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无此声》洛觉

1、第一章

　　鹿家在这条街上是独门独户，那时候丁州的大户人家受西方文化的影响，都喜好中西合璧的独特建筑，古朴典雅，墙面是白色的，房檐还有花卉似的装饰浮雕，正面支着一列石柱形成的柱廊，是西方早期的建筑风格。还有二楼突出来的大阳台，站在铁门外也能一眼看到。里面有很敞亮的客厅，家具都是统一的红木家具，中式的大靠背沙发，上面摆放着刺绣靠枕。客厅的案头上还摆放有古董花瓶，里面随时都插的有鲜花，一入客厅花香就沁人心脾。来过鹿家的人无一不称赞这里的布置。

　　鹿老板生意现在是蒸蒸日上，家中也常是高朋满座。这天，鹿家来了一堆客人，都是鹿老板生意上的朋友。大厅里乐声悠扬，男的都是西装革履，女人们也穿着艳丽的西式礼服，丝质的手套长过手肘，仪态万方，大家都温文尔雅的攀谈着。

　　“笙儿，快过来见过林公子。”鹿父手里端着高脚杯，笑呵呵的向正在下楼梯的鹿笙招了招手。只见她上身着豆绿色低肩束腰短衫，衬的皮肤是更加的白皙滑腻，下身着同色系长纱裙，头发是乌黑的微卷发随意披散在肩上，一双大眼睛灵动而澄澈。这般清纯可人的模样吸引了在场不少目光。

　　这位林公子鹿笙已有耳闻，全名叫林存之，丁州交通大学的毕业生，长的倒也是仪表堂堂，个子高高瘦瘦的，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显得身形秀拔。父亲也是本市有名的企业家，家里是做水泥的。在今天的晚宴还没开始前，她的母亲就已经在她面前提过这个人，虽然没有明说，但她哪能不知道父母的用意。

　　她弱柳扶风似的走了过去，低敛的眸子悄悄拾起，声若蚊蝇“林公子好”林存之和她握了握手，从她走过来开始眼神一刻也没离开过她。鹿笙被他看的脸颊有些灼热，惶恐的低下头。鹿父见这位林公子对自己女儿似乎是动心了，便招呼着让鹿笙带他去园子里逛逛，给二人制造单独在一起的机会。父亲的安排她也不敢不从。

　　暮色朦胧，两人一同走着路，林存之笑吟吟道“鹿老先生藏的好生严实，我竟不知道这丁州还有鹿姑娘这么个人？”鹿笙道“我常在闺阁之中，父亲很少让我出来活动，你不知道我很正常。”林存之道：“还好今天让我见到了，林某真是三生有幸。”鹿笙笑道“林公子这是哪里的话，言重了。”林存之理了理衣襟，再向她看了一眼，说道“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能邀请鹿姑娘明天跟我去看电影？”鹿笙心里一惊，没有注意地上有块石头，脚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还好林存之两只手一把扶住了她的手臂。鹿笙缓缓抬头对上了他乌黑清亮的眼睛，清澈的眼眸里能看到自己的倒影。突然脸上又泛起了红晕，站直了身子垂下头静默不语。鹿笙原就是个慢性子，平时在家就是寡言少语的，几乎没有机会单独与异性接触，更别说这样的近距离。

　　林存之见她垂着头一副小女儿的娇羞之态，他的脸不由的热辣辣起来。见她半天不说话便又道“鹿姑娘要是答应了，我就向鹿老先生请示一下，明儿早上我就过来接你。”鹿笙对林存之并不讨厌，但面对他总觉得有些慌张，她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这时，萍儿走了过来，告知就要开席了，让两人赶紧回去。鹿笙应了声便自顾自的往前走。林存之有些失落，望着她的背影，脚步略显沉重。鹿笙回过头来，望着他，目光闪烁，嘴角带着一抹浅浅的笑容，随即点了点头，便转过头去不再看他。林存之步履如飞的走到她的身侧，咯咯地傻笑。

　　鹿笙向来是不喜欢凑热闹的，让萍儿将晚餐安排在自己的房间里食用。她在楼下跟父亲的朋友打声招呼后便称病上楼了，对于她来说待在那样的地方，多一分钟都是煎熬。林存之坐在座位上，望着她走上楼消失不见才收回了目光。鹿老先生全都看在眼里，嘴角掩饰不住的笑意。

　　经过大哥的门口，门是虚掩着的，她下意识的就停下了脚步，人都是这样的，只要听到自己的名字，总会很敏锐的捕捉到自己的耳朵里。声音压的很低在那儿对着电话说“鹿笙将来是要嫁出去的，家里的财产还不都是我的，你们还怕我没钱跟你们赌吗？等我今儿把老爷子哄高兴了，明儿我就拿着大把的钱来，再叫上桃华堂的姑娘，咱们老地方见......”

