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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驱逐 ...

  •   周风一招手,把周骞召进来军帐里,随行的兵将们自动退避三舍,以免殃及池鱼。

      老将军的军帐很大,大到里面人站在大营中说话,外面人一般听不见,除了像赵谨严那种把耳朵贴在营帐外头的,侍卫一律站在账外十尺,日子久了,将军帐里自带了一股瘆人的寒气。

      周骞就站在这股寒气的正中心,瞧着老爹在兵器架子旁边踱步,饱经风霜的大手默默的划过一件件带着血腥气的刀枪剑戟,最后停在了一根不起眼的铁棍旁边。

      周骞倒吸了一口冷气,后脊梁冒出一层冷汗

      “爹,我那个,”

      他没说完,只见周风脚下发力,手中一提,铁杖在空中翻了个身,被他轻飘飘的拿在手里,像是在甩弄着一只柳条,要不是劲风呼呼作响,谁都想不多这铁棍是个实打实的良心货,足有二十斤重。

      饶是周骞一身是胆,这会儿也怂了。

      周风好像并没瞧见大汗涔涔的儿子,一只手由上到下摩挲着铁仗。

      “这些日子净顾着打仗,咱爷俩挺久没过招了吧。”

      这要是换了平日,算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谁都知道周风年轻时候浪荡江湖,拜了銘鹤山庄段先生为师,武功精湛。可惜被皇帝给耽误了,一直驻扎在阴山口喝西北风,要不然在江湖上应该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周骞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大端江山是老将军的亲儿子,赵谨严是个干儿子,自己,多半就是个捡来的。小时候老将军教了个基本功就撒手不管了,他只好跟这个将军学两招,那个侍卫偷几手。好在将军旗下将士各有各的本事,功夫都不弱,他吃了个百家饭,功夫不弱,但比不得老将军精绝。

      周骞乐意跟老爹过手,一来周风功夫高,自然着眼处更高,总能几句话点破儿子功夫里的破绽,每次都是增益良多。二来,虽说周骞还抱着些孩子似的的想法,他发觉过手时这个黑脸豹子难得会流露出一点温情,每次基本是点到为止,手下分寸精准的很,惯的周骞没皮没脸,时常只攻不守,门户大开。

      不过今日,他觉着气氛有点诡异。

      老将军转身一松手,二十斤的铁仗跟长了眼睛似的,往周骞的面门飞来,逼得他不得不双手接过,却还是挡不住,往后退了半步。一抬头,周风手里又多出一条。

      “当心了,”

      老将军后脚一提,长棍在空中画了个满月,以泰山压顶之势往周骞的头顶袭来。

      这下逼的他不得不举杖来抗,顺势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卸下这一杖的力道,转身挥动战袍,铁棍在地上虚晃一下,趁势往后飘了几丈远。

      “这关外治水土不服的药可还好买?” 老将军话语间又送了几棍出去,棍下生风,话音竟是十分平和,像是在品茶时的闲话。

      周骞本来也不算十分狼狈,只是脑子被迫分成两半,一半手脚并用,盯着随时能砸断自己鼻梁的铁棍,一半琢磨着怎么瞒住老爹,把这谎给圆过去,一时有点应接不暇。

      “还,还行吧,走了几家,品种不太全。”

      周风点了点头,

      “这几日也是辛苦你了,今日听关外巡防营的将士说,说柔然兵马大营被人烧了”

      “啊?”周骞决定装傻充楞。

      “烧得好,”周风话语间中气十足,“

      我早想一把火把他给烧了。”

      说罢,以铁棍为轴,腾空而起,冲着周骞胸口飞起一脚,周骞刚要举棍躲避,岂料老爹在空中变了个招,眨眼间,掌风以至面门。

      周骞侧身避过,心下暗喜。

      周风继续说道 “皇帝此番派使者前来,打定了主意要和匈奴议和,想来仗也快打到头了,最后能让匈奴出一次血,下回再来犯贱也要掂量一下,更何况徐江北岸乃是物产丰饶之地,若匈奴长期得了去,对我大端不利,若换了是我,我便放一把”

