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有启明》画衣三刀

7、第七章

　　007.

　　即便是中秋当天，时府的演武场照样一清早便充斥着喊号声。气势冲天、余音入耳，扰了玉寒声的清梦。

　　他昨晚被强行留在府内，睡也睡不安慰，一宿做了不少梦。梦中的画面光怪陆离，直至他卯时睁开眼睛那一瞬间还依旧有些恍惚，一时不知自己究竟在梦境还是现实，起来后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缓过来。

　　玉寒声起床后顺着声音慢悠悠地往演武场走去，只见偌大的空地中，时府众门生皆是一身夺目的朱红戎装，正由时惊带着他们操练。衣衫飞扬之际，沙石四溅，兵器交接发出清脆的声响。
　　“玉公子，早。”从一旁传来温润的嗓音，不用转头也知道时休也在场。

　　历经数年，时家的人作息居然变得这么可怕，玉寒声不由暗自咋舌。想当初在天宫的时候，时休和时惊这俩小子可是一个比一个能赖床，上课不迟到就算好的了。

　　这里说是演武场，可规模要比别家的大上许多。山映金乌、碧水连天，演武场依山傍水，一眼望不到头。

　　玉寒声回头看向时休：“早啊，时大公子。中秋当天你家也训练啊，连你们这种不常住的人都起得这么早？”

　　对方仿佛在讲一件极其平常的事，笑答：“门生训练，无关节日、无关天气。以往都是有专门的人来指导，但临近中秋导师告假回家，我和惊才过来顶替几日。”

　　玉寒声听了连连点头：“哦——那可要好好带带他们，毕竟二位公子回来实属难得呢。”

　　说罢，他又看向场内的时惊，时惊的衣着赤中带玄，在一群亮色中显得颇为与众不同。

　　记忆的湖畔又泛起涟漪，如同迎面吹来的一丝凉风，轻轻地拂动本是风平浪静的湖面，扩出一圈圈的水波。那人的模样比先前成熟了不少，可眼中不再熠熠生辉，而是饱含霜雪，浅金色的瞳仁转动间，像是无尽寒霜铺天盖地压来，极具攻击性。

　　玉寒声感到眼圈有点发热，好像被时惊周身游走的火焰余温燎到一般，就在这恍神的功夫，一位门生在与时惊交手之时，手中的兵器不慎脱手，打着转地向玉寒声这边飞了过来！

　　时惊沿着长剑飞出去的轨迹看去，猛地瞳仁一缩，而远处的人还在愣神，长剑速度之快令他连“当心”都来不及讲出口。

　　玉寒声倏然抬眼，长剑闪着寒光近在咫尺。听见对面传来的喊声，玉寒声当下身子后仰，轻松地避开朝自己飞来的剑，而后他长袖一卷，伴随着衣衫撕裂的闷响，那把失控的长剑应声落地。

　　“呀……”玉寒声看着那被戳出几道口子的袖袍，觉得怪可惜的，随后自顾自地摇摇头。

　　不过电光石火间，时惊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好歹玉寒声也算是时府的客人，时惊略扫了他的袖子，开口道：“抱歉。”

　　“无妨，”玉寒声倒没当回事：“没伤着人就好。”

　　“玉公子，要去换一件么？”时休也跟着到他身旁，随后说的话让玉寒声顿觉当头一棒：“惊，你带着玉公子去换一件罢，我在这里帮你继续看着。”

　　“不用了不用了，”他连忙摆手：“几个洞而已，又不是不能穿了。”

　　然而时惊却不容他拒绝，同样玉寒声也是很没骨气地被那人一拽就气势矮了半截，乖乖地跟在了时惊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长廊上，玉寒声紧张得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偏偏时惊还一直不吭声，让他更加束手无策。

　　“身手不错。”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玉寒声的后背都僵直了：“哪里哪里……”他打着哈哈试图蒙混过关。

　　仙界各处但凡有些身手的互相应该都见过，再不济也会穿着各家极具代表性的服饰，除了众多低修为的家族旁支，便要数“金”、“木”、“水”、“火”、“土”五大家族最为威风，其中时氏便是“火”，以振翅高飞的朱雀作为家族图腾。

　　而玉寒声先前在捉拿恶灵时露过一手，方才又轻易避开被时惊击偏的长剑，身上的衣服又不是五大家族任何一方，难免会使人起疑。

　　“玉公子一直住在三圣城？”

