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里39号》晴天驻

27、二环里的贫民窟

　　上等人，人捧人；中等人，人比人；下等人，人踩人。

　　越是在社会里混得久了，李轩就越是看清楚了这一点。就像曾经的高考一样，你以为干掉了你同桌就算赢了全世界吗？肤浅、可笑、狭隘。这就是现在决定辞职了的他，重新来看这个工作了快一年的地方的全部想法。

　　每到年关，是很少有人辞职的。一是辛苦一年了，谁都想拿到个丰厚的年终奖；二是中国人向来都很重视春节，谁都想过个舒心安稳的年，跟家人在一起团团圆圆和和气气的。忙了一年了，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给自己和家人添堵。可谁让他已经对这里无欲无求了呢？又有几人知道他已经有了更好的去处呢？

　　都说忍能养福、勤能养财、诚能养友、忠能养禄。可是已经一次次地忍了、勤了、诚了，到头来又得到什么了呢？所以，请不要和此刻的他谈忠诚。从来就没有得到过的人，又有什么可失去的呢？

　　“哎呦，小李啊，你这可不好啊，大过年的要辞职，你这是在闹情绪吗？有什么不满意的，说来听听啊。”总监的胖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

　　“啊，没有啊，就是觉得这个行业实在是不太适合我，打算换工作了。”李轩平静地回答说。

　　“你还是对年终奖有意见吧？我都已经跟你说过了，年轻人眼光要放得长远一些，不要太计较眼前的得失啊。”呸，去你大爷的，你不计较得失，你怎么不去福利机构做慈善啊？陆哥倒是没计较，在你这儿当牛做马了七年，你倒是给了人家一个交代没啊？

　　“啊，我没什么可解释的了，我今天来就是要辞职的。”李轩决绝地递上了自己的辞职报告。

　　“年轻人，再好好考虑一下吧？你以为北京的工作很好找吗？你以为随随便便地就能成了大富翁吗？”一个公司不管有多少的关系户，终究还是需要能踏实干活儿的人。总监其实是欣赏李轩一直以来的工作态度的，肯吃苦也有方法，他真的不想放他走。但是，这个社会显然不是一两个人就能玩儿得转的。那个葛老师始终为难着这个小伙子，而他的地位在这里又是那么的重要，不会有谁为了一个无足重轻的小职员就去得罪他的。

　　每天都要讨好，要巴结，要站队，研究人甚至要比工作本身要花费更多的力气。私企完全不同于体制内的行业，体制内的人往往一份工作是要干上一辈子的。所以不论再大的矛盾，只要不是精神出了问题，表面的和平还是要维护的。而在私企里，今天所谓的哥们儿同事，明天很可能就会为了利益而反目成仇。大不了一句爷不伺候了，转身儿就走，这一辈子都不需要再见面了。所以，私企里的人和体制内的人比起来，往往是有活力的、有激情的，当然有时也是很绝情而不留余地的。

　　总监眼看着李轩的冷漠和决绝，终于也放弃了最后的挽留，让人事给他办理了离职手续……

　　自由了，好像好久都没有这么放松过了。自从大四开始实习，他似乎每天都被忙碌的工作、紧张的神经压迫着，不敢有丝毫的反抗更不敢懒惰。现在，终于在两份工作的间隙里，让他得到了这么一刻自由的呼吸，简直幸福得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他拿出手机发信息给正在上班儿的袁晓菲：“老婆，明天周末了，带你出去玩儿吧？我终于自由了！”

　　晓菲知道是他辞职了：“恭喜重返人间，我还在地狱煎熬。明天吗，我约了郝文艺啊，要不咱们一起去玩儿好了。让她也带上她的男朋友，咱们一起吧！”

　　第二天，四个年轻人约在了雍和宫前见面。

　　背着单反相机的郝文艺今天看起来真的很文艺，她的男朋友袁晓菲和李轩是第一次见，只觉得看着比较内向稳重，长得有点儿和年龄不符的老成。据说每次她男朋友和老板一起出差开会，不明两人身份的供应商们总会把手里重要的资料先递给郝文艺的男朋友，弄得他每次都既紧张又尴尬。不过后来次数多了，他和老板似乎也都习惯了这种错位。

　　“这里很灵的，我试过好多次了。”

　　郝文艺说的正是眼前著名的雍和宫，雍正皇帝继位前的旧邸，乾隆皇帝正出生于此。这里是北京最大的藏传佛教寺院，香火非常得旺盛。每年农历新年的前几天开始，就会有很多人在这里彻夜排队，只为了抢新年的头柱香。据说最长的一次，有个人竟然排了76个小时。袁晓菲不知道雍正帝和他著名的妃子们曾在这里都发生过什么爱恨纠葛，她也不知道眼前每一座大殿前一片片虔诚地跪拜下去的人们，心愿都达成了几何？据说许过的愿如果实现了，是要再来还愿的。可惜，多年后的袁晓菲却再也没回来过这里。每个人，每个神，也许都有他的无能为力……

