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软玉药香》叶鹂声

3、第3章 吃药

　　在陈香药的印象里，陆家这两位少奶奶是很有意思的，大少奶奶方雅兰百忍成钢，二少奶奶夏月梨性如爆炭，两人恰是完全相反的性子，却偏偏又出奇的和谐，不过这和谐也是在陆家的生活中一点一点磨砺出来的，当着二房的面，大房是一家子人，等关起门来的时候，那就是各自为政了。

　　前两世的夏月梨脾气虽爆，却是极懂得该如何拿捏上头的婆婆和下头的妯娌的，不过此时的夏月梨也不过刚进门一年，在家做姑娘时的娇贵还没有完全磨去，全然不是前两世泼辣爽快知分寸的二少奶奶。

　　至少，前两世的夏少奶奶，断不会为了陈香药的一言半语就破功：“陈氏说的是什么话！这等事拿到台面上来说，好不知羞耻！陈家平素就是这样教导你的吗？”

　　夏月梨的话已经有些难听了，但陆家几个主事的都没怎么开口，看地的看地，喝茶的喝茶，都存心想看看这个新进门的三少奶奶手腕如何。

　　会说几句狠话，在言语上占一星半点儿的上风，算不得什么本事，只有这种程度的话，还当不了陆府的家。

　　换言之，威胁不到大房的地位。

　　大少奶奶方雅兰眉头一拧，看了夏月梨一眼，温声道：“陈氏虽是不会说话，毕竟一片好心。”

　　大夫人李氏把玩着手腕上水润的翡翠镯子，抬眸瞥了一眼对面脸色发青的二夫人甄氏，眼底掠过一丝嘲讽，老太太徐氏在主位上将底下的暗潮涌动看得分明，却是一语不发，只管摆出老夫人的样子稳稳当当地坐着，似是在等陈香药敬来的茶。

　　陆鸿书前两世都对敬茶这一日没什么太大的印象，如今重来一次才发现，原来陆家也并不是如他记忆中一般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

　　倒是陈香药自己瑟缩了一下，低下头似是有些委屈：“妾身未出嫁的时候，家里教得最多的一句话，叫做‘讳疾忌医，断送生机‘，说的是如果隐瞒疾病不愿医治，就会断送最后的一线生机，妾身说这话，也是为二哥和二嫂好，为陈家子嗣计，二嫂子不愿意也就算了，怎么还骂起人来了。”

　　夏月梨让陈香药一句话噎了个半死，明明是陈香药自己胡说八道，她才动怒质问的，怎么经了陈香药的口就成了她讳疾忌医：“你少来编排我，我几时说过不愿意了！”

　　“二嫂子愿意？那我回头就把调理身体的药给大房送过去。”

　　陈香药听了这话，便收了委屈露出欣喜来，一面又看向陆鸿信：“二哥不要担心，这种病没有什么丢人的，只要按时服药，有子嗣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陆家兄弟几个都忍得严重，只不过陆鸿渐和陆鸿书是忍笑，陆鸿信是忍不住快要吐血了，他铁青着脸狠瞪了夏月梨一眼，这才看向陈香药：“三弟妹不必费心了，你二嫂子不会说话，别拿她的话当真，我身体并无异常。”

　　“二哥你真是的，这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二嫂子又不是个傻子，怎么会红口白牙地咒你，有病就得吃药，吃药才能好啊，香药是咱们自家人，怎么也比外头那些大夫口风紧。”

　　陆鸿书在陆家一贯便是个嬉皮笑脸的形象，若说陈香药在装疯卖傻的话，他就是明知故问借题发挥了，硬生生把陆鸿信噎得脸又青了一个度，活像个青铜器成精。

　　话说到这个份上，大夫人再不说话是不可能了：“鸿书就是爱说笑，在长辈面前也没个正形。”

　　甄氏此时自觉扳回一城，不由得春风满面，拿帕子掩了唇笑道：“书儿一贯如此，娶了媳妇也未见长进，连敬茶这样的事情也会误了时辰，哪里比得上鸿信夫妻俩勤谨，打进门那日起，日日都早到。”

　　虽然甄氏也未必是个万全性子，然而这话总比夏月梨说得周全，明面上夸陆鸿信勤谨，背地里还是说他不行，还硬是让大夫人不好开口反驳。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的陆鸿信在心里默默吐了一升血，关于他能力的话题是过不去了吗？

　　夏月梨脸上涨得通红，怎么也不明白，她明明是在斥责陈香药不知廉耻，在床上绊着陆鸿书，想要借此挑拨陈香药和甄氏的关系，怎么说到最后却变成了质疑她相公的能力了？而且看二房这个状态，竟是摆出些心照不宣的态度，想要默认她相公不行了？

　　而且这种事情，你还不能解释，解释也只会越描越黑！

　　此时主位上的徐氏轻咳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知道你们姑嫂婆媳爱说爱笑，但再怎么着，也不该误了敬茶的时辰。陈氏，你可知错么？”

　　陈香药眼底精光一闪，立刻低下头做出一副羞愧的模样来，低声道：“妾身知道错了。”

　　陆家的老夫人徐氏，也算是一个风云人物了，这老太太是渝州城中乐户出身，当年被称为大徐氏，和小她五岁的妹妹小徐氏一起被称为渝州双珠，后来大徐氏被当年的陆老太爷看中纳了小，先后生了两个儿子，在陆老太爷原配死后被扶了正，正式守得云开见月明，成了陆家的当家主母，而小徐氏被人买进了京中，送给当时还是御史的贺相爷为妾。

