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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乔吟 ...

  •   这一回她究竟睡了多久,秦凰是真正地毫无知觉了,好梦连篇地在她脑袋里打转,许许多多她还很小很小时候的事情如走马灯一般重现,她甚至有些不愿意醒来。

      在她还很小很小的时候,秦凰便是以大楚第一祥瑞的公主之称受人尊崇的姑娘,她是株用流光溢彩与金银财宝堆砌起来的娇海棠,没几个人敢不看这大楚明珠的眼色。

      而之中只有一个小孩,那是秦凰六岁的时候,她随她父皇上练兵场去看将士们骑的高头大马,护国大将军唐益身着一身银甲,身边跟着一个和秦凰一般大的小男孩。

      唐将军推了他好几把,“乔吟,见了公主怎么这么不知礼数!”

      那小男孩盯着秦凰看了好一会儿,被唐益将军打了好几下脑镚,也仍旧不愿意冲秦凰行礼,直到元徽帝与唐将军进帐谈论军事,那小不点才瞪圆了眼睛看着秦凰,“小姑娘上兵场来干什么,可别被吓哭了!”

      秦凰不服输地瞪了这小男孩一眼,“你是男孩子就了不起吗,你还没本宫长得高呢!”

      “你懂什么!”小男孩骄傲地挺着胸膛,拍了拍腰间一把小小的刀,“我可是从小在军营里长大的,将来是要做镇国将军的!”

      “就你这个小不点,你还做镇国将军?”秦凰才不相信,“本宫也跟着皇兄们学过骑射呢,那你敢不敢同我一较高下!”

      当天,大楚小殿下以十分惨败的姿态输得一败涂地,新做的苏绣衣裳摔得一块灰一块白的,秦凰也记住那个小不点的名字,在草垛子里长大却有个诗情画意的名字,唐乔吟。

      显然,若冤孽只是这儿时匆匆的一场惨败,那也算不得“冤孽”二字了,秦凰十岁那年,唐乔吟以她三哥伴读的身份入宫,那个时候,小不点已经比秦凰高出了两个脑袋,以后的许多年里,即便是秦凰努力尝试各种抽条拔个的法子,同他的个子却越拉越大了。

      在那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岁月里,秦凰偷偷知道了许多唐乔吟的事情,譬如她知道唐乔吟耍得一手好棍棒,书本上的文章却从来背不出几篇,唐小将军常常偷懒作弊躲夫子,却几乎每一回都被夫子告状惩罚抄书。

      已经长成傻大个的唐乔吟被留堂时会狠狠瞪幸灾乐祸的秦凰,“你……你得意什么!你也没背出几个字的书来!”

      秦凰哼着小曲,“我背出两篇了,你这个蠢货才背出十个字!”

      她知道唐乔吟做梦也想做个建工于天下的大将军,婉约的词句虽然学的不好,兵书兵法却学得很是了得。秦凰也知道这傻大个明明笨拙得很,却也明白“喜欢”两个字怎么写,他躲在秦凰背后的花丛里偷偷看冯家那个叫芸清的妹妹,在那小姑娘生辰的时候用极其蹩脚的技术雕了一支兰花簪子。

      秦凰皱着眉头盯着那簪子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人家可是兰陵城第一才女,第一美人!你这个……呃,你送一个钻头给人家做什么?”

      唐乔吟:“……下回你生辰我便送你个钻头。”

      至于冯芸清是不是喜欢唐乔吟,秦凰也不得而知,她只知道那个温柔得水一样,漂亮得花骨朵一样的小姑娘居然真的会把唐乔吟送的“钻头”带在鬓上——秦凰将心比心地思考了一下,觉得若是冯折送这样的一件礼物给自己,她势必会当即和他吵一架,然后三天不理他!

      可见,第一才女与普通人是不一样的。

      在那个时候,在秦凰的意识里,喜欢这两个字便应当是大张旗鼓的,她喜欢冯折,便会拉着他满天下的跑,恨不得告诉所有人这是属于她一个的宝贝,可唐乔吟和冯芸清却仿佛并不是这个样子,秦凰并不明白他们的这份情爱……或者说在那样的一个年纪里,“情爱”这两个字真正代表的含义,她也没有琢磨透彻。

      秦凰只是跟着这场甜美的好梦将那些旧事都走了一回,最终她梦到许多年前的除夕夜,她与冯折,与唐乔吟和冯芸清一块儿登在一处高台上对着漫天的孔明灯许愿,一阵嬉笑打闹之中,冯芸清偷偷将自己的那个愿望告诉了她。

      她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把沉沉的眼神落在唐乔吟身上,秦凰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看到唐乔吟那双充满少年气的大眼睛,他豪情万丈地许愿,仍然是说,“总有一天我要成为建工天下的大将军!”

