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有启明》画衣三刀

5、第五章

　　005.

　　年千岁被杀了。

　　在座的人接二连三地尖叫起来，歌姬舞姬更是纷纷腿软跌倒在地，手脚并用狼狈不堪地爬出了包厢。

　　“一个都不准走！”时惊抢先一步将路拦下，不顾那些人瑟瑟发抖抱作一团，随后向玉寒声道：“玉公子，得罪了。”

　　玉寒声点头示意，年千岁的死与屋内在场之人都脱离不了干系，在尚未得到定论前，每一位都可能是行凶者。

　　“你们看——”时休的声音吸引众人的注意力，只见一缕黑色雾气自年千岁周身冒出，歪歪扭扭地向窗外飘去。

　　“是恶灵。”时星遥离着窗户最近，率先辨认出那物：“怕是方才黑灯之时从窗外钻进来的。”

　　那恶灵速度极快，顷刻就消失在屋内，在夜空中直径向东方而去。

　　时惊高喝一声，蹬着窗户就跃了出去，玉寒声连一句“小心”都未来得及说，又见时星遥即刻踏云跟上。

　　“你们在这儿看着，我去看看。”他向玉清和玉欢说道，随后从怀里摸出符纸召唤出来云中镜，坐在镜中飞出了包厢。

　　苍穹如墨，金轮如镜。

　　他们追着恶灵一路东去，只见那恶灵眨眼间竟变大了些许，如一道小型的黑色飓风，横扫街道上的摊位及墙角放置的杂物，随后将杂七杂八的物件统统向他们砸来。

　　时星遥和时惊纷纷亮出刀剑，寒光掠过，轻易就将拦在他们面前的杂物斩断。

　　趁这个机会时惊来到恶灵前方，持剑自上而下将恶灵一分为二，只见它扭动数下，两道黑雾竟慢慢又聚回一起，如不见底的深渊，张牙舞爪，似要将人吞噬。

　　忽然，自那团恶灵中迸射出另一道黑雾向时惊袭来，它速度极快，时惊勉强侧身躲过，烟雾擦过他的衣摆，布料顿时烧焦了一小片，留下黑漆漆的痕迹。

　　“七叔小心，”他提醒道：“这烟有毒。”

　　“寻常武器对它来说毫无用处，必须将它封住，再用乾坤袋将其降伏。”时星遥说话的功夫，那东西又膨胀数倍，劲风卷得屋顶上方瓦砾四起，砸到屋檐和地面上带出一片嘈杂的声响。

　　玉寒声赶到时，那两人和恶灵斗得正凶，恶灵分散出数道烟雾，将那两人围个严实，当一道烟雾被砍断时就又化作两道，以此类推，一时令人束手无策。云中镜高高地悬挂在夜空中，玉寒声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恶灵的样貌，不过一瞬间的功夫，他从袖口中掏出一张符纸，道了声“去”，继而起咒，用来支持符纸的灵力。

　　那张符纸悠悠然地向恶灵飘去，单薄的纸张穿过飓风中心竟丝毫不受影响，只见它在空中左右环绕一阵，忽而极为迅速地朝着众多黑雾中央的一团飞去。符纸对准的目标即为恶灵的本体，那邪物见状竟是也顾不得同时惊和时星遥纠缠，迅速将在空中叫嚣的黑雾统统收了回来，聚在了一起，好似准备要与那道符纸开战。

　　见玉寒声只凭一小张符纸便能让恶灵有所收敛，时惊不由怔然，下意识仰起头来看那高高在上的云中镜。它载着自家主人悬挂在如墨的夜空中，被月光照耀着泛着冷冷的清光，玉寒声整个人都沐浴在皎洁的月色中，竟与他往常的气质截然不同。

　　符纸与恶灵又纠缠几轮，忽然找准机会“啪”地附在它上方，牢牢地不动了。

　　趁这个机会，时星遥放出如意乾坤袋，袋口胀大数倍，竟将那恶灵收进袋中。恶灵在袋内来回挣扎，眼睁睁地看着袋子越来越小，最后只有巴掌般大。

　　时星遥捡起乾坤袋放入袖中收好，回身朝玉寒声道：“多谢玉公子，此事发生在白帝城，我等需将此恶灵交付于大哥处理，还请玉公子理解。”

