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寻》伊乡人

9、三堂会审

　　钱寻寻属于那种没吃过猪肉听说过猪跑的一类人，她还没见过真正见识过招聘面试场面，即使这样，也觉得这种场面不正常，心里不免打鼓：不至于用了个假名就跟她上纲上线吧？这样一猜测就有些窘迫了。
　　“你别站着，坐下吧。”海宝看千寻惊吓到的样子说话了，态度也算温和。
　　薛玲玲和海宝的办公桌前都没有第二把椅子，钱寻寻自己搬来把椅子，左看右看不知该坐哪里好。
　　钱寻寻很想坐到海宝面前。在不知道具体谁是面试官前，还是谨慎一点的好，这一次她一定不能再判断错了。
　　“就坐那吧。”薛玲玲手一指，语气很不友善。
　　钱寻寻把椅子放下来。
　　坐下去抬头一看，发现自己正坐在两人的中间，前方正对着雅室，不知怎么，脑海里十分滑稽地冒出戏曲舞台里三堂会审的场面。
　　无由地自嘲一笑：不过用了个假姓名就这样心虚，真不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薛玲玲仿佛会读心术，立马从她脸上读出她心中所想，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笑容。
　　“对锐思科技公司你了解过吗？”问出的话也一下拔高了分贝。
　　这好像不是出现在三堂会审里的问话。
　　钱寻寻心里稍微安慰些，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有。”
　　薛玲玲冷哼了一声：欲盖弥彰！如果对锐思科技没有一点了解，怎么会想到用“千”这个姓？
　　她不急于拆穿，也是给自己一个表现的机会。
　　打开电脑，吧啦吧啦的一通乱按，一副行家里手的样子，磨叽一大会儿才终于抬头看了钱寻寻一眼，说：“让我来介绍一下我们锐思公司吧！”然后盯着电脑开始介绍起锐思科技公司的创立和发展，以及它的上市和股市行情，声音抑扬顿挫，吐字掷地有声，还时不时的瞟一眼雅室，让钱寻寻深度怀疑她是在做什么名篇巨作的朗诵表演，而评委正是雅室里的人。
　　在薛玲玲演讲般的介绍下，钱寻寻对锐思科技有了进一步了解，可这些和她今天来应聘的工作不大相干，心想这大概是锐思科技借面试或培训的机会面向社会宣传的途径，听着也没往心里去。
　　听着冗长的介绍，新鲜感一过，内容就显得拖沓，心里那根弦一放松，精力就有些分散，连续几个月来的疲累涌上来，人迷迷糊糊的直想打盹了。
　　突然，一声气贯如虹的喝问当头劈下：“锐思科技能有今天的成绩，就因为有成千上万诚实做人认真做事的员工，无论以什么理由伪造身份的欺骗行为，都要让它在锐思科技无处遁形。千寻，你听明白了吗？”
　　薛玲玲看过来，脸上是捍卫锐思科技形象不容亵渎的正气。
　　钱寻寻一机灵，警醒地坐正身子。
　　海宝柔柔的撂一句：“带身份证了吗？”
　　钱寻寻的脸一下涨红了。随身带着身份证是这些年的生活习惯，现在被提到，才意识到带身份证来的各种穿帮后果。
　　眼看编造假名的事就要穿帮，伪造身份的欺骗行径马上成为事实，她还是乖乖的从包包里找出身份证递过去。
　　薛玲玲瞄都不瞄一眼，倒是海宝上前接了她的身份证，在拉杆箱里的复印机里复印了。
　　复印件传到薛玲玲手里，她陡然抬头看向钱寻寻，脸上的神情越发的严厉，质问的眸光带着刀剑般的锋利直刺过来：“钱寻寻？果然在用假名糊弄我们，胆子不小啊！”
　　被薛玲玲的眸光罩着，钱寻寻不禁又打了个寒战，心想大厅空调的度数是不是打的太低了？她等着薛玲玲的质问，心想这次可能会因为这个胡诌的假名失去这个工作的机会了，却听得薛玲玲口中冒出和假名毫不相干的提问。