      或许是苍天有眼,那一场除夕过后,唐乔吟的“将军论”迎来了开端,那年柔然与大楚开始打仗,边塞失守,将士兵器与粮草都逐渐不足,在当时对于兵器管理极度严格的大楚,能够铸造兵器的铁并非随处可得,朝廷不得不派遣后备亲自军运铁,沿着红枫林一路向北运铁,支援塞北。
      而这件事情的担子,最终便落在了唐乔吟的身上。

      秦凰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个清晨露水湿重,唐乔吟跨在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之上,他看着前来送行的秦凰和冯芸清,笑嘻嘻地问,“怎么样,有没有一点儿大将军的气度!”

      他眼睛轮廓分明好看,闪烁着憧憬和希翼的光,秦凰至今都记得他在露气中消弭的衣角——他再也没有回来。

      突然,梦中的雾气不明所以地淡了下去,秦凰看到一个漆黑的身影向自己走来,那人穿着夜行衣,身材纤长,掩住口鼻,只留下一双仍旧不减少年气的眼睛。

      那是那一日在水榭台行刺的头目,他仍旧那样看着秦凰,只是渐渐的,这双眼睛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明,它在时间的混沌里旋转,揉搓……

      最终,它同唐乔吟那日临行的眼睛重合在了一起。

      秦凰的心口重重一跳,挣扎着从床上醒了过来。

      屋内漆黑一片,除却床头一支并不明亮的白烛再没有其他光源,秦凰揉了揉眼睛以试图适应这点微弱的光,才发觉冯折正守在自己床边,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冯折看起来很是疲惫。
      “醒了?”

      借着屋外的月色,毕岳然正严加把手着门外,秦凰一瞬间便会意,显然这屋子里的一切把戏,都是冯折为了偷偷摸摸地进内廷守着她而设的,她缓了缓被梦吓惊慌的神经,“我……我睡多久了?”

      懵懵懂懂的脑袋如今才清醒上了几分,那日水榭台的前因后果又在她脑袋里重现一回,秦凰来不及等冯折回答什么,已经迫不及待地又问下去,“刺客!岑之,刺客抓住了吗?二殿下的伤严不严重,还有陆商商她们,陆商商她们……”

      冯折紧紧地盯着她,把秦凰看得有些心虚,这一股脑的问题问到最后,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他这才开口,声音一点波澜也没有,“你每捡回一条命来,都非要要先关心景暄的安危吗?”
      秦凰自知理亏地垂了垂眼睛,“你生气啦……”

      冯折不说话。

      完球了。秦凰暗骂自己这一觉睡昏头,醒来连一点儿眼力劲儿也没有,她讨好地凑过去,“真的生气啦?”

      “那天皇城里有三拨刺客,分别对三处不同的地方下手,手法残暴,内廷侍卫调度不及,寡不敌众。”

      冯折终于舍得开口了,他看着讨饶的丫头,不为所动,“秦凰,你以为你到底有几条命,够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豁出去?”

      “我,我知道错了,”秦凰态度极好,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认错,她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衣角,“岑之,当时状况危急,我也来不及想那么多,再有下次……”

      “下次?又是下次,你当自己有几个下次?”冯折极力压制自己满肚子的担忧和火气,“连皇城近卫都没能抓住那些刺客,这样矫健的身手,任何一个随手就能要了你的命,你留在那里又有什么用?”

      秦凰知错,见那人眉头紧锁,似乎有下一秒就要说出段长篇大论来教育自己的架势,赶紧凑上去将他要说的话堵回肚子里,久久地亲了一口,秦凰还不忘继续替自己申辩,“真的错了,别生气了……那会儿我确实有些逞能,可是……”

      “岑之,当时形式所迫,我心中便想若是你在的话,若是冯折在那个情况下,他会怎么做,”她的声音轻轻的,“我觉得你会那么做,所以我……”

      原本想好要发火的冯折没想到她还有这招,眉头微微一舒,无奈地看着秦凰,“你以为贿赂公行这事就了了?凰凰,看来这事还是我的错了?”