      “盐磷火”周骞道

      两人铁棍相碰,环环相切,在空中卷出了一股劲风。

      周骞瞧着老将军似乎没有责怪的意思,胆子也大了起来“萧山十六郡易守难攻,若是匈奴长期驻扎,养的兵肥马壮,则我阴山关口实处于虎口之下,不如一把火烧他个天翻地覆,徐江北岸已成天堑,纵然不能再下三郡,料匈奴三年五载的也不能再犯。”

      “说得好,”老帅哈哈大笑,收了铁棍往地上一杵,问道“ 你怎知这三年五载的不能再下三郡?”

      周骞倒吸一口冷气,猛的反应过来,想不到堂堂镇北大将军,他的亲爹居然把他给算计了。

      周骞一下磕巴了:“我,我,我听说的,”

      老将军:“放屁,这是朝廷的密旨,哪个不要脑袋说的?”

      周骞冷汗岑岑,

      周风缓了一口气,说道“听说前些日子官道上闹流民匪贼,在官道上堵前来供军需的客商,我刚听了风声,少将军就帮我料理了,真是孝顺。”

      他就将铁棍横过来,一下一下的在手掌里拍打着。

      “可少将军就没想过堂堂南苑秉笔太监,怎么出门就只带两三车队,轻易一帮匪贼给扣了,难不成能和内阁分庭的南苑就这么棒槌?”

      老帅从手里丢出一张纸,轻飘飘的飞到周骞手中

      周骞低头瞥了一眼,耳边炸开了一声惊雷。

      画上有三个小人,两大一小,手里拿着一封信,这画虽小,却是工笔素描,极为精细,一眼就能看到是那夜自己与赵谨严并肩而立,脚底下还踩着个雕花的夜壶。

      画的左下角刻了个图章,写着天师二字。

      没想到天师堂的人一路随行。

      皇帝为了分权而治,先是延续了旧朝的内阁制,又新设了南宫太监们掌印,最后在皇宫的炼丹炉旁边亲手建了天师堂,召集天下高手,替皇上干些技术性高,道德性底的私活,比如监视各地官员,定时打小报告。

      而他,居然还没心没肺的给赵谨严一袋子泻药。

      真是集作死之大成也。

      事到如今,他也不必瞒了,他把铁棍往地下一扔,跪在军帐里,把这些天来的许多事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老帅虽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也听得心惊胆战

      他预感到这次注定不能善终,索性一次说个痛快,

      “萧山三郡流奶之地,万民安居之所,兄弟们为了它驻守在这苦寒之地三年,不惜马革裹尸,可当今为了几块碎银子野菜花,说给就给,我不服。便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要去做的”

      周骞眼睛里亮晶晶的。

      他双手一抱拳,正色说道“周骞违抗军令,胡作非为,私自领兵深入敌营,认打认罚,打死无憾。”

      周老帅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

      “小兔崽子,你这几日是痛快了,把你爹累的半死,日日夜里去拔暗哨,都快冻出老寒腿了。”

      天师堂的暗哨虽然干的不是人事儿,但好歹是吃皇粮的人,不能明着打围,老将军只能自己出手,暗搓搓的把人给摁了。

      只是他拿到这张小画的时候,周骞早就丢下南宫太监,自己一溜烟儿跑了,赵谨严还一问三不知。

      直到今天早上,他听到徐江大营出事了,不消说,才知道是这小子干的。

      周骞一想到统领十万兵马的老帅大晚上悄然一身出去跑江湖,心里五味陈杂。

      一抬头,瞧见老爹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里头还映着一个热血上头的小王八羔子。

      今日老将军不知中了什么邪,居然从军帐里掏出一壶就来,两人一人一杯。

      周风干了一口酒 “谁成想小时候肉嘟嘟的一个团子,一晃竟然长这么大了”

