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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画像 ...

  •   护国寺正殿宽敞明亮,一桌素宴摆得端正。

      一行人按着自个儿正襟危坐,一场满肚子鬼胎的比武赛,又是一场说不清道不明的“家宴”,人人肚子里都是假面的苦水,饭菜佳肴都已备齐,尝起来却都像是味同嚼蜡,秦凰混在人里头又累又困,只想回屋子里喝稀饭。

      她向来有些认床,好不容易将皇宫里的卧榻睡习惯了,一上这护国寺来便几日几日地失眠,眼睛下头挂着好大一块青,方才入宴前偶撞景暄,还遭人一笑,“看来凰凰当真是为我殚精竭虑,为想法子连觉都睡不好,本王今日这一赛也算有所慰藉了。”

      秦凰揉了揉眼睛,“恭喜殿下今日大胜。”

      景暄双手覆背,好笑地看着她,“今日一赛,本王可是苦苦支撑才不至于丢人现世,若当真打下去,输也不过是一时半刻的事情,何来大胜?”

      “大殿下征战多年,若凭借二殿下区区几招谋略便能赢得过,那大景的江山太平可不免要令人忧心了,”秦凰展了一笑,“殿下明明也知道,今日原本就不为胜过大殿下,而为胜过甘居人下的自己,从前那位只能做‘搭头’的二殿下,哪里敢同光鲜亮丽的大皇子在校场上打得不相上下?”

      景暄抬了抬眼睛,“是啊,本王着了你的道,凰尚仪是要陷本王于不义啊。”

      “二殿下英明神武,武艺高超,奴才区区一介尚仪,说推便能推的动啦?”秦凰也笑起来,故意作一揖,“今日武场之上殿下奋起直追之所为,已经给了奴才想要的‘答案’,看来奴才同殿下的这个交易是成交了。”

      景暄不可置否,“山川湖海,大千世界,若能被凰凰利用,一览这世间最高处的美景鸿城,皇兄能够如此,本王又何乐而不为?”

      秦凰摇头一笑,“殿下还是照着往常唤奴才吧,凰凰这二字听起来太亲昵,奴才受不起。”

      景暄似乎有意不依,“怎么冯折唤得,宋子犹唤得,本王便唤不得了?”

      原本还想争,却见不远处有个白衣姑娘翩翩而来,待看清那人模样,秦凰不大想和陆商商打官腔,只得胡乱答了句便告退,“殿下同他们……自然是不相同的。”

      护国寺的素宴不能同宫中的风花雪月相提并论,为祈福诵经,素雅无趣的很,景桁并未将午后那场比武看个彻底,如今只听人将两个儿子不相上下的丰功伟绩一细说,抚掌满意道,“湛儿武学精湛,暄儿亦大有所进益,看来这些日子里都不曾偷懒,日后需得继续修身养性,不可懈怠!”
      “是皇兄多给儿臣面子,礼让三分,”景暄举杯垂目,“儿臣才得以班门弄斧,不至于输得难堪,是要敬皇兄一杯的。”

      景湛遭他这虚情假意的一夸,不悦地瞥他一眼,微微一抬酒樽,仿佛并不领情,“二弟学有所成,是日日勤学苦练的缘故,兄长不敢领这功劳。”

      景桁挥了挥手,陆国公也知情识趣地贴着笑脸凑上来,“二位殿下皆是人中豪杰,文能知古今,武可动乾坤,实乃我大景的福分啊!”

      陆商商会意地跟上家父所言,亦微微一拜,“陛下建万世之功,立不世之业,必先齐家才能平天下。二位殿下深得陛下言传身教,自然处处以陛下为榜样,文治武功,博采众长,方不负陛下厚望,万民期待。”

      秦凰感慨,看看这标准的的官话,她这辈子也掰不出来。

      有陆国公为首,一行人面面相觑了一阵,便个个儿都知情识趣地腆起脸面,趋炎附势地大肆夸赞起景湛与景暄这种种的好来,没了丝竹弦乐相伴,这一堆好话干巴巴地凑在一块儿,冯折把自己藏在人后头,听着想发笑。

      “陛下,臣听闻护国寺藏宝阁中藏满奇珍异宝,今日有宸妃娘娘这大好的喜事,又有二位殿下的神威,”几方唱罢,终于有兵部尚书越众而出,那人同景湛交换一个眼色,“言闵公子更是有如神助,区区几日便将兰陵奇案查出了头绪,想来……莫不是有这天赐奇珍相助,才使我大景受上天庇佑!”