      秦凰一愣,“没,那当然也没有。”又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其实也因为那个时候,我听他们言语里的意思像是大楚的人,剑拔弩张之间,有了这一成,我才想试着赌一赌……”

      冯折这一回实在是想好好说她一通,却又被秦凰这话堵得哭笑不得,他叹了口气,“你为什么总爱把自己的命赌出去,若你赌错了呢?”

      “那,”秦凰笑眯眯地凑上去,“那你也会来救我的。”

      ……原本很有道理,能在朝堂上舌战群雄的冯折说不出话了,半晌,他只是有些疲惫地摇了摇头,“凰凰,我有许多次都没有办法救你,你可以有天下大义和满腔的善意,但那些如今我都没有,我很自私,只想让你好好地活着。”

      秦凰不等听他说完便开始摇头,“你总是这样说,可你其实根本不是那样自私的人,六年前是这个样子,如今也是这样的。”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还带着一点儿小小的狡黠,见冯折一时不言以对,秦凰坐直了身子,“好啦,不生气了吧?你还是快告诉我外头怎么样了吧,景……”又见到冯折刚刚舒缓下来的眉头,“呃,不说他了,陆商商她们怎么样了?”

      冯折还是没有开心起来,看着她,“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怎么样了?”

      他这一说,秦凰才觉得自己被包扎严实的右臂麻木得疼,她试着活动了两下,老老实实地把袖子垂下去,嘿嘿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来,“我挺好的呀,这不是没事嘛。”

      她这没心没肺毫不在意的模样,让冯折不禁去想是不是老天开眼,将她与六年前不谙世事的小殿下调了包,他不得不卸下气力告诉她,“陆商商那一群世家小姐们都没事,只是那天刺客来得突然,并且似乎对皇城十分熟悉,同时在御花园、水榭台和戏园动了手,即便孟稍已经做了最快的反应,可还是没有制止大部分死伤。”

      “三处?这样大的攻势?”秦凰惊讶地瞪圆眼睛,“那这群人究竟是来做什么的,这么大张旗鼓总有个目的吧。”

      冯折摇了摇头,“我原本以为他们有什么了不起的目的,可这群人闯进皇宫,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只是为了偷一样东西。”

      “偷东西?这是江湖上还要办盗圣大会不成了?”

      “那天这三处遇刺,调虎离山了内廷大部分的侍卫和影武军,”冯折没理会她的天马行空,“就在那时有人潜进珍宝司,偷走了青龙戟,还将芸清打伤了。”

      秦凰一愣,“青龙戟?那不是大楚时兵部的镇国之宝吗,一直由唐益伯伯守着的,那时候唐乔吟……那之后便被唐益伯伯藏进珍宝司了”

      冯折点点头,“所以,你方才说刺客也许是楚国人,显然并没有赌错什么,若非楚国人,也不会知道青龙戟的意义。”

      秦凰有些不解地皱了皱眉头,“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只为了偷走一把兵器?若这一回仍旧是为了告诉景桁大楚遗孤仍在,刻意激怒他……这也不对,大楚遗孤显然人数不会太多,每个人的命势必都弥足珍贵,怎么会倾巢而出,做一件这么危险的事?”

      “景宫中大楚的宝物这么多,若只是为了三番两次激怒景桁,何须偏偏潜入二十四司冒险?”冯折说,“这群人有备而来,仿佛目标就是青龙戟,且势在必得。”

      他说到这里,秦凰便想起了她那长长的梦,那个黑衣人与唐乔吟重叠起来的眼睛令她无法释怀,青龙戟原本是由唐家一脉相传的宝物……她突然问,“你说芸清受伤了,她怎么样了?”

      “伤得不重,听徐安平说她只是被刺客用刀背拍晕,醒来时受了些惊吓,缓了缓便回珍宝司领罪了,”一面是他的小姑娘,一面是冯家亲妹妹,冯折显然有些无可奈何,“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景桁自然也不会罚她,倒是严加惩戒了失职的孟稍和一众御前将领,她原本不出几个月便要同孟稍成亲,这一罚也算得上不痛不痒的连带了。”

      秦凰计上心来,“那……那芸清势必是吓坏了,孟稍还被惩罚,她一定不开心,明日我去珍宝司好好宽慰她一番,也算是做个知心的好嫂嫂!”

      冯折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和谎话,他也不再问秦凰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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