　　“把你捧在手上，虔诚地焚香。
　　剪下一段烛光，将经纶点亮。
　　不求地久天长，只求在身旁。
　　累了醉倒温柔乡，轻轻地梵唱。
　　我用尽一生一世来将你供养，
　　只期盼你停住流转的目光。
　　苦海中飘荡着你旧时的模样，
　　一回头发现早已踏出了红尘万丈”
　　……

　　“晓菲，咱们去吃红豆双皮奶啊？”拜完了佛的郝文艺瞬间回到了人间，并恢复了同样吃货的本性。

　　“好呀好呀！”有好吃的，对于袁晓菲就是最来劲的事情。喜欢听王菲唱的红豆，也喜欢吃双皮奶上的红豆，她从来都不掩饰自己既小资又吃货的双重属性。

　　四个年轻人在老北京的二环胡同里转悠了起来，北京的冬天跟东北比起来还是非常温柔的。记得今年的第一场雪让办公室的南方同事们异常兴奋，袁晓菲只用眼睛随意瞥了一下说：“就这也好意思叫下雪？根本就是头皮屑。”

　　如今的胡同儿，为了美观整齐，外表看起来是大致相似的。只有偶尔没关紧大门儿的院子，总让人们忍不住好奇地窥探着里面最接地气的老北京人的生活。里面的人貌似也是常年都被看惯了的，所以完全不在意院儿外的各种打量。该在院子里洗衣服就洗衣服，该拾掇自行车就拾掇自行车。

　　据说北京市为了保留二环里的胡同文化，以后都不再拆迁了。这可着实坑苦了住在四合院儿里的还没赶得上拆迁的北京土著们，也成就了闻名全国的“二环里的贫民窟”。他们住在全中国最昂贵的土地上，那可是帝都的二环里啊。散着步就到了王府井，买个早点都能路过雍和宫，遛个狗就已经跑到地坛去了。可是他们平均每一家只有二三十平米，每天都必须生火烧煤，连上个厕所都是胡同里公共的，过着绝大多数中国人都早已经摆脱掉了的平房生活，这到底算是一种荣耀还是悲哀呢？

　　袁晓菲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看过一个老北京的电视剧，叫做“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讲的就是四合院儿里的故事。让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因为住房过于紧张，张大民和他媳妇儿睡的床中间竟然有一棵大树。她无从考证故事的真实性，但是此刻她时不时往里看到的情景，和电视剧里演的真的相差无多。每家平均只有三十平，即便一平米补偿十万，也不过是区区三百万，完全不足以让几代同堂的老北京人在外环重置一个像样的家啊！

　　所以，“北京土著”这几个字，未必就代表着拆二代和土豪。这地方，有钱人肯定是有很多，但是现在看来住在贫民窟里的人也着实是不少啊。祖上只留下这么一套小平房，又该靠什么才能大翻身呢？

　　“既然今天逛的是老北京胡同，那咱们就吃个有地方特色的吧，东来顺儿怎么样？”郝文艺的提议马上得到了大家的认同。

　　这是袁晓菲第一次见到这种很有特色的漂亮的景泰蓝火锅，当然更漂亮的是它的价格，一个锅底一百多，四个人随随便便吃完就花掉了六百块。

　　作为一个北京人，郝文艺的老公开口了：“其实我们本地人是不怎么吃东来顺儿和全聚德的，它们名声在外，主要是挣外地人的钱的，价格简直贵得没有任何道理。比如从小儿，我们家每次吃烤鸭只会去天外天或者便宜坊，吊炉的焖炉的都很好，完全不比全聚德的差，而且是老百姓可以合理消费的地方。”

　　袁晓菲看着眼前的理工男一板一眼地讲着他们北京人的消费习惯，不禁想起了上次郝文艺跟她说过的关于理工男的趣事儿：有一天，郝文艺心血来潮地在床边点了一个香薰蜡烛，半天她男朋友都有没什么反应，于是她就把四个都给点上了。过了好一会儿，理工男终于慢悠悠地开口了：“你点第一个蜡烛的时候我就忍着没说，蜡烛燃烧需要充足的氧气，同时会让周围的空气变得越来越稀薄。你看现在你点了这么多，咱们俩可能用不了多久就会窒息的……”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吃完饭的四个人又在周围转了转，随后就各自回家了。一天逛下来也真是够累的，但是袁晓菲觉得很值得，她今天似乎更了解北京了。这儿注定了会是一个让她又爱又恨难以割舍的地方，那就慢慢地去经历吧。总有一天，冷漠的人，谢谢你们曾经看轻我，让我拥有好故事可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