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有启明》画衣三刀

1、第一章

　　001.

　　“城里又出妖怪了！！！”

　　“没见过那么大个儿的老虎！！！”

　　天刚蒙蒙亮，市集上刚刚有商贩卸货，忽然一阵嘈杂的嚷声惊扰了人们的劳作，几个人连滚带爬地从街上拐角处跑过来，到处说着方才的所见所闻。

　　“我亲眼看见的，得有这么老长——”第一个跑过来的那个人连比带划，向周围人说道：“通体雪白！”

　　“身上还有花纹！”旁边的人补充道。

　　“是了是了，我和阿周都看见了，还叼走了老张他们家一头猪！”

　　几个人奔走相告，不一会儿整条街上的商贩都听闻妖兽再现珺仙都的消息，一时人心惶惶，有胆小的经不住吓早已收摊关张了，胆子大的留在原地继续整理摊位准备做生意。

　　“阿周哇，你怎么不走？”

　　“这妖兽叼了猪，应该是不会再伤及你我……做点买卖不容易，就算你我身处仙界也是要糊口的。”那个叫阿周的抱着侥幸心理，战战兢兢地答道。

　　旁人听了觉得有理，转眼又留下来几个。

　　珺仙都位于东方，男女老少万八千人有余，算是颇为繁华的城镇，人口位居仙界次位。这里近几日偶有妖兽骚扰，但多是潜入城镇叼几头牲畜，并无伤人现象，因此当地仙衙一直未派官解决此事，就这样拖到现在。

　　“早就报给衙门了，没想到仙界现也跟着人间学了，嗨，真是……”

　　“我看倒不如先在各家门上贴道仙符，好歹能阻止妖兽闯入伤人。”

　　“找公子时惊啊！”人群中有人议论道：“他那么厉害，肯定能将这妖兽赶跑！”

　　“公子时惊？想什么呢，人家可是玉帝面前的大红人，远在天宫，会专门为一只畜生来咱们珺仙都吗？”

　　“咱们珺仙都好歹也是仙界第二城，凭什么不管？要不然说现在天宫里的神仙各个都金贵的很，肯定是嫌咱们离得远，专程跑来消灭一只妖兽，那时间还比不上他赶路的时间呢。”

　　“赶路？你是不是第一天来仙界啊？”有人讥笑道，随后向身侧抱拳作揖行礼，面带正色：“‘点兵平戎’——公子时惊。文武兼备、神力通天。一般天宫中的神仙外出或御剑或乘云，而公子时惊则坐轿，轿前皆是鸟身龙首神——嘿，据说足足有五头，威风极了，可谓是日行千里、疾如雷电啊！”

　　“那他更应该来出手相助了，反正到这儿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收一只妖兽难道还把他难倒了不成？”

　　蓦然有人开口：“这要是弑魂真君，肯定二话不说就赶来了！”

　　闻此，人群忽然一片沉默，像是回忆起什么陈年旧事，一时皆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半晌，又有人幽幽叹道：“嗳，都是过去的事了……”

　　“想当初弑魂真君人送称号‘白刃酌血’，被玉帝请进天宫教学，自此桃李满天下，多少良才见了他都要唤一声‘师尊’，就连公子时惊和其兄长公子时休，都是他的徒弟。”

　　“岂止是时氏，五行其余家族，皆有他的弟子。”

　　“真是太早的事了，”讲话者摇首叹息：“好端端的人不知怎地竟然堕入魔界，听说当年愣是骗过上万天兵，在众目睽睽之下与饕餮绝尘而去，消失在不归冢。”

　　“这我有所耳闻！当时公子时惊也在，还和他大打出手，为此重伤，啧啧啧……”那人滔滔不绝地讲着，这周围的人听得津津有味，仿佛身临其境一般。“从那以后公子时惊便独来独往，一改往日意气风发之貌，似乎还有点阴沉沉的……虽还像以前那般斩妖除魔，但脾性乖戾了许多，遇上邪物作祟那是断断不留后路。”

　　“对对对，以前我邻居的表亲的儿子也跟那批人一起在天宫修炼的，公子时惊在念学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模样……可谓是俊雅风流！我有幸见过他年少时的样子，嘿，我要是个姑娘，早就被迷得七荤八素哭着喊着要嫁给他了。”