　　见时惊又开口问，玉寒声忍不住琢磨：要是真一口咬定自己居住在三圣城，以时家的势力去调查小城镇的一名散仙根本不是什么难事。于此，他道：“我刚来不久，都没来得及去仙衙报备呢。”

　　“哦？”时惊的神色并未起什么波澜：“敢问因何而故？”

　　在仙界中，一般这种问题都会互相聊一聊，倒也不是什么隐私，但时惊和玉寒声相处的时间甚短，一时就显得有些突兀。

　　玉寒声瞧他这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随即换上一副凄凄惨惨戚戚的模样：“唉！我生前父母早逝，有天清晨一人上山砍柴准备卖几个钱糊口，不料在半山腰遇上一只老虎，我不舍得背上那几块木头，活生生被咬死了！”说到这里，他瞥了眼时惊神色怪异外加欲言又止的样子，继续胡诌：“好在呢，小爷我福厚，尸体被路过的几名僧人发现，几个和尚合力将我安葬在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还顺便为我超度一番，要不然就凭我这种没给你们捐过俩钱儿的人，怎么能上得了那三圣城呢。”

　　时惊又问：“那这一身修为又是和谁学的？”

　　“啊……？”玉寒声没想到说了这么多还是没能把他绕晕，只好佯装难以启齿的样子：“嗨……我这是……趴人家演武场的墙头偷着学的，不好拿到台面上说。”眼瞅着时惊点点头不再问，他心里终于暗暗送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偷偷腹诽时惊几句，随后又嬉皮笑脸道：“我说时小公子，你打听得这么多干什么啊，我的修为再高也不抵你们任何一家，进不了你家大门的，别这么惜才。”

　　时惊的面色微微一滞，似乎被他这等不要脸的行为震慑住了。

　　在玉寒声说话的功夫，两人已来到时惊的住处，时惊让他站在前厅等候，随后差侍女去取一套合适的私服来。

　　时家的私服！？玉寒声瞪大双眼，觉得这公子时惊还真是有够慷慨，可转念一想许是人家嫌自己修为过低，不愿意拿门生的衣服来给自己穿，又即刻心中了然。

　　半晌，那侍女拿着一套衣服进了前厅，玉寒声道谢后去偏厢换了，继而对着铜镜左看看右看看，隐约觉得这套衣服颇为眼熟。他身形矮时惊多半头，这身儿想必是那人早些年的衣物了。
　　衣服倒没什么特别之处，也还绣着朱雀图腾。玉寒声记得那会儿时府的门生服还都是绯红色，只有带时家血统的子弟才是朱色，比其他人都要亮一些，看来近些年时府是对自家门生的形象重新规划了一番。

　　他整着衣领回到前厅：“时小公子，您太客气了，我真用不着穿您以前的衣服，随便给我一身儿就行。”

　　时惊稍加打量，道：“来者是客，若有怠慢，长辈会出言责备。”

　　于是玉寒声便穿着这身衣服，堂而皇之地去参加晚上的宴席了。

　　·

　　白帝城的中秋节向来热闹非凡。

　　此时夜幕低垂，青烟遮金轮，不过多时烟晕就悠悠地散去，霎时清辉如水泻向九州大地，各界都沐浴在皎洁的月色中。城中寻常散仙在夜市连连驻足，游玩嬉戏；而各路权贵家族则是借中秋佳节欢聚一堂，觥筹交错。

　　“可以啊，主人。”这会儿前来时府的玉欢和玉清站在玉寒声面前，玉欢打量着他，不免揶揄几句：“才两日没见，您就改姓‘时’了？”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玉清微微蹙眉，犹犹豫豫道：“可我还是觉得……没必要如此。”

　　“那能怎么办，推辞不过，衣服都穿身上了。”玉寒声耸耸肩膀，一副认栽的模样。

　　他的容貌年轻俊逸，又穿着时府的衣袍，外人见了都以为他是时府哪家亲眷的小公子，有的从他身边经过时，竟还颇为正式地行礼问候。

　　宴会之地的入口是一幅硕大的山水照壁，听说是时星遥和时休共同创造出来的，名为“千峰云起”。照壁上被施了灵术，走进去别有洞天，仿佛来到世外桃源一般。

　　月色惹人，等玉寒声他们穿过千峰云起，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番清净隔绝之景：四周林壑尤美，云雾萦绕，等到风烟皆尽的时候，道道穿山游廊通往远处错落有致的楼台亭榭，再往前走就是一座的鹿台，重檐庑殿顶高耸朝天，白玉台阶直达顶层，其中足足可容纳数百人。

