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煞》临笙s

1、一

　　“老爷，门房说有个乞丐偏要见你，赶也赶不走，已经在外面站了一个时辰。”管家垂手站在门帘外。
　　“给点钱，打发走算了。”沈沐南手里正握着瓷罐，小心翼翼的对着另一个碗，比例差不得分毫。
　　“就是不走，只能来请老爷。”管家无奈，那小子看来不过二十出头，却生生在这冰天雪地里杵了一个时辰，雷打不动。问他要什么，只说要见沈沐南。
　　沈沐南放下瓷罐，语气带着些许温怒：“带路。”
　　“诺。”管家候着沈沐南出来，往他怀里塞了个汤婆子。
　　雪还在下，一脚踩下去竟已没了脚踝。放眼望去一片雪白，好像什么都没了生气。风从沈沐南的领口往里钻，冷的生疼。
　　那门口站着一个少年，穿着不算富贵，肩膀头顶堆满了雪，脸色青紫，就那样定定的站在门前，动也不动。
　　“门房瞧着在这样冻下去要出人命，才唤我过来看看。”管家指着那门口的少年，“能挨这么久，功夫不会浅。”
　　沈沐南皱眉，自己不过一个开甜品铺子的商家，怎会招惹到江湖人士。
　　他朝那男子走去，试探着开口：“阁下？”
　　那人听到沈沐南的声音，没有动，只是抬头看着沈沐南的脸。可以瞧见他眼神瞬间闪着光，又迅速暗淡下来。
　　嘴唇轻抿，那男子向后退了几步，抬起僵硬的双手，让身上的积雪滑落。少年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但还是咽了回去。
　　沈沐南的瞳孔忽的睁大。
　　“……少爷。”少年终究还是喊了出来，声音微颤。
　　这声音好生熟悉，每至沈沐南惊叫着从梦中转醒，那声音都会回荡在他的耳边，提醒着他那人不曾回来。每响起一次，那内疚就握着刀刺的更深一分。
　　那少年的眉眼与沈沐南的记忆重合，他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睫毛低垂，像个办错事的孩子，神情如十年前一样坚毅决然。
　　一边的管家看了看那少年的眉眼，又瞧了瞧老爷的表情，一个名字呼之欲出，却又不敢喊出来，生生压了回去。他把手揣进袖子里跑进后厨，吩咐下人快烧些热水。
　　沈沐南深吸一口气，抬脚走下门槛，把那少年打横抱起。入手是彻骨的冰冷，他把汤婆子揣进少年怀里，扭头就往院子里走去。
　　“少爷，没事，扛得住。”那少年声音极小，只叫沈沐南听了个真切。
　　“你不要命了！”沈沐南大吼，他的双眼有些发红，“这种天在外面站一个时辰，要不是陈伯过来叫我，我现在抱着的会不会是一具尸体？”
　　那少年没回话，只是咬了咬下唇，攥紧了沈沐南的衣襟，任由他抱着进了他的寝室。
　　寝室里已经备好木桶，小厮正提着热水往里面添，整个房间蒸汽缭绕。沈沐南解着少年的衣带，那衣带因为冻实的原因异常难解。少年推开沈沐南的手：“少爷，我自己来就好。”
　　“我来，你松手。”沈沐南甩开少年的手，那手冰凉，冷若寒霜。
　　“少爷，不必……”九煞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沐南打断。
　　“你少啰嗦。”沈沐南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我这一松手，你是不是又要离开我。十年了，你到底去了哪里，你有多恨我？”
　　少年轻叹，抱住沈沐南：“少爷，九煞回来，就不走了。”
　　“你觉得我信吗？”沈沐南的声音带着愤怒，带着哭腔，“十四年前初遇那时，你我就说好要一辈子在一起，现在呢？你这一走就是十年。”
　　沈沐南手上的力道加重，他解下九煞的衣服把他丢进水里，隔着雾气看不清他眼角的涟漪。九煞吃痛，但忍着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九煞。”沈沐南半跪在浴桶前，拽起九煞冰冷的手掌贴住自己的脸颊，“要怎样你才能原谅我，这十年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要是我当时更加强大就好了，要是我当时更加勇敢就好了，要是我当时……”
　　话语哽咽在喉，竟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九煞只觉得掌心一片温热，带起心里一阵挛动。他试着用手抹去沈沐南眼角的泪水，最后只能低叹一声，把他拥入怀中。
　　“我不会走了，少爷，九煞不会骗你的。”九煞低头在他耳边呢喃，任由他的低吟埋没在他的胸口。
　　沈沐南是真的怕了。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少爷，天赋异禀，从小受惯了众人的赞扬。他没有得不到的东西，也没有什么东西会离他而去。
　　而偏生，他弄丢了九煞。
　　那个浑身褴褛站在市井街头的孤傲男孩，他只与那空洞深邃的黝黑眸子对视一眼，仿佛瞬间就被夺去了全部心神。
　　也同样是那双黑眸，在他手足无措的慌乱时刻，给了他坚定的力量。
　　那眸子就那样突兀的消失在沈沐南的生活当中，每每当他望着空旷幽静的繁华后院，都只能感到有一瞬的恍惚，那个身影还没有走远。
　　再回过神，那身影就消失不见，留下的只有花团锦簇、水榭亭台。
　　那朝思暮想的人儿啊，真实的冰冷的触感让沈沐南贪恋。他能听到他的心跳，感受着他的体温正一点点被他和热水浸染，他的声音在耳畔缭绕，轻喃如早春的花瓣。
　　“少爷，被陈伯看到该取笑你了。”九煞无奈，戳了戳抱着自己不撒手的沈沐南。
　　“我不。”沈沐南抽抽鼻子，让九煞感到胸前一阵酥痒。
　　“你不想知道，这十年我在哪里吗？”九煞无奈，换了个姿势任由他抱着，这样他也能舒服点。
　　“你不说，我就不问。”沈沐南揉揉眼睛，从九煞身上起来，“这一问把你问跑了怎么办，你肯回来就好了。”
　　九煞的眼睛还是和以前一样，深邃而悠远，还有那快要溢出的柔情。他身上的伤比起幼时又多了太多，交叠在一起仿佛有别样的美感。
　　“我去差人给你添些热水，你洗好了快些出来，别泡晕了。”沈沐南把手从九煞脉上移开，“还有，你气血太虚，回头我吩咐厨房给你做些药膳补补。”
　　“嗯。”九煞敷衍的应着，眼神有些躲闪。
　　“陈伯在外面候着，有事你就唤他，我先出去安排些事情。”沈沐南恋恋不舍的从地上起来，“回来了就帮我干活，我府上正缺人手。”
　　“是，少爷。”他掩饰的样子着实笨拙，让九煞不由得勾起嘴角。沈沐南轻哼一声不再理他，转身出了寝室。
　　他的背影宽广了许多，办起事来井井有条。九煞沉下眸子，把大半个身子浸在热水里，看着水面漾起的涟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