      他神情温和起来,让周骞一怔,让他想到小时候在京城将军府的日子。

      周骞小时候很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年将军府的伙食太好,把他养上下左右差不多,踢一脚能滚一丈远。当年将军府上似乎很是热闹,往来的客人都爱在他肥嘟嘟的脸蛋上掐一把,平日还好,到了逢年过节拜会亲人的时候,一圈下来,一张脸肿成了个猪头。倒是能换个老爹哈哈大笑。当年老将军的脸色是这般温和的。

      可惜朔风紧,边关乱,时局不稳,十七年的风霜快压弯了老帅的脊梁,这般神色再没出现过了。

      周骞既欣喜,又有隐隐的不安,端着个酒杯。

      “你从小一门心思钻到兵书里头,起初我还怕你读死书,不过在北疆这些年,我瞧着你并不拘泥于兵书,奇诡之道信手拈来,屡次兵行险着,出奇制胜。想必你自己也得意的很,不甘心就这么放下三郡,拱手让人,若是让你做了北疆大营的主帅,说不定这会儿匈奴议和的来使已经在半道上让土匪给宰了。”

      周骞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感觉知子莫若父。

      周风呷了一口酒,继续说道

      “上阵杀敌,兵法再绝,将帅再高,能出奇制胜,以寡敌众的终究是九牛一毛,世人守着兵书奇绝的案子一传百年,只因为百年间这种胜利实在是屈指可数,就算你借天时地利赢了一时,最后镇守四方,安民天下,靠的还是国库充盈,兵强马壮,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上策,倾一国之力,一战而胜,是为中策。”

      周风叹了口气,酒入愁肠,没说出下一句。如今他们就剩个下下策,山河破碎,朝廷打不动了。再打,就只剩光秃秃的一个江山了。就这样,穷酸皇帝还时刻防着着他这个穷酸的将军,殊不知,两个人把底裤脱了都翻不出几个大子儿。

      老将军神色黯然,眼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口中喃喃道“ 皇命不可违,”闷了一口酒,怔怔的,不知道在寻思什么

      冷不防撞见周骞的目光,他忽然收回了情绪

      问道“说到哪儿了?”

      周骞:“皇命不可违,”

      老将军呸了一声“ 当然不可违,要都像你似的都是没头没脑,咱家的黄狗都在午门被斩首过几千回了。”

      他收回了思绪,正色道

      “你是个聪明人,行事都爱走捷径,这本不错。但如行军打仗,诡诈之术可用,但不可倚之,为人智械机巧可用,但仍要以忠正立心。”

      周骞隐隐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老将军盯着他,眉头紧锁,像是要把自己给缩在无尽愁苦里头,仅剩的三分关切,都恨不得一口气给了他。

      这是怎么了

      “爹,是不是这皇爷又闹了什么幺蛾子。”

      周风摇了摇头,温声说道

      “往后爹不在,你自己万事小心”

      老将军话语一收, 一仰头把手里酒干了,

      周骞一脑门的雾水,把酒也干了。

      “聊以此酒作别。”

      哐啷一声,酒杯摔在地上,

      周骞大惊,刚要跳起来,眼见一条铁棍横扫过来,他躲无可躲,只好闭上了眼睛。

      钢铁与血肉的撞击,一瞬间疼痛击穿了他的身体,

      一条腿登时就不会动了。

      老将军朗声说道

      “镇北军周骞听令,你违抗军法,私下行动,按军规当斩,念你过去屡有战功,打断你一条腿,逐出镇北军,以示惩戒。天大地大,你自己寻个去处吧。”,

      这话运足了内力,震得军帐嗡嗡作响,北疆大营巡逻的将士们都停下了脚步,蹲坑的许公公吓得差点一脚跌进茅坑,扒在军帐旁边的赵谨严起初瞧着两人和颜悦色,也就放下心来,谁知刚走没两步,就听见老将军的嘶吼,一时间五脏六腑都是一震。

      周骞强忍着疼痛,大声喊道“那我何时能回来?”

      老将军将铁棍一扔,走出军帐,空中传来一句话

      “等徐江北岸的牛羊成群的时候再说吧。”

      周骞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妈的,作死用什么盐磷火,把自己给坑了。

      不过还没来的及后悔,他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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