　　乐户出身，翻身扶正，注定了这老太太有那么几分不择手段，而又目光短浅，但陆家在她手底下没有走弯路，也能证明大徐氏的脑子还是有几分灵光的。

　　而且，大徐氏看人的目光也极准，虽然小徐氏从未详细说明过贺问鹂的身份，但前两世大徐氏心中的陆家三少奶奶人选，一直都是贺问鹂，只不过是甄氏一直不愿意，大徐氏一个祖母，拗不过陆鸿书亲妈的意思，这才撒了手。

　　大徐氏平素管家有一个特点，一是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总不会教你怨她十分；二是表面上必然要做到一碗水端平，绝不偏袒任何一方，这样才显得她老太太公正威严。

　　但陈香药也正因拿捏住了她这个特点，才这么轻易地认怂，大徐氏既然追求一碗水端平，那么此时说她的不是，必然是因为在大徐氏眼里，刚才那一场口角，她陈香药是占了上风的，也就是说，不管她是真傻还是装傻，老太太都是觉得她陈香药的表现，比夏月梨要好。

　　知道这一点就够了，陈香药没打算刚进门就把人转圈得罪光，尤其是大徐氏这个陆家背后真正的掌权者。

　　怂得快，不仅能让人觉得她刚才那些话真的是无心之语，还能让大徐氏觉得她性子软好拿捏，这一条在大徐氏用人的时候还是蛮重要的。

　　实际上，在两个儿子之中，比起大老爷陆抗，大徐氏更加偏心小儿子陆推，但陆家的中馈落到大夫人手心里，纯粹是因为甄氏自己不知进退，惹得大徐氏烦了她。

　　比起没理也要辩三分、心比天高的甄氏来，当然是低眉顺眼、吃斋念佛的大夫人李氏显得好摆布一些。

　　老太太虽是老了，弄权的心却一分不少，她要的是臂膀与喉舌，只要听话就够了，脑子得有，主见却顶好是没有。

　　看见陈香药乖巧认错，大徐氏眼里划过一丝满意，没再多说什么。

　　……

　　敬茶过后，陆鸿书才一回房，就迫不及待地将下人全遣走，扯着陈香药的手往床上拽：“香药儿，同我说说，你是怎么回来的？”

　　“我死得比你早。”背着人时，陈香药连一丝笑脸都欠奉，一张清水苦瓜脸，配着一身的苦药味，说不出的冰冷。

　　陆鸿书才知道陈香药多活过一世的时候，本来很高兴，然而陈香药几次三番给他甩脸子，他就是再怎么心粗，也该知道事情不对了：“到底怎么回事，老夫老妻的，怎么你一见我就跟吃了炮仗似的。”

　　“能是怎么回事，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陈香药笑得挺假：“她贺问鹂技高一筹，我认栽了，这相公我不要了，换我一条小命成不成？”

　　“你在说什么……你不是出了意外吗？跟小……跟贺问鹂有什么干系？”陆鸿书拧眉。

　　“想叫小鹂儿就叫，十几年的夫妻了，我能不知道你什么德行？真以为你的小鹂儿是什么好东西吗？你就没想过，倘若她想风风光光地嫁你为正妻，那么最碍事的人是谁？”

　　陈香药哼了一声，按她的设想，其实不该这么早就暴露自己想离开的，但面对着陆鸿书这个花心萝卜，她就是想忍也忍不下去，反正一张床上都躺了十几年了，谁还不知道谁呢？有些事，瞒得过别人，还真未必瞒得了他。

　　陆鸿书沉默了一下，若是头一世的他，打死也不会相信贺问鹂会是这种人，但经过了第二世之后，他还真不敢肯定，贺问鹂会不会为了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一个会为了入主后宫而不惜置他于死地的女人，在以陆家三少奶奶为最高目标的时候，自然是把陈香药视作眼中钉了，贺问鹂连他都能狠下心来杀，又怎么会放过陈香药？

　　……等等，十几年的夫妻？

　　陆鸿书清楚地记得，头一世陈香药死在嫁给他的第五年，第二世陈香药死在嫁给他的第十年，不论是哪一世，从他们成亲到陈香药出事，都没有超过十年，陈香药口中“十几年的夫妻”是从何而来？

　　“香药儿……前两世你也在我身边？”

　　他激动万分，忍不住求证道。

　　“在你身边又如何，除了认清我不管怎么做，都是给贺问鹂做嫁衣裳之外，我这两世还做出什么事业没有？”

　　陈香药不理他，回身坐回梳妆台前，定定地望着镜子中的人影儿，如今的她才十六岁，怎么看都是鲜妍明媚，娇美可人，可是镜中映出的眼神，却满是恨意与哀怨。

　　她叹了口气，虽然还不知道陆鸿书这两世是怎么死的，但他无疑是死在她后头：“陆鸿书，你要是真喜欢贺问鹂，你就去跟她过，这一次我不拦你，我只求你，逢年过节的时候，想想那两个孩子。”

　　陆鸿书一时没反应过来，但渐渐脸色就青了。

　　生与死的界限太模糊，得与失不过是在生死之间轮回，这一世失落的，眨眼便在另一个世界寻回，失而复得如此轻易，轻易到陆鸿书都快忘了，他和陈香药曾经有过两个孩子。

　　两个因为陈香药出了意外，还没来得及看一眼世界，就早早夭折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