　　对方无意插手白帝城这桩意外，听后就点点头，坐着云中镜同那俩人一同返回水墨楼，时休、玉清和玉欢还在原来的包厢守着众人。

　　在得知时星遥已将恶灵收入乾坤袋中，大家皆是松一口气，在场之人无人修炼邪术，其他权贵都是些只顾享乐的散仙，论灵力还不及那些修炼百年的灵兽。

　　想来有些讽刺，有人在归西后斥大量金银宝器一同下葬，等到仙界派各城的特使去孟婆那里挑散仙时，这些人便靠着贿赂特使得以升天。这种情况以前在白帝城尤为常见，这两年开始连珺仙都和其他二线城镇都开始对这些人敞开大门，年千岁等在座权贵便是这般取得进城资格的。

　　水墨楼发生如此重大的命案，理应停业整顿，然而那帮权贵听了后却面露不悦，那意思分明是觉得这个决策干扰了他们寻欢作乐。时星遥不愿与他们明面闹翻，只得佯装思忖，随后说道：“那就有劳玉公子先同我们走一遭了。”

　　此话一出，玉欢和玉清倒是反应极快，他们不过身形一晃就挡在了玉寒声面前。

　　“哎——住手，”玉寒声拖长声调道：“不可对七爷不敬。”

　　见玉寒声对此并无异议，玉欢和玉清一时有些拿不定注意。他们皆是头一回看见时府的人，以前只是听玉寒声提起过几句与时氏的恩怨，而立场却不是很明确，玉清暗暗扯住玉欢的袖子，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玉寒声从袖子里摸出一块小木牌，木牌上还刻着复杂的花纹，他将此物交予玉清，道：“拿着这牌去城中心的那家客栈，店小二自会给你们寻个住处，你们就在那儿等着我，完事儿之后我自会去找你们。”

　　他说的便是自己名下那家客栈。白帝城夜生活极其丰富，酒馆、赌场和青楼常常寅时才打烊，就连专门划分出来的街道也被一家又一家的摊位占满，可谓是热闹非凡。人间的“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放到这里也是同样适用。而玉寒声便在夜市和那些声色场所之间开了一家客栈，起名为“夜游宫”，专供异地游客歇脚。

　　平日里他将夜游宫和水墨楼交给九方翎打理，自己不怎么露面，于是白帝城中鲜少有人知晓他，而今一进城便撞见时氏和各路权贵，玉寒声实则感到有些走背字。

　　时惊道声“得罪”，话音方落，自他袖口里伸出一条捆仙索，绳索的两头各自捆上两人的手腕，将他与玉寒声牢牢地拴在一起。

　　“太过分了……”玉欢见此就要上前阻拦。

　　玉清一把摁住他，随后朝玉寒声拱手道：“那我等便在客栈等您。”

　　·

　　时府位于白帝城正南方，途经苍茫云海，那黑色的建筑隐于云雾的尽头。五头鸟身龙首神拉着黄金凤辇一路疾驰，最后在正门处停了下来。

　　他人若是坐一次凤辇，保准下来吐得昏天黑地。以前五方五老有幸坐过一次时家的凤辇，老头们从上面下来以后脸都吐白了，愣是被天宫门口驻守的天兵一路搀扶才得以见到玉帝，见到玉帝以后又因为舌头发硬，话都说不出来，坐在旁边缓了许久才颤巍巍地向玉帝报备诸多事宜。

　　按理来说玉寒声也应该直接头晕脑胀呕吐不止，可偏偏这会儿他从凤辇上下来后仍是安然无恙，稳稳地站在原地，甚至还转过头去逗其中一头鸟身龙首神。

　　时惊颇为诧异地看着活蹦乱跳的玉寒声，那人甚至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蟠桃朝鸟身龙首神扔了过去。

　　桃子被那灵兽一口叼住，“咔嚓咔嚓”咬个稀碎。许是因为玉寒声的桃子是从市集上拿的，品种不够档次，那灵兽在口中咂咂味儿便吐到一旁，颇为倨傲地看玉寒声一眼，不满地长鸣一声，不再搭理他了。