      秦凰嚼了一口素饼,在心里翻白眼,莫名其妙,查案那是冰块脸的本事,给你们大景神仙脸上贴什么金?

      却有曦贵妃莞尔一笑,接上那人的话,“赵大人说的及是,本宫听说这护国寺珍藏有奇珍异宝百余来件,大可比及宫中珍宝司,是大景之福泽,宫中的宝贝倒是人人都见过了,若是有幸看一看这护国寺藏馆中的宝贝,沾一沾佛气,想来便更好了。”

      言罢见景衡并无反应,曦贵妃柔声柔气地又望向宸妃,“宸妃妹妹说,可是这个道理?”

      宸妃一愣,见这曦贵妃好温柔,此刻仿佛是全然不记得在宫中对她那些针锋相对,一时有些摸不清路数,只得尴尬笑笑,“……是,姐姐所言极是。”

      听宸妃此话,景桁才终于眉眼一动,“爱妃也对这护国寺藏馆中的奇珍感兴趣?”

      “宸妃妹妹如今怀有小皇子,那是自然的了!”不等宸妃开口,曦贵妃已经替她接了上去,“护国寺中的珍宝受佛性每日熏陶,想必也可让小皇子沾沾佛性,日后必定是心怀天下,聪慧可人之辈。”

      景桁扫过曦贵妃与景湛一席人,似乎已然看出这行人略有端倪,半晌却展一笑,“这有何难,不过是区区珍宝,既然爱妃及诸位有意,孤倒也对这藏馆中的奇珍有所兴趣,王从,命人同方丈取上些许来便是!”

      听及此处,景湛不动声色地动了动手腕,身后一行宫女模样的侍从瞬时唯唯诺诺地低下头,顺着王从公公与景桁的宫女们一块儿上屋外头取那些“珍宝”去了。

      护国寺的藏馆之所以会被称奇,其大部分原因便是前朝大楚皇帝晚年挥霍无度又及信奉佛教,大楚元徽帝在世时,一度将数不胜数的金银财宝与奇珍异宝放入护国寺,对外宣称供奉祭灵,为天下苍生侍奉神明,实则不过是为自己的荒淫无度寻得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大楚灭国之时,护国寺曾遭到贼人烧杀掳掠,一部分珍宝在那个时候流向民间,但即便只是遗留下的区区百来件,也件件十足奢靡,更可见当初元徽帝之无度。

      这件事情,后人无人再提,六年太久了,人人只知当朝景桁殿下勤勉尽责,爱民如子,哪怕是秦凰……若非今日有人提起,她甚至也忘了当初大楚还有过这样一个藏宝库,那些庸俗的金银财宝,就荒唐地堆在所谓的佛门圣地里。

      不出半炷香的功夫,一行宫女各端一方白玉盘子而归,云步踏入殿内,但见白玉盘上珍奇各异,处处可见翡翠与碧玺微光熠熠,人人都伸长了脖子试图一探究竟,一时原本安静下来的殿内又啧啧称奇起来。

      秦凰已经困得上下眼皮子打架,见方丈与宫女们端正一行礼,将盘中宝贝一一道来,这所谓的珍宝也没能勾起她半分兴趣。

      素纱禅衣和帛画,这是她十岁那年父皇赏给从前那个不讨人喜欢的兰妃娘娘宫里的。

      青玉百寿如意,那是母后赏给如姬娘娘晋升之喜的。

      吉祥如意盖炉,这每个贵人的宫里都有,不稀奇的。

      沉香木笔筒……这也算奇珍?她宫里那会儿就有好几个,没那么多笔要放,后来用来堆糖纸了。
      秦凰越看越无趣,越看越瞌睡,手指抹着琉璃杯发呆,直到那群宫女一一退下去,殿中再不剩几人,只见一方白玉盘上放着一卷字画,上好的镶金轴,老方丈冲座上一作揖,“陛下,这件宝贝虽非大家所作,亦未曾流传千载,却十分珍奇!此乃前朝大楚十二殿下,清河公主秦凰之画像,普天之下,唯有我护国寺中尚存一张。”

      秦凰手一抖,以为自己听错了,琉璃杯在地上碎成几瓣!

