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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三寸日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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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泽勋坐在车上盯着远处的暗暗的路灯,面带疲倦,闭着眼熟悉地摸出了暗格里的长方形烟盒和黑色打火机。
他抽的烟都是口味比较冲的,因为喜欢烟雾弥漫过喉腔的灼热与冰凉,吸进来呼出去,都是不一样的新世界。但是那一份略带着陌生而灼烫的感觉,是那个人教他体验的。
他抽的第一口烟,是那个叫做余扬清的女人给他的。他从小家教严,家中规矩多,父亲母亲也不会给他惯着些坏毛病。不过看在他李家长子的身份,大概所有人都会照着他的意思行事,可是她不一样,她没有规矩,不懂礼数,从不按照规矩做事,像个不经世事的野孩子。就如他初见她时,便觉得特别新鲜,好玩,有趣。
那个人就像正晌午的太阳扎眼地明晃晃照在了水泥地板上,滚烫得就要冒出烟来,就像那光爬上了他的每一寸肌?肤,令人疼痛,令人窒息,令人难忘。
当她穿着白色的校服从大礼堂的台上跳下来,颤抖地握住他的手,脸上带着些许复杂但又露出了不正经意味的笑容,问他要不要做她的男朋友的时候,他就想到了他吸得那第一口烟。躲在阴凉处眯着眼的他,只记住了那个带着略带着夏日灼热气息的白色衣角。
思复至此,李泽勋手指间夹的那只烟已快燃到了尽头,最后的零星火点扑闪扑闪即将投向寂寂黑夜。
李泽勋刚刚去周燕的新场喝了些酒,他有些烦闷,周燕便陪他喝了几杯,周燕有好几次欲言又止,也看得出李泽勋的有些不对劲。
“阿勋,别喝了,过会儿你别开车了,我叫人送你回去。”周燕的手盖住了李泽勋手中的杯口。
“燕儿,还是你好。游戏人间,潇潇洒洒,没有烦恼。”李泽勋口中似乎含糊不清地咀嚼着这些词句,迷醉般尽情饮尽杯中的苦艾酒。
“没有烦恼么?”,周燕小声噗嗤笑了一声,转动半旧的尾戒反问了自己一句,“我的烦恼可不比你少。”
“振作精神,阿勋,怎么就这样的流言蜚语就把你打趴下去了。”周燕搂着自个兄弟的肩头。
“燕儿呀燕儿,太难了。”李泽勋长叹了口气,“你不知道,我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
“听我一句劝,趁早跟施家老二断了吧,施越泽从来都是狼子野心,而他施家也不是什么好货色,打蛇还顺势缠了上来,还想在你肩头开花结果。过些日子,你就结婚了,好好收收心,对宁雅好一点。”
“我跟你兄弟这么多年,见过你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我也知道她们都想在你身上捞点什么,就连那个施家老二也不例外。宁雅,她从小对你一心一意,这么多年也是完完全全为你着想。”
“周燕,连你也成了她的说客了吗?”
“我只是为你两不值,你和宁雅相伴太久了,有时候人的爱和恨都融为一体了,会分不清。我们这些旁人却看得很清楚,有些误会现在不说清的话,成了心结,到最后恐怕难解。”
“阿勋,没有人会心甘情愿等一个否定的答案等一辈子。我怕,有一天你会后悔。”
“别说了,燕儿,别说了。”李泽勋指节分明的大手缓缓盖在自己闭着的双眼上。
“李总,现在是要回您新家那边么?”周燕派了常年跟在自己身边的司机送李泽勋回家。
“送我回李家大宅。”
“不,先别直接回去,在市郊绕两圈再回去。”
李泽勋再次合上眼,他拉下一点点车窗,让夜里的凉风透过窄窄的缝隙吹了进来,扬起来他额前细碎的头发。
李泽勋的脑海里忽然闯进了施妤的身影,跟那个人七八成相似的女孩。
他承认,自从那个人死后,他醉生梦死过一段时间,对酒精上了瘾,对一切都像是没了兴趣。后来他在路上偶然间碰见了一个女人,他愣住了,那个人就跟那个人的眼睛有六七成相似,那双眼睛仿佛是那个人在真真切切望着自己似的。他自己就开始有意识地寻找与那个人长得相似的女人,先是眼睛,嘴巴,鼻子,后来是背影,笑容,打扮,他都真切地希望在她们身上找到当初那份灼热炙痛的感觉。
李泽勋知道呆在自己身边的女人都是有所图,金钱,荣耀或地位,或许少数的还带着爱,到最后还痴心妄想地希望能在他心里留下一个重要的位置,不过他也不在意,因为这些女人他也没怎么上心,他也只是仅仅想找到与那个人长的相似的女伴而已,各取所需罢了。
他了解施妤一开始接近他的意图,施妤当初和她的伙伴们打赌在酒会上能钓上他,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般愿者上钩,毕竟施妤是这么多年来他遇见过最像余扬清相貌的,他心里一点也不想错过。
