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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雀神 ...

  •   周骞与小七来不及收拾一地野鸡野兔的尸骨残骸,摸了一嘴油,就躲在那黑孔雀的后头,悄悄弹出一个脑袋。

      只见竹林外窜出一群膀大腰圆的男人,足有三四十个,相貌各异,□□着上身,露出黝黑而结实的肌肉块,腰间系着一条带子,带子上别着两把月牙弯刀。

      这些人里外围成两圈,中间围了一个什么东西,哆哆嗦嗦的,像一只被吓坏了的病猫。

      仔细一看,不是病猫,却是一个老人,一把骨头老的快要从肉里支出来,面皮懒塌塌的盖在他颧骨上,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衰朽之气,亏得哆嗦两下,还能多三分活人气儿。

      小七低声道“这是山匪么?”

      周骞摇了摇头“不像,看着些人的身板,想来是日日苦练而成,须得有极大毅力。山匪干的是打家劫舍的勾当,图的就是少劳多得。哪儿会费力练着一身腱子肉。能吃这份苦,就不去当山匪,该去考武状元了。”

      月明星稀,照在男人们的脸上,或是怒目,或是悲愤,人群中忽听一声长啸,其余皆取出弯刀,在自己的左臂上下三寸一扎,数十人整齐划一,一时血流如注。

      众人将血汇在一处,浇在那老人头顶,像是举行一个仪式。

      而后在人群里自动避向两侧,让出一条道路,

      一人慢慢走出来,月色打在他脸上,映出一张端方相貌,星眉剑目,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材比不其他人壮硕,看上去骨架有些瘦削,□□着上身,若是换上中原的长袍,瞧着便有个谦谦公子的模样,

      如果没有触目惊心的伤痕。

      这些人身上都带着些疤痕,只是这人看上去比别人白净些,身上的伤便更加明显。只见他身上有刀疤与烙铁的痕迹沟壑纵横,瞧着触目惊心,

      然最明显的还在侧脸,颧骨下二寸带着一个弯刀的标记,颜色暗淡,看上去是个陈年旧伤。

      小七叹了一口气“好端端的一个俊俏小生,就这么给毁了。”

      周骞轻轻弹了她一个脑瓜崩“不毁怎么着,你还想吃着碗里的,惦记锅里的?”

      小七也不恼,揉揉脑门,轻轻在他手上啄了一下,笑道“谁家吃饺子了,这么大的醋味儿。”

      周骞被调戏的一溜够,气的肝儿疼。

      老人慢慢在鲜血中抬起头,按理说以他这副德行,本该老眼昏花才是,然而他眼里却是黑是黑,白是白,目光深邃。

      老人叽里呱啦的说了几句话,周骞和小七一脸茫然,一句没听懂,只觉这人像是临死前的哀求,又带着恐吓之意,他言语间,却在人群里引起了一阵不安,有些人开始左顾右盼,神色有些飘忽不定,略带惊慌之色。

      而后领头那人在人群中摆了摆手,也说了几句,不过这人看着英气,却是个笨嘴皮子,说起来磕磕巴巴的,比起老人的声音中正充沛,他在气势上就输了一筹。

      老人似乎瞧见了一线生机,竟与那年轻人一起开口,各说各的,越说越激动,而后慢慢站了起来,像是个惯会耍嘴皮子的,

      那年轻人则气的脸红脖子粗,满脸憋得通红,咬牙切齿,伸手提刀就往那老人脖颈上砍去,

      倏忽之间,空中飞来一物,只听砰的一声响,一柄弯刀竟然被震豁了牙。

      众人朝着那东西飞来的方向一看,前方立着一个庙,庙里供着他们的神仙。老人大笑起来,笑声在夜里甚是凄厉,口中吐出了两个字,这下这两个人听懂了,

      “雀神。”

      小七舔着手里吃剩的鸡爪子,得意洋洋的道“听见没,人家把我当雀神了。”

      周骞皱了皱额头,一没看住,这丫头就惹事儿,皱着眉头嗔到“管闲事没够是吧,你知道人家什么情况,就出来横插一脚。”