      这一日看起来都颇有些不悦的景湛眉头一展,“关切”问道,“凰尚仪这是怎么了,可是这琉璃杯太滑,拿捏不稳?你们还不快快为尚仪换只杯子,要上好的。”

      那张画像安静地摆在碟子里,秦凰却觉得仿佛是一团火,她曾经是有这样一副画像的,也是金轴边儿,黛描的丹青,一度在她的栖梧宫中挂了几年,画纸微微泛黄,同她面前白玉盘中的那份……一模一样。

      毕岳然重新摆了只玉杯上来,见秦凰脸色不好,却也不敢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问什么,只得见她强扯出一笑来,“回大殿下的话,奴才只是听闻这位清河殿下的大名多年,如今想到竟能够一睹真容,一时讶异罢了。”

      “原来是讶异,本王还当是凰尚仪紧张,”景湛支着脑袋,深深盯着她,“仔细琉璃杯锋利,莫伤了手。”

      秦凰看向他的眼睛,提起嘴角,“多谢大殿下‘关怀’。”

      她仍旧放眼大殿中央,只觉那张合起的画像仿佛格外刺目,当年曾有传言说大楚清河殿下貌美无双,却不足十五岁便驾鹤西去,太过可惜,人人都好奇不足双八便能称之为“无双”的一张脸是个什么模样,却因护国寺藏馆戒备森严,多年来也从未有人涉足此地,如今这明晃晃的一张真容竟然就在眼前,早有一群人翘首以盼,只待一饱眼福。

      宋子犹急不可待地捅捅冯折的胳膊,见他面色难看,眼眶微微发红,皱着眉头道,“这,这怎么回事,是大殿下作妖,你竟然毫无所知?”

      冯折袖中双手微微握拳,眼睛仿佛定在那张画像上,全然没有理他的意思,他何曾想过会在此处遭人一将军,仿佛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宋子犹如何能不知这张画像兹事体大,即便他不晓得景湛是从何处得来这样一个秘密,只要画像现世……秦凰六年来的艰难困苦,入宫几个月来的苦伤,冯折这许久的谋划,什么都没有了。
      如何是好。

      思及此处,宋子犹也顾不得再找冯折商量什么对策了,只得盯紧尚未展开的画像,冲座上便是一拜,“陛下!臣有一事容禀!”

      景桁似乎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出,懒懒抬了抬眼睛,“准。”

      “回陛下,臣曾经听闻,这前朝公主当年乃是自裁亡国之人,红颜早逝葬于后山之上,煞气与怨气都太重,过于不祥!”宋子犹冲宸妃娘娘递了个眼色,“今日乃姐姐为庆贺怀有小皇子的家宴,方丈怎可呈上如此不详之物?臣以为,实在不妥!”

      他这话一说完,宸妃便顺着意思一跪,“陛下,臣妾也觉得不妥,这秦凰公主命数坎坷,臣妾怕腹中的小皇子若是见了此等阴煞之物……臣妾怕……”

      “宸妃妹妹乃人中龙凤,小皇子更是真龙之后,何须担忧?”曦贵妃眉眼一飞,分明是在同宸妃说话,眼睛却若有若无地,落在手足无措的秦凰身上,“若说前朝灭国不详,方才那些奇珍异宝也是前朝之物,不过是几样宝贝,妹妹别怕,哪里有什么祥与不祥之说呢!”

      秦凰想要说些什么,此刻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不能说,也不敢说,她曾想过自己这层身份会有一日被揭开,却从未想过是在这样的时候,是因为这样一个荒唐的理由,一张画像……秦凰求助似的在人堆里寻找冯折的眼睛,想找她的“办法”,她的“心安”。

      可这一回她未曾如愿,她只见冯折站在那里,眼睛里一点光也没有,他仿佛永远都是运筹帷幄的,笑着抬一抬手便有千军万马纷踏而来,可只有一种特例,便是每一回关乎“她”的时候,总是冯折的特例。

      秦凰觉得浑身冰凉,那张画像已被缓缓拿起,她曾经无数次告诫自己要明白冯折也只是个分身乏术的普通人,告诫自己不能够轻敌,可这回她又犯了这个错误,这回她……难道这一回,便是那个“分身乏术”的时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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