　　她不动声色的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将门锁上。她的大哥鹿鸣，是个出类拔萃的不成器，早早的就不念书了，不过家里人也不在乎有没有学问，像她父亲常说的话，他自己就没念过什么书，只上过几天私塾，家业到了他手里，还不是给打理的妥妥当当的。更何况现在家里就这么一个儿子，还不当宝贝似的供着。尽管不务正业天天跟那些纨绔子弟厮混在一起，进出这样那样的俱乐部，家里人也不过多的干涉他。

　　不久前在外面把一个女学生肚子给搞大了，人家父母都是知识分子，说什么条件都不答应，坚持要报官。后来还是家里拿了钱找了关系买通了官爷，这事儿才给压下去。事后人老实了几天后又开始往外跑，似乎是转性了，哄父亲说自己在外面跟朋友干事业。父亲还真以为他终于守的云开，儿子开始出息了，等着他磨练成材回来接手家业光宗耀祖。可父亲似乎忘了一句话，江山易改这本性是难移啊。果然......原来是干这个“事业”

　　不知道现在已经败掉了多少钱。这嫖和赌就像一对形影不离的情侣，总是在一块，无法分开似的。而且一旦沾上了，就跟吸、毒一样，很难戒掉，是万万碰不得的。鹿鸣这个名字，丁州市的人谁不认识，他是“名升面粉公司”老板唯一的儿子，有着丰厚的家产，只怕那场子上的人都垂涎着这只肥羊。赌场里水深，常常都是几个人合伙挖好坑，让一个人往里面跳，他就是往里跳的那个。赌徒都有那样的心理，就是输了还想再把输掉的赢回来，赢了又想再赢更多，然后越陷越深无法自拔。家里人要是知道他在外面干这个“事业”，不又得闹翻天。

　　鹿笙慵懒的靠在窗前，窗外面向下望去就可以看到一条柏油马路，马路旁还种的有一排排长青树，像守卫兵一样守护在那里。月亮已经早早的爬了上来，像一颗蜜蜡珠子一样躺在乌蓝色的丝绒布里。

　　萍儿顺着她的视线望了望窗外，想知道她在看什么这么入神，窗外漆黑一片并无什么，又接着开始收拾起了饭桌，说道“我看那位林公子是一表人才，和小姐倒是般配。”萍儿打小就跟着她，俩人虽是主仆身份，但关系亲似姐妹。鹿笙回过神来，走到花梨木梳妆台前坐下，双肘支在桌子上，呆呆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说道“你别瞎说。”萍儿说道“我可没有瞎说，我看的出来，那位林公子是看上小姐了。”停顿几秒接着说道：“小姐也该替自己挑个人了，刚好老爷夫人现在有这个心，以往对小姐都是不闻不问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都替小姐委屈，每天在这个家里都憋出病来了，本来身子就弱。”

　　鹿笙叹了一口气，想到这些年在这个家过的日子，泪水悄悄的就糊满了眼睛。她的哥哥跟她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她哥哥的生母早亡，她母亲嫁过来的时候他这个哥哥才五岁，她的母亲对他和自己亲生的别无二般，应该说是比对她这个亲生的还要好。父亲原就嫌她是个女儿身，刚出生的时候父亲连抱也没抱过，说这女儿啊就是赔钱货，将来还不是别人的。还是儿子好，养儿防老，将来家业也有人继承。这些都是她记事以后偶然听到那些婆子丫头们私下里嘀咕的。

　　家里的吃穿用度向来哥哥的是最好的，对她几乎都是不怎么过问的。小时候哥哥总喜欢跟她争东西，她有什么哥哥就争什么。每次她哭着去找母亲，接着就是一顿打，还对她说，不要跟哥哥争，哥哥想要就给他，不要惹哥哥生气。次数多了，她再也不会去找母亲哭诉了。

　　她只上完了中学，原是想继续念书，但父亲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读再多书也没用，即使她跪在园子里淋着大雨恳求也不让她去。事后还病了一段时间。她常常在心里想明明是在自己家，但过的却是寄人篱下的生活。她不是没有想过离开，可自己身子又弱，又没有能力养活自己，又能去哪里呢。

　　萍儿见鹿笙迟迟没再说话，透过镜子看到她又伤感了起来，怕又因此伤了身，便宽慰道：“小姐，当心身体，明天不是还要去约会吗？早点休息吧。”

　　鹿笙擦了擦眼泪，便立起身来向浴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