　　“嘴这么刁！？”玉寒声不禁咕哝道。

　　“惊总是喜欢拿上好的蟠桃喂它们，时间长了，它们自然瞧不上城中寻常的桃子。就算是肉类，也是挑那些肉质鲜嫩的来喂。”时休跟着从凤辇上下来，笑眯眯地说道：“外人一般不懂得如何喂养这种灵兽，玉公子博学多识，还知晓用桃子讨它们欢喜。”

　　“嗨，我就是手中正好摸着，顺手罢了。”玉寒声轻松地解释道，故意不去看时惊略微疑惑的神色：“据说天宫中的灵兽十有八九喜食蟠桃，所以我就试了试。”

　　时休顿了顿，又笑道：“一般人投来的食儿它们也不吃，除了府里专门的人定时去喂，便是以前它们还属于弑魂真君的时候……”

　　突如其来的名字传入耳中，时惊的脚步戛然而止，脸上甚至已然有了分为明显的愠色。

　　“抱歉，”时休这才反应过来：“是我失言了。”

　　时惊的脸色不太好看，抿着嘴一言不发径直走进时府，将剩下几人抛在身后，连玉寒声手腕上的捆仙索也收走了。

　　“我说时大公子……你弟弟和弑魂真君的关系不好么？”玉寒声看着时惊的背影，用胳膊肘碰了碰时休的身侧，颇为八卦地问着：“我听别人说，以前你们还得管人家叫声‘师尊’呢。”

　　时休无奈一笑：“玉公子莫要问了，这种事情一时半刻解释不清楚。”

　　“好好好，不问、不问。”玉寒声只得作罢，跟着时休和时星遥走进时府。

　　一路都是身着朱衫的时家门生，衣服上皆绣有火焰纹路，背后则是那显眼的朱雀图腾。见到时星遥和时休，大家皆是拱手行礼。

　　“开阳、瑶光，你们先将这恶灵关押至‘苦海无边’罢。”时星遥将乾坤袋交给他们：“待明日再作审讯。”

　　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开阳和瑶光接过乾坤袋，往苦海无边而去。

　　玉寒声眨眨眼睛：“‘苦海无边’？”

　　时休解释道：“那是仙界关押凶兽和恶灵的地方，位于苦崖，平常不许他人接近。”

　　苦崖虽然隶属仙界，但风水极差，鲜有人居住。待被修建成牢狱，周围的散仙陆陆续续地也搬走了以后，那里便真正成为荒芜之地，常年有大量天兵镇守，每到夜晚就能听见崖下传来凶兽嘶吼，以及恶灵凄凄惨惨的哀诉。诸多声音盘旋于崖口，修为稍低的散仙听了便会被夺去神智，神情恍惚，最后失足于悬崖边，变成那千万魂灵中的一份子。

　　玉寒声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甚至还对开阳和瑶光说道：“那你们可要小心些哇。”

　　瑶光声音清脆，仔细听其中还带着点鄙夷：“咱们都是坐着凤辇去的，有灵兽保护，断不会出什么差错。”

　　“那是，你们时家的灵兽厉害得很呢，”玉寒声嘻嘻笑道：“就不知灵兽和你们，哪个修为更高一些啊？”

　　瑶光听出他其中暗讽，瞪眼道：“你——”

　　“还不快去，”时星遥简短地命令道：“再晚些那里浊气就重了。”

　　瑶光气呼呼地睨了玉寒声一眼，不再多言，行礼过后遂和开阳向苦海无边而去。

　　而玉寒声则是被两名时府的门生带着，往客厢那边走去。

　　故地重游，玉寒声随着两名门生走着，忍不住一路来来回回打量着这里。时府好像又比以前大了些，九曲回廊外云雾缭绕，两侧阑干玲珑剔透，琪花瑶草沉睡在寂静的夜色中，草叶间隐约还闪烁着点点星芒，忽明忽暗，叫人不由放轻脚步，不敢高声喧哗。

　　等玉寒声拐过弯经过一处庭院，他定睛望去，发现正是时惊的住所——长烟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