正如传闻中的,施妤的确是被家里保护得很好的娇娇小姐,不知世故,天真烂漫,娇蛮无知。虚荣,拜金,偶尔会像个小孩儿一样疯狂地吃他的醋,有时也会借着他的名声在重海横着走,这些他都能容忍,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能私下暗自帮她收拾残局。但是,当她私底下派人去调查夏宁雅的时候,他第一次对这个女孩动怒了,这已经碰到了他最要害的底线,因为世界上没有人可以碰夏宁雅。
不知施妤是有意或是无意的,她总会在他的面前提起夏宁雅和夏家,他不由得警惕了起来,或许他面前这个看似不懂事的娇蛮大小姐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无害。
施妤相貌与那个人有六七分相似,个性也有六七分相似,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六七分相似的程度永远也只能是个赝品。水中月似云中月,眼前人非心上人,施妤数次恣意试探他的底线,他渐渐烦了,慢慢减少了与她见面的机会,也对她挑明这段关系已经不适合在进行下去。
只不过他没想到她会以决绝的形式要求他留下,他向来讨厌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挽留把戏,但是当他见到浴缸里血染的施妤时,多年前那张倔强的脸一瞬间仿佛与她重合了,一时间他分不清谁是谁谁是她,那个人也曾经用这样决绝的,哀伤的眼睛望过自己,然后从天台一跃而下,就如同一滴水匆忙滴在了炎夏烤的冒烟的水泥地上,滴答一声转瞬消失不见。
他迟疑了,他问自己是否已经深爱这个女人爱到了骨子里,但自己一点都没有发现。
是否那张脸已成为了他的心魔,他的执念。
他不想再去经历一遍,不想再一次克服自己的心魔,不想再一次体会自己握不住命运的感觉。
迷迷糊糊间,李泽勋梦见了没扩建之前李家大院里的玻璃花房,夏天的花园草木茂盛,母亲亲手种下的白色蔷薇缠绕在乌木架子上层层绽开随风轻晃,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散着头发小女孩在一旁,微微笑着,胆怯又害羞抓着自己的衣角,季夏的阳光纷纷落在她的身上。
他看清了她的脸,想叫出她的名字,却发现自己张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他万分焦急地想上前去拉着她的手,她怯怯地又站得远了些,神情明媚地歪着脑袋开朗地盯着他笑着,她对着他伸出一只手。小姑娘似乎见他许久没有响动,她便一直等着等着,过了好久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慢慢低下头,抬头时脸上挂住一些苦涩。
小女孩忽然虔诚望向他,嘴角忽然绽开一个最灿烂的笑容,好像这整个夏天最耀眼的阳光,好像这一瞬间会永远停留在他的心上。她眯着眼笑着向他挥手告别,李泽勋忙得想上前却发现自己的腿脚想被紧紧禁锢一般怎么也动弹不了。
告别的时候小女孩依依不舍回看了他一眼,白瘦的小手攥得裙角发红,她的左手低垂着朝他的方向缓缓地摇了摇,像是给自己坚定了什么目标一样,慢慢转身走向了花丛小径的深处。随着小女孩的身影渐渐消散不见,他胸口窒得一疼,低头发现原来是身上左上角那块地方仿佛被夏季的炙热烫得生疼,似乎能听见那个地方被炙烫破了许多小孔被夏季的大风吹得嘶嘶作响。
一场疼痛,他的心脏像被人紧紧地抓住,狠狠扯下来扔在了糙砺的地上,他快要窒息了。
“少爷?少爷,到家了。”耳边传来柔和年老的声音。
李泽勋长吁了一口气,警觉地睁开眼,抬眼发现原来是自己的管家赵叔打开了车门,半弯着身子微微探进车门轻轻喊他。
“我睡了多久?”李泽勋扶额,刚刚在周燕那里喝的酒现在慢慢冲上头,晕得很。
“少爷您喝酒了吧?”赵叔笑眯着眼像看着自己晚归家的孩子一样,为他拂去一天忙碌的风尘。
“您等很久了吧?”
“不久,少爷您的车刚刚到。”
“赵叔,以后别在外边等我了,您年级大了,久站着对您的膝盖不好。前年不是才做过手术吗?”
赵叔笑着点头,一手接过了李泽勋递过来的衣服,一边细致地轻拍了拍衣上的褶皱。
“我爸妈都在家吗?”李泽勋若有所思地望着李家大宅乌黑色的木门,轻声问了管家赵叔一句。
“太太一吃完晚饭就走了,听秦妈说今晚太太是要去宁中医那里,听说是拿几幅补药,要给宁雅小姐好好养养身子。不容易,宁雅小姐从小就身子落下许多毛病,现在好不容易抢救回来,太太她也是心疼得不得了。”
“是啊。”李泽勋重重地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
“老爷一直在书房等你。”
“告诉我爸,今晚我喝了酒。”李泽勋丢下一句话转身向楼梯走去,独留下管家赵叔一人。
另一头,一个庄严肃穆的中年男人一直站在过道里的黑暗中,像是李家大厅里那一座古老而又沉重的落地漆黑大钟。那双乌黑又矍铄的眼一直在望着那个走向高处的年轻人。
“泽勋,我有话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