　　“千姓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用来冠以姓名的，你既然用到千姓，那就说说千这个姓的起源和你所知道的姓千的名人吧。”
　　问出这句话时，薛玲玲得意的眼风不断抛向雅室。
　　既然来锐思科技应聘，对公司里这个有特殊地位的特殊姓氏总该有些了解吧？说不出别的名人，千敏行总工程师的大名应该知道的吧？
　　这样高明的提问恐怕千夫人也想不到，就算想到了，身旁有辛夫人坐陪，怕也不好意思这样提问吧？而且，从这个问题的回答中，一下就可以判断出钱寻寻对锐思科技的信息到底掌握了多少，她用千这个姓到底出于什么目的。
　　钱寻寻还真没有研究过百家姓，她对百家姓里是否真有千姓都不确定；姓千的名人真不多，都不是特别有名，还够不上出现在科普教材里的程度，这个问题可真是难住了钱寻寻。
　　填报名表那天，因为觉得这种挣钱方式见不得光，特别是作为一个医科院的实习医，这种行为就更让人不能理解，不管是否应聘成功，被同事知道传出去，以后还怎么做医生行医？情急之下想到日本动画片里那个叫千寻的小姑娘，而自己的姓和千同音，名字里也正好有寻字，所以就在姓名一栏里填上千寻这个名字。
　　除了那部日本动画片，她还没听过有第二个人有这样的名字，但日本人好像大都是复姓，至于片中的小姑娘是姓千还是姓千寻她都不甚了解，现在被突然问起，真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看着大家期待的样子，她又不能不回答，即使是一个否定答案。
　　“我……不知道……。”对自己的孤陋寡闻，她的脸上浮现羞窘抱歉的笑意。
　　这个回答像血栓，使薛玲玲流畅的思维一下栓塞了；这回答更像一块破抹布，啪地罩在她精心绣制的锦绣上，不能让锦绣的精彩呈现出来。
　　薛玲玲挺直身体，脖子伸的直直的，好让自己的呼吸通畅些。
　　好好好，她在心里连说三声，既然你看出这个问题是个陷阱不想往下跳，我也要把你堵在陷阱旁走不脱！
　　“别急，你好好想想再回答。”薛玲玲循循善诱。
　　大厅里寂静无声，这种寂静多拖延一分，钱寻寻的难堪就多败露一分。
　　其实，看着钱寻寻一问三不知的样子也是特有成就感。
　　薛玲玲机械地翻着手里的简历，故意耐心等待，扫过钱寻寻的眼神不无鄙夷：连这都不知道，还敢冒用公司里尊贵的千姓来锐思科技班门弄斧，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在不知如何回答问题时，“不知道”其实是最安全的回答。来之前钱寻寻就设想过，回答提问一定要谨慎，生怕回答的不符合大家心意而错失这个挣大钱的机会，现在她都回答不知道了，大家还这样等着，难道想听她说出另外的答案吗？
　　沉默还在继续，雅室里传来哐当一声响，显得特别突兀。
　　钱寻寻循声抬头，正对上那位严厉夫人眼神，如实招来的无声喝问呼之欲出。
　　薛玲玲立即会意，阴测测目光带着审讯者的威严，释放出“你可知罪”的寒光。
　　“冒用别人的姓氏，不会是心血来潮那么简单吧？而且那么巧妙的就选了‘千’这个姓，总要说说你的用意吧？”
　　用假名就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来应聘的这份见不得光的工作，在场的各位明明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揣着明白装糊涂，逼着她挑明了说？如果她就这样直白的说出来，她还有机会获得这份工作吗？钱寻寻疑惑了。
　　“有什么说什么，不说话怎么解决问题？”海宝也不轻不重的补一刀。
　　“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复杂啦……”