　　正当玉寒声站在门口左右张望着打算随便坐在哪个角落时，时惊慢慢地朝他这边走来。

　　“时小公子。”玉寒声同他打了个招呼。

　　那人点点头，稍微扫视一圈场地，随后简短说道：“坐我身边即可。”

　　坐时惊旁边！？这叫什么事儿啊？他跟时家非亲非故，时惊这是要折他的寿么。玉清确认很多遍时惊并没有认出玉寒声后才放开他，玉寒声只得硬着头皮跟着时惊往里面走，等看见时府其他人后，也许是时惊已提早向他们说明此事，大家并无异常反应，一个个在座位上巍然不动，或是同其他家族的人低声交谈。

　　时休隔着时惊从另一侧探出头来，道：“我说怎地无端看着眼熟，原来玉公子长得真的和惊少年时有些许相似。”

　　“连大哥也这么觉得？”听罢，时惊下意识问出口，继而看了玉寒声一眼：“上次翁姨也这么说。”

　　“真是巧合，”时休笑眯眯道：“你我少年时的光景，感觉像是昨日的事。”

　　“都是过去之事，无所思无所梦，不必再提。”时惊并未对他的话产生多少共鸣，淡淡一句带过，随后落座。

　　玉寒声听着心里怪不是滋味，然而也并未表现出来，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就随着时惊坐下了。失落之色还是隐隐在他眉间浮现，他有一搭无一搭地戳着筷子，宴会的佳肴珍馐也味同嚼蜡。

　　“瞧着玉公子兴致不高，可是宴会的菜品不合胃口？”他正在发呆，倏然时惊在他旁边开口问道。话虽然是问句，可玉寒声愣是听出几分“谁敢说时氏饭菜半点不好就会立刻人头落地”的威胁意味。

　　“不是不是，时公子切莫误会。”他的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今晚的菜品都是翁姨弄的，他又怎会道半句不满。

　　时惊见此也没过多询问，又将头转回去欣赏歌舞，毕竟他能主动说话已经是极为罕见。玉寒声不指着他能同自己畅聊两个时辰，反而觉得这样安安静静、互不打扰是最好的状态。

　　等时休开口提议关于紫藤山之行的事，果然或多或少碰了点壁。部分人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或者自扫门前雪的原则，并没有给予回应，而是佯装闲聊，纷纷将脑袋撇向一旁。

　　倒是五行“金”白氏和五行“水”涂氏表示愿意同行，在时休颇为诚恳地谢过后，又有其他家的门生愿意一同前往。

　　“多谢各位，人数已然差不多了。”时休拱手行礼：“明日辰时我们便可出发，届时大家在府前集合即可。”

　　人群中有人不屑道：“不过是紫藤山的小妖怪而已，怎么如此兴师动众。”讲话的是隔壁城的权贵，一群散仙锦衣玉食惯了，并没有将这些名门世家放在眼里。

　　“张公子有所不知，”时惊睨向对方，先时休一步开口，声音平稳但戾气颇重：“此物神不知鬼不觉地抓了众多白帝城的散仙，甚至连天兵都不放在眼里，绝非善类，还是小心为妙。”

　　“既然如此，那就更不该去了！”对方扬声道：“这么多人一起去，出什么事谁来负责？”

　　“诸位皆属降妖除魔的名门世家，自是有其风骨，每个人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时惊冷冷地看着那群人，脸上并未显露任何厌恶之色：“没有这些人的庇护，像张公子这等权贵……又怎能有命在三圣城随心所欲、逍遥快活呢。”

　　“你——”

　　那名张姓之人刚想拍案而起，就被旁边的几个人合力摁了下去。且不说五行家族在仙界只手遮天，就单单是时休和时惊在天宫身担要职，对付他们这样的人都不用亲自出马，随便找个手下就能悄无声息地将他们在仙界除名，更别提时氏还有个睚眦必报、令人不敢小觑的时星遥。

　　玉寒声差点大笑出声，然而却被时惊那冰冷一瞥生生制住，只得暗自捧腹，双肩颤抖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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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_(:з」∠)_五行中好像不是金木水火土这样的顺序排列，只是因为读着顺的关系，所以将“金”排在第一位，纯属私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