　　“话说回来，饕餮不早就死了吗？”

　　“说的是呀，可在那之后又有谁再见过弑魂真君呢？”

　　众人一片缄默，纷纷摇头。

　　“依我看，饕餮死了，这弑魂真君没了靠山，估计也命不久矣，说不定已经灰飞烟灭了。”
　　此话一出，带着几分笃定的语气，引得周围的人不住点头，几乎所有人立刻认定弑魂真君是的确神行俱毁了的。

　　想到这里，又有人惋惜：“这‘弑魂真君’的名号也是玉帝赐给他的，他身为坤者，居然可一人战百魔，灭恶魂无数，拿下诸多丰功伟绩，可与五方五老齐名，彼时何等风光——如今怎么落个这般结果。”

　　“我听说……”说话的那人压低了声音：“弑魂真君是坤者，公子时惊却是乾者，两人的关系……”他的声音愈来愈低，旁人听了只觉不堪入耳。

　　“嗨呀，怎能如此！？”这话立刻引来旁人夸张大呼，眉眼间尽是嫌恶的表情，仿佛看到什么污秽：“弑魂真君贵为师长，怎能对一个学生下手。”

　　其中一人嘻嘻笑道：“难怪当初公子时惊勃然大怒，原来中间还有这么回事，啧啧，这可是背叛啊。”

　　“嘿嘿，你们说他们两个有没有……”
　　“什么？”
　　“就是，就是……”说话的人支支吾吾，其他人忍不住一个劲儿地催他，他咬咬牙说道：“后代！”

　　大家随即哗然，彼此之间的表情又呈现出挤眉弄眼之态，似乎早已忘了最初的话题。

　　“公子时惊身份不凡，要什么样的坤者没有，怎偏偏就看上了弑魂真君？我看呐，分明是对方会什么邪门妖术，迷惑了公子时惊，最后妖术反噬才灰飞烟灭的！”

　　听罢，众人皆点头称是，又扯了些有的没的，顺便骂几句仙衙不作为。眼看早市开张的时辰将至，便渐渐散开回到各自摊位上准备揽生意了。

　　·

　　“阿嚏！”

　　玉寒声正往珺仙都里走着，这会儿没由来地打个喷嚏。他一身粗布衣裳，头发随意挽到后面扎个高高的马尾，打完喷嚏后这手指还跟鼻子底下蹭了蹭，随后又往裤子边上一抹，继续大摇大摆地向前走去。

　　一路上倒是有不少小贩不住吆喝着，他左看看右瞧瞧，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似乎在找寻什么一般。

　　随着时间的推移，仙界早已不单单只有天宫一处，随着几家仙界权贵相继迁出天宫，各自在仙界占山为王，那些生前无恶行的亡灵被他们挑选入城安家落户。由于毫无修为，又被称为“散仙”，他们只会一些小法术，主要是为了保持仙界人口的数量及权贵们的排场。

　　起先部分神仙极为反对，认为人间的气息会与这里交杂，玷污了原本纯洁的环境。

　　后来被一位神指着鼻子骂“老顽固”，说再不扩张仙界人口，这里的人会越来越少，一些仙门术法也会随即失传，到时候希望这些老顽固们长命齐天保住自己的咒术，别断了自家的根儿才好。说罢拂袖而去，气得那些老顽固们脑袋发晕，干出这件事的这位便是白帝城第一任城主。

　　久而久之城内人丁兴旺，人口向外扩张，便又有了珺仙都、阆中郡、三圣城等，这些立于云端的建筑模样居然与人间的城镇无异，这些又都是后话了。

　　“小兄弟，”旁边有散仙招呼着玉寒声：“来看看我这儿的银铃啊？驱邪的。”
　　“小兄弟，看看我这从青峰峡捕来的鸟，保平安的！”
　　“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您快来看看咱这儿脆生生的蟠桃！”

