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悬三

101、援军

　　皇城之中，如今还尚未大规模地得知城外的动乱，早一刻言闵、冯折与秦凰一行人以上宫中述职为由聚在了昭辰殿，当孟稍手下的将士连跑带摔进殿内之时，四人正围着一张放桌子论述沙盘，只听小将士急得话都说不清楚：“殿下！二殿下不好了，将军命我来报，是吴军！城中有一大队人马趁大火动乱，禁军压制不住，吴军又自鹊云攻来了！是里应外合，是……怕有人要攻城！”

　　景暄眉头一紧，将视线投向秦凰，“吴军？果真是齐昭的人？”

　　“看来我们没有猜错，”秦凰把手里的一面小旗插在沙盘上，“景华失势却毫无动作，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动作，偏偏这个时候吴商激增，最大的可能就是景华与齐昭联手密谋了什么，鹊云的大批商人来的蹊跷，果真，他们根本就不是什么商人，不过是借了鹊云的路引埋伏进城中的吴军，至于为什么要用鹊云，恐怕是吴军的数量太大，为了掩人耳目，剩下的一部分就埋伏在鹊云的运兵之地。”

　　冯折点点头，“是我们在鹊云时躲避刺客的山洞，那山洞原本就是用以运兵的，吴军在那里埋伏数日，以篝火台为令，今日攻城。”

　　景暄的眼下浮起一阵深深的寒意，他一拳重重锤在桌上，“景华真的要造反，他倒是真敢这么做！大逆不道，为了一个王位，他真连脑袋都不要了！”

　　“事实上，他确实敢，”秦凰忍不住说，“三殿下手里有兵，有权，孟家军和宋家军如今都由他调动，只要他一声令下城门便会大开，内外接应，光凭一个孟稍是绝对拦不住的，只要吴军入城，整个兰陵就都是景华的天下。”

　　冯折点了点头，宫外的火光隐隐将天边一角染出了红色，“他根本没准备造反，他是要逼宫。”

　　景暄只觉得刻不容缓，手中握剑挥手命小将士道，“立刻将此事上报兵部各大总司将军，支援孟稍，迎战抗敌！吴军决不能入城！”

　　小将士面露难色，倒是言闵替他说了，“二殿下莫自乱阵脚，孟将军既然能想到派人来宫中上报此事，势必也已命人上兵部寻去增援了，只是时至如今，兵部八成都已经是景华的人，不然吴军异动，城中来路不明的人增多，禁军都尉又怎么可能一概不知。城中吴军与禁军联手，再加上景华手里的唐家军与宋家军，实力如此悬殊，正面交锋也只是一时的缓兵之计。”

　　“你们早就知道此事，却半遮半掩，这是关乎景国的大事，你们究竟在算什么？”景暄看向秦凰，似乎看出他们早已有所预料，“难道要任由吴军攻城，勾结景华的人闯入宫中！”

　　果然见秦凰摇了摇头说，“输赢不在人多与否，而在布局与谋略，我并非半遮半掩，只是许多事情若是知道的人多了，便办不成了。安王不出多久便会攻入龙华殿，而我们要争的从来不是一个‘鱼死网破’，先前我同二殿下说过的那个局，今日便是最好的机会，二殿下信不信我？”

　　景暄略一忖度，抓住她的手：“我自然是永远信你的。”

　　冯大尚书克制住自己那个巨大的白眼，把秦凰拉到自己身边，义正言辞地部署道，“既然如此，我同书默往宫外去汇合孟稍，还有牵制住吴军的可能。凰凰与二殿下在宫中查勘动向，影武卫直属于陛下调遣，如今想来还没有叛变，可以一用。”

　　能够牵制住吴军的办法是什么，景暄还没有来得及问，两抹纤长的影子已经匆匆跑出了昭辰殿。

　　长长一条宫道已被火光熏得漫天赤红，秦凰与景暄各持一把长剑，身后是宫中尚未叛变的影武卫军，个个身披黑甲。秦凰抬头望了望烧红的天，原本应当是普天同庆的好日子，如今却处处是火光，她油然想起七年前大楚破国的那一晚，她和绿萝从高高的城墙向下望去，也是这样一片大火，烧着烧着，就烧进了景国的岁月。

　　“想起旧事了？”景暄突然问，如此一问想起了什么事来，“前几日……本王原本命人将栖梧宫收了出来，想要送给你，却因三弟的事忙得焦头烂额，今日之后，若是我们能全身而退，我便……”

　　秦凰扭头看了景暄一眼，打断他，“不是，殿下，只是突然觉得时过境迁，从前我拿自己的命去做赌注，想着要做一个普天之下最高尚的人，却根本没有想过那有没有用，方才突然间想，如果七年前的我是现在的我……”

　　景暄笑着问，“大楚便能圆满了吗？”

　　“还是会亡的吧，”秦凰也笑起来，“一个国家的覆灭从来不是因为外敌的入侵，若是国泰民安，大楚也不会在一夕之间便没落，即便那个时候的我是如今的我，大楚也是要亡的，根基腐烂的地方都不能长久，和它‘拥有谁’毫无关系。”