      小七指了指身前的雕像“是雀神横插一脚,不赖我。”

      外头一直不停的争吵声忽然停止了,一时之间雅雀无声。

      霜寒露重,竹林里氤氲着淡淡的水汽,裹在众人的身上,水滴流淌,不知几分是露,几分是汗。

      老人凝视着小庙,忽然做起了叩首状,脸上血迹斑斑也是不管不顾,动作幅度极大,恨不得将一把老骨头给扯开了,不过倒是看着极为虔诚,一步一跪拜,三步一叩首,慢慢的向小庙移动。

      拎着弯刀的汉子们原本围成一圈,将这老人围在其中,此刻面露惊恐之色,给这老人让出一条路不说,竟然有三两个随着老人一起跪拜叩首。

      书生模样的中年人一时急了,喊出的却是大端的话,“你么不要信他,不要信他。”

      可他这话无用,跪拜的三两人如点起了一只火捻,再一回头,三四十人都慢慢俯下身去,神色极为恐慌,又满是哀求之色,似乎犯了极大的罪过,口中念念有词。

      周骞与小七躲在佛像后头,跟着吃了顿人间香火。

      方才一时剑拔弩张,如今虔诚如许。

      这南疆人有点意思。

      众人都跪下了,唯独还剩两个人,一个中年书生,一个年轻首领。二人月下身影有如细竹摇曳,颇为寂寥。

      年轻首领斜眼睥睨这尊雕像,既不拜也不叩,反而往地上呸了一口,后掏出弯刀,从身后向那老人背上砍去。他说起话嘴皮子不利落,动作却利落的很。

      月下寒光一闪,而后便是一声惨叫。

      血慢慢滴下来,将竹林外的青草地染的殷虹,如铺开一条毯子,一路通往小庙的入口。

      一个壮汉从老人身上慢慢滑落下来,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谁都不会想到,刚刚拔刀杀人的,如今却拿身子当起了人肉垫背。

      老人始终一动不动,一直将头埋在土里。

      那青年还欲再挥刀,刀行至一半,却眼见更多的兄弟扑在老人的身后,一时冷仞停在空中下不去了。

      那中年书生叹了口气,轻轻的将刀按了下去,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年轻首领神色凄惨,似乎眼见大势已去,对着雀神的雕像哼了一声,朗声道:

      “说什么百鸟之灵,你若仁慈,为何不救我们于苦难,你若圣明,为何容的恶人猖獗,什么今生苦修来世福,三百年奴隶的血除了修出嗜血的恶魔,还修出来什么。”

      这几句他用的是大端统一的官话,竟然颇为流利,不曾磕磕巴巴,字字铿锵,声声悲愤。

      他眼帘一敛,渐由悲愤转为落寞,持着弯刀,与书生一起慢慢走入茫茫夜色。

      剩下的人也纷纷从地上爬起来,叽里咕噜的商量了一阵子,便各自跑了。

      周骞松了一口气,就等老人也离开,这场大戏,总算是看完了。

      老人俯首等众人里去,便不再对着那尊救他一命的雕像叩拜,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丝毫没有从大难中逃脱出的侥幸狂喜之色,反而颇为冷静,一步迈入小庙之中。

      “躲在后头的人,请出来吧。”

      竹梁上的灰尘簌簌而下。

      周骞二人一人持着油滋滋的野鸡,一个叼着半只烤兔头,灰头土脸的钻出来了,各自看了看对方,都是忍不住扑哧一笑。

      老人气的鼻子有点歪,这是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么,

      他哪儿知道,若不是顾忌有外人在,两人已经是指着对方,捧腹大笑了。

      老人眯着眼睛,将二人从上至下的看了片刻,说道“此处偏僻,人眼稀少,两位少侠在此处出手相救,武艺卓绝,不知高姓大名,可是受了什么人的嘱托?”

      周骞皱了皱眉头,这话说来简单,却隐隐带着怀疑,莫不是他认为我们另有所图?