　　玉寒声瞅了一眼，那摊儿上摆的说是蟠桃，却是级别最低、连寻常权贵家门都进不了的品种。当下他挥挥手，将那些散仙的吆喝都甩到脑后，又是打了个呵欠。

　　倏然，有一白影自他余光处掠过。

　　玉寒声当即眼睛一睁，瞅着眼下无人注意，他拐进一条小巷，从袖口掏出一道符默念术法，一面被云雾缭绕的铜镜霎时出现在他的面前。

　　“云中镜，发现孟极的踪向了，我们走。”玉寒声一脚迈进镜中，话音未落，那镜子拖着他就跑，末了还在原地放了几团雾气。

　　先前散仙们口中通体雪白貌似老虎的便是孟极，不过说起来要更像豹子一些。玉寒声坐在镜中一路追着它，不知不觉就追到了城边。

　　“站住！”见四下无人，他从镜中探头，一声呵斥：“还跑！”

　　孟极闻讯回首，见是玉寒声，欣喜地发出几声咕哝。

　　“怎么还会叼猪了？你可真是头合格的神兽。”玉寒声哭笑不得，待镜子缓缓落地，他不由上前去拍拍孟极的腰侧：“是不是从从教你的？不过话说回来，它长得跟条狗似的，哪儿教你的……”

　　孟极的口中还叼着好不容易偷来的猪，这会儿摇头晃脑甚是得意，根本没空搭理玉寒声，那头猪被它甩得“哼哧哼哧”直叫唤，玉寒声怕它惹来附近的散仙，又急忙去哄孟极，让它赶紧把猪放了。

　　“你他妈堂堂一神兽，修行年头没五百也有四百五，能不能不跟从从那种修行不足二百年的精怪学这个——”他奋力踮起脚来去掰孟极的嘴巴，想让它把那头猪扔在这里。

　　孟极好不容易抓来要回去给众妖兽炫耀的猎物，哪能轻易说放就放，一人一妖兽这会儿在这片空地上兜起圈子来。孟极生性好玩，见此大为兴奋，口中呜呜的声音更响了，噌一下蹿出去好远，回头还美滋滋地朝玉寒声甩尾巴。

　　对方的五官都要皱到一起，倒不是他不想收回这头神兽，而是他这头孟极有点特别，被放出来后便不肯再化为符纸，每次都要花费好一段时间，连哄带骗才能让它老老实实地被符纸收走。

　　这样一来二去，倒令玉寒声极为狼狈。眼瞅追孟极追不上，他干脆一屁股坐下来，倚着墙根呼哧呼哧喘着气，佯装凶神恶煞地瞪着那叼着猪的妖兽。

　　“回来！”他压低声音，恶狠狠地命令道。

　　许是真觉得主人动怒了，孟极眨眨眼睛，试探性地往他那边走了几步。见玉寒声仍是目光炯炯地盯着它，这才乖乖服软，尾巴也垂了下来，慢慢地朝对方那里挪过去。

　　“开阳，这边没有，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好。”

　　这街上本是安静得很，突如其来的话语令玉寒声乍然提高警惕，就连孟极也嗅到空气中有外人的气息，它心中一慌，口下的劲道立马松了松，那头猪便趁着这个机会一路哼哼着，撒丫子跑了。

　　玉寒声看着它的背影，几乎是同时暗叫一声“不好”。

　　那头猪竟是往声音的来源奔去。

　　“走！”他慌忙召出云中镜，命令孟极跟着入内。待道路尽头传来他人脚步声，一人一兽早已钻入其中，只见云中镜表面泛起丝丝波澜，随后凭空消失在原地。

　　“奇怪。”起先说话的那个女声又开了口：“谁家的猪没关好跑出来了？”

　　坐在镜中的玉寒声探头一望，当下一惊——

　　这不是时府的人么！？怎地好端端地出现在珺仙都？

　　一男一女都是舞象、碧玉的年岁，还未成年，身着朱衣，衣服下摆绣有火焰色状的窃曲纹，那名为“开阳”的少年背对着玉寒声，衣服后方还绣着一只展翅高飞的朱雀。那细密的火焰纹路隐隐泛着暗光，仿佛真能烧起来似的，瞧起来颇有气势。

　　这衣服的纹路太过眼熟，玉寒声闭着眼睛也能将它的笔锋走势默画个一笔不差，眼下这里出现了时氏的人，说不好时惊或者时休那两位小公子也会一个不留神从哪儿冒出来。

　　玉寒声不愿在此地过多停留，他可不愿意刚一来这里就撞见死对头，忙催着云中镜速速离开此地，留下的那少男少女依然在原地左右张望，像是在寻找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