　　“我们怎么想的复杂啦？”
　　薛玲玲一下打断钱寻寻下面的叙述，她的喝问让钱寻寻刚刚整理出来的答案不知该如何叙述下去。
　　场面有些僵持。
　　见大家僵坐，海宝出来暖场子，问题直接多了，也更咄咄逼人：“骗人不是好孩子，从小老师就是这样教育的。你既然用了假姓名，总要说说原因，比如为什么想起来用千寻这个名字？”
　　海宝轻轻柔柔的话语像把上色的毛刷子，刷刷刷地直往钱寻寻脸上招呼，她的话说完了，钱寻寻的脸也红透了，那红色随着皮肤蔓延下去，把身上的白色衣衫都印的粉粉的。
　　呵呵，钱寻寻心里苦笑了，果然是三堂会审，就差衙役站在两旁气沉丹田地喊着堂威“威武”了。
　　好吧，既然不说两句过不去，那就说说吧！
　　钱寻寻思考了一下，选了海宝提的问题中简单的部分，羞窘着慢慢回答：“也没特别的原因，我……是学医的，正在实习，让同事知道我跨专业到锐思找工作，显得不够爱岗敬业，让带教老师们知道，怕要不给我毕业了。再说，千寻和钱寻寻这两个名字真的很像，听起来就差一个字嘛。”
　　看来钱寻寻不是网虫，也不是哈韩的思密达，如果跟她说千颂伊的那句经典台词“都敏俊唏，快来救我！”她一定莫名其妙，可她此刻真的需要一个无所不能无所不在的都敏俊唏来救她，只是她自己竟然不知。
　　“锐思科技一向广开门路招贤纳士，不论什么专业，只要你是人才，就会在公司里找到适合自己的发展平台，这些年公司的招聘窗口一向被历届的大学生挤爆，你居然用假名来应聘，还担心到锐思应聘的事影响到毕业，难道不觉得这样解释很讽刺吗？”
　　薛玲玲呵斥的声音拽且严厉，又愤愤不平，好像钱寻寻用了假名给出这样的解释亵渎了公司的神圣神威，脸上的神情更是一副“你的目的不会那么简单，来锐思来行骗究竟目的何在？”的拷问。
　　见她搬出公司做幌子，钱寻寻一时语塞，心想自己今天来应聘的“职位”应该和公司招聘不同，可是谁又告诉过她这不是公司招聘呢？
　　钱寻寻正哑巴吃黄连口苦的不知所以，薛玲玲还不放过她，又追过来一句：“你为什么想起跨专业到锐思找工作？”却没注意到这个问题和她前面说的有多么的自相矛盾。
　　这样的发问逻辑钱寻寻又没法回答了，正当她迟疑是否用薛玲玲的矛刺她的盾，雅室里飘出一个轻柔和蔼的声音。
　　“问问就可以了，只要不是存心骗人就算了吧。”那位慈祥的夫人看她被追问的可怜，出手相救了。
　　薛玲玲还有大把正义严词的打假言论被半路堵截，噎在嗓子里难受了半天，只盯着钱寻寻翻白眼。
　　不管这句话是对谁说的，看到薛玲玲的反应，钱寻寻还是很感激地抬头看雅室一眼。
　　就见那位刻板的夫人推开面前的茶盏，客气却不让步地说：“我也不想操那么多心，毕竟儿子是你的，可我认为没把这个问题弄清楚之前，谈什么都为时过早。”然后喊道：“服务员！”眼睛却盯向钱寻寻，那责问的眼神分明在不满地提示她：“那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清楚呢！”
　　钱寻寻转转眼珠，心想这些人今天怎么啦？她来应聘不想被人知道，她们这样的招聘同样也不想让人知道好不好？难道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招聘既不合法也很不光彩吗？这样大张旗鼓的刨根问底，非要她指出事实真相才罢休吗？
　　她有些忍不住了，坐正身子，说：“我没想骗谁，就是不想被人知道来锐思应聘的这份工作，情急之下想到一部日本动画片里有个叫千寻的小女孩，就借用了她的名字，当时也没想到真有姓千的。”
　　真实理由就这么简单。
　　这是她心里的大实话，有人听了却是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