是字字牙咬切齿,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似地:“那块玉佩……我见冯大小姐从不离身。可景桁只能看得出这块玉佩有些年头,有人特意佩戴身旁养之,不是伪造。只要身份被证明,兰陵再不出差错,死的人是谁,陛下不会在乎。冯折,你是这么打算的,没错吧?”

      冯折点点头:“不错,只是我同芸清闹了这许多年的冷战,贸然问她要势必不会给,只得派小月儿去把它偷出来了。”

      “呵。好一个‘不错’,你当真不错,这些上房揭瓦的手段一点儿也不生疏。在朝六载……不,该是七年了罢,倒是将官场这一套烂熟于心,我倒当真不认得你了。从前那个敢为了陇西灾民,一己之力便想翻案;为了给云镇生不如死的孩子们一条生路,不惜放弃你多年置身事外的闲云也要硬挫上几州大员锐气的那个人……在我眼前,我却不敢认了。我还道必见不得你做‘黄锺毁弃’之事,不过是我自作多情罢了。”

      冯折一噎,这些陈年往事,他原本都已经忘记了。可那是他正值弱冠,最恣意妄为的年纪,最胆大包天的年纪,一旦眼里容不得沙子,便一定要拼上一腔赤诚热血去搏命,因为不搏命,便什么都换不来。而不似如今,他瞻前顾后,龟缩幕后,貌似翻云覆雨游刃有余,又何曾有一天痛快过?

      面对秦凰,他不敢袒露一丝软弱。可面对难得可以性命相托的友人,他本是满心的歉疚,却不知为何积了一腔,不愿任由“听之任之”的执拗。

      总之是十分委屈。

      “我知道,擅自做出这等计划不曾知会你们,你们生气也是应当的。可你们以为我有更好的办法吗?”冯折将那些装给外人看的气定神闲一扫而空,“我的确是被景桁摆了一道,做了出头鸟,去了宁州。可你以为我全是为着景桁吗?”

      “我知你多年抱负未了,只是化不开那心结。你要个台阶,我给你当个台阶墩子,你肯赏脸踩上一脚,我都谢谢祖宗!”冯折掀了个白眼,龇牙咧嘴道,“要不是为着那点竹马情谊,我才懒得管你!”

      言闵甚为气结,那表情活脱脱是“我求你管了”五个大字,附带一个顶天立地的问号。

      冯折不睬他,转火唐乔吟:“你也少拎着个破剑装清高,要我提醒六年前你就欠我一条命这事儿了吗?就算当年的事情是我算计的,我知道是你负责押送了那批军资,豁出被我爹发现绝对第一个杀了我的风险去求了素衣教的人,你才能捡回一条命!不然你以为唐门是偶然路过,大发善心,捡这么大个儿子回去孝敬床前吗?”

      不提还好,唐乔吟一听这事儿登时炸毛:“卖国贼!”

      “准确来说,我家祖上三代都是景国人,我设计你,才算尽忠,我救了你,那是看在我妹子的面子上!要不是想到她早点嫁出去早点清净,你以为我有空搭理你?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如今本事么稀松二五眼,事情么要搞的半桶水逛荡,还要给凰儿添麻烦,还要让芸清伤心,好好的婚事怕是也要因为你黄了,我还没去找你要说法,你倒来兴师问罪了,你对得起谁啊?”

      果然,芸清二字一盆冷水浇下来,炮仗也哑火了。

      冯折想到唐门就头痛,气不打一处来:“真不知道你哪儿拐来这么多一脑门热的蠢材拿刺杀朝廷命官这种方式来树靶子,都嫌自己命够长!我让阿月溜出去找人上蜀中报信了,叫他们赶紧转移。你以为景桁会这么轻易饶过唐门的人吗?如今你们也各自化整为零,潜伏兰陵,不要试图出城,不要再给任何人怀疑秦凰身份的把柄,否则死得更快,听见没有?”

      唐乔吟不做声,十分不耐烦的点点头,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里。

      宋子犹哈哈笑道:“叫你猖狂,活该!”

      冯折又把目光聚向言闵:“恐怕隔日任命诏书就要下来,言大人刑部或大理寺高就之后,若还对冯某心有不满,我悉听尊便,绝不与你为难!”

      言闵甩袖便走。

      “这言大冰块今日话倒是多,”宋子犹看了半天戏,又饿又渴,摸了块薯饼,“你怕不是真惹着他了。岑之啊,你这可是请了尊佛回来。”

      冯折见两个祖宗总算舍了自己这小院子一方清净,打了个哈欠,如释重负道:“佛就佛呗,比煞星强点。你以为言书默不在兰陵,我的日子就好过了?”

      “这我倒是知道的,”宋子犹感喟,“你向来很会给自己找麻烦。”

      “不假。成则,”冯折点了一盏灯,将书房亮着的烛火熄灭,复看向宋子犹,倏尔露出个极渗人的笑,“你还记不记得,燕国使团何时入京?”

      宋子犹瞥了他一眼:“你又要做什么妖?”

      冯折一甩袖子,走得潇洒,“不说了,说了你也听不明白。”

      宋子犹:“……我真想跟言闵一块儿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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