　　她看着景暄的眼睛，认真道：“从前事情已经无法扭转，所以我不想让一切重蹈覆辙。二殿下，安王今日必定会败，即便不败，也没有谁能够永远太平地坐在龙椅上，一个朝代至多须臾百年，不论是安王还是殿下，不论今日结果如何，只愿殿下最初夺嫡的那颗心，记住‘国泰民安’四个字。”

　　“我一直记得。”景暄说，他没有再说别的什么，只是向长长的宫道那一头看了一眼，龙华殿就在不远了。

　　相距不过几里的东城门之外，如今正是笙旗遍野，尘土遮天，擂鼓呐喊声音自城外传来，吴军的筹备显然精良，十多丈高的楼车放火箭投石，另有一队正用巨大的攻城锤强撞城门，几近失守。

　　孟稍麾下的将士原本已寥寥无几，从兵部竟也调不出多少兵马来，安王早已将他那点卑鄙的做派渗透进偌大的军营，自上而下各成一派，人人拥戴“新君”，孟稍腹背受敌，只得见战士们挥舞大刀浴血奋战，却寡不敌众一一倒下了，前仆后继的男儿替上去，浑身遭划得稀烂，倒下去的一刻还高喊军中口号。

　　悲壮，孟家为景国效忠四代，忠肝义胆，却为守小人而战，何时如此悲壮！

　　孟稍肩头中箭，却也不觉得痛了，耳听见战鼓鸣鸣，呐喊声声，却是别人振奋人心的战鼓，他手握腰间刀柄，突然反手一攻，一把透着寒光的长剑陡然被掀翻在地，面前站的正是兰陵禁军教头彭昇。

　　“彭总司，三十万禁军听你等调遣！”孟稍用刀指着彭昇的眼睛，气得两眼通红，“当年你求我爹引荐之时，在我爹面前信誓旦旦要保家国太平，如今竟扭头做安王的一条狗，彭昇！”

　　彭昇冷笑一声，用两指推开孟稍的刀尖，“识时务者为俊杰，孟将军命五千将士死死抵御三万大军，明知毫无胜算，却不愿归顺安王，无异于让将士们白白送死！你好好看看，你又有什么脸面指责老子！”

　　城下是满目的疮痍和毫无生气的哀号，让这句话听起来更刺耳，处处是血流成河的惨烈和劫难，十来岁的新兵遭吴军一刀毙命，孟稍带他们练过几回，他们说等到过年的时候，要拿在军中攒的钱回家给娘炖一锅大鸡汤。

　　“若非你等卖主求荣……”孟稍气结，后半句在肚子里却说不出口，他手中长刀起势，正欲把很少这人杀了为将士们血恨，却见彭昇脸色突然一变，人形一僵，斜斜地倒了下去。

　　两道白色的影子在杀伐的战场上格外突兀，冯折把手里那柄银色的剑丢到一边，擦了擦溅到脸上的血迹，看向孟稍，“开城门。”

　　“什么？”孟稍眉头一紧，愤然指向城下的万堆血尸，“你疯了？他吴军三万人马，若踏入兰陵半步，大景就完了，完了！谁能拦得住！”

　　言闵冲孟稍摇了摇头，他略过二人望向城下，在漫天尘土里皱了皱眉，半晌，他才转过身来，又淡淡重复了一次冯折的话，“孟将军，开城门。”

　　孟稍不可置信地看着言闵，“提点我前来守城的人是你，要让我将城门拱手相让的人也是你？言寺卿，我麾下的将士们是抛出了性命守城门的！如今城中只有这一支守城军了，你们要我开城门，却从始至终不愿告诉我你们究竟准备做什么，那在本将看来便是要将兰陵百姓的生死，将大景的生死置之度外！”

　　言闵叹了口气，他顿了顿，“援军到了，兰陵城不会有事，吴军另有重用，必须入城。”

　　“援军？景国将士已都在此处赴死，何来援军！”他这话说的云里雾里，是个人都听不明白，孟稍还想再问，忽然，见城外一架木楼车被远处一支穿云火箭射中，一把烧了起来，木架子至中间断成两截，直直断了下去！投石的吴军号叫了一声，另一支箭正中他眉心。

　　而后是一片又一片火箭飞来，漫天火光与尘土之中，只见一片人影骑马从三面包抄而来，吴军一时措手不及，木楼车不断砸下去，仅剩几辆铁楼车却被大火封锁了方向，那三队人马冲进吴军队中，吴军几乎是在顷刻之间失了轴心。

　　为首的两人身披银甲，手起刀落杀得利落干净，偏瘦的一人手握两柄长剑，另一人……马队近了，孟稍才看清另一人手中拿的兵器，正是从珍宝司里消失了一年的唐家青龙戟！

　　“景国没有将士了，但楚国有，”冯折笑了笑，他看了看城下的大军，又看了看孟稍，“我们楚国，曾经有一位镇国大将军，叫唐乔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