      可这老头瞧着黄沙都埋到嗓子眼了,有什么好图的。

      小七没他那么多心思,张口道“我叫段小七,铭……哎呦”

      她刚想自报家门,被周骞拎着后脖领子拽到身后,

      笑道“明明是两个过路人,称不上少侠,也没什么嘱托,不过是找一处避风的地方吃顿晚饭,随手扔了一块鸡骨头,谁知道就能打在人家刀刃上,自己都没想到。”

      老人见他把自己包了个溜圆,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少侠自谦了。今日二人救了老夫,自是感激不尽,若是二位有什么所求,可以尽管提出来

      小七张口道“你知道南疆哪儿有……”

      周骞被她吓了一跳,心想坏了,这丫头莫不是要把黑孔雀给说出来。早知刚刚就该把她嘴捂上

      没想到小七接着说道“什么风景秀丽处,我们远道而来,对此地不是很熟。”
      周骞摸了一把汗,还好,这丫头没傻透。

      老人一笑,“南疆风景秀丽处甚多,南有崇山峻岭,北有竹林幽草,附近往东走三十余里,山上便有一处大瀑布,颇为壮观。”

      周骞一稽首,“多谢了。”

      老人又道“只是南疆风景虽美,然豺狼虎豹甚多,二位若是在此人生地不熟,怕是要小心了。”说罢,便转身而去。

      周骞看着他的身影走远了,默默的说道“我总觉着这人没那么简单。”

      小七点了点头“我也觉着,只是看不惯一群壮汉围攻一个老头罢了。”

      周骞惊诧的转过头“可万一那老头是个恶徒呢”

      小七一撇嘴,“恶徒未必该死,纵然该死也不是由我们这些江湖人执刀。我爹常说,善恶之间,不过人心一念。学成一身武艺,为的是救人。好人可救,歹人也可救,若是仗着一身功夫,便去仲裁世间的善恶,那便与阴曹地府的判官无异了。”

      周骞没想到这丫头心里还有这长篇大论,打算洗耳恭听,挽了小七的手,在竹林外找了一处空旷干净的草地,并肩而坐。

      “可若万一救了恶徒,结果害了诸多无辜之人,那岂不是当了个间接的刽子手?”

      小七“我娘也是这么说,如今世道纷乱,恶人猖狂,若是江湖人个个以慈悲为怀,那便是为虎作伥。良善既然对付不了凶恶,那我等江湖人就只有拿起手里的刀,去除暴安良。”她叹了口气“然后我爹和我娘就吵起来了,我娘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了,去江南拔黑虎堂的暗哨去了。”

      小七的长长的睫毛微微卷起,清秀的侧脸在月光下散着淡淡的光晕。

      周骞懒塌塌的躺在草地上,轻抚着小七的发梢,笑道“那你呢,爹娘吵了架,你向着谁?”

      小七也要躺下,被周骞伸手一拦,“慢着,草地上露水寒凉,”他解下自己的长衫,先铺在草地上,而后手一放,任由着小七躺了下来。

      “我不知道,”小七垂下眼帘,

      “我既不想杀人,又不想见恶人做坏事,想来想去,若是生逢盛世便好了,彼时法治严明,百姓安居,官府行事公正,奸佞不再当道。到那时边境安稳,朝廷的兵马能够遍布各地,守护良善,惩奸除恶的不再是江湖上的侠客,而是大端朝的律法。那时,便没这些个烦恼,若路见不平,直接把人绑了那个官府一送,击鼓鸣冤去也。”

      她越说越开心,最后忍不住唱出了小曲。

      忽然眉头一皱“只可惜我如今中了毒,才有了这般功夫,日后要是有幸解了毒,怕又是个武艺平平的小丫头,成不了大侠,出手也只能给铭鹤山庄丢人罢了。”

      周骞一笑“有人武艺超群如严复生,却臭名昭著,有人半点武功也无如陆鼎元,却名满江湖。今日七姑娘有这番话,这颗心,便已经能称的上个侠字。”

      二人说话声越来越小,入夜,林中蛙鸣阵阵,头顶夜色如锦,星河如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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