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然渡偏舟》临枭

2、夜来客2

　　老纪瞥了眼那手里头还拎着个臭烘烘的狐狸头的大夫，像是没什么事发生过似的打了个哈欠。依旧是有气无力的腔调，却又不像方才那般阴沉沉的，像个真真正正的客栈小二，“哦，您俩原来认识的啊！”
　　老纪抬了抬松弛的眼皮，眼里的审视随着哈欠一闪而过。
　　“是的啊！”那蓝衣的少年一边应着，一边看向卫大夫。
　　于是卫大夫也礼节性地看着他，两个人安静如鸡地对视了小半会儿，卫大夫面对着少年砸吧砸吧的大眼睛，实在看不出来他想干嘛，“小少爷……”
　　小少爷两眼咕噜一转，“哦，我忘了。”
　　卫大夫，也就是卫四郎淡然一笑，“你忘了什么？”
　　“我忘了我想说什么。”
　　老纪嘴角一抽。
　　“旁的不说，”卫四郎敛了神色，漫不经心地朝着老纪的方向眯了一眼，“您是怎么到了此处，又是怎么认识了这位……”
　　他顿了顿，“不太普普通通的店小二？”
　　老纪听到这句话也就明白了这位卫大夫的意思，慢悠悠地漂了句，没声没息像只游魂似的上了楼，“行，俩位慢聊，我就先退下了，大半夜的怕弄出来什么声响叨唠了您们，就索性把门把闩上啊……”
　　“老纪！那你好睡！”
　　老纪没回话，也不知道听到没听到，依着卫四郎的看法，多半是怕这位少爷回一句说十句，人就走不成了。
　　“您怎么没和公子一起……走散了？你瞎跑迷路了？还是你是被人绑到这儿的……”
　　讲真，卫四郎丝毫不怀疑眼前的这位主就是那种被人骗得找不到北，还能被忽悠着被卖了还帮忙数钱的货色！
　　“不是！”
　　“哪个不是了就……”
　　“不是，不是！不是和表哥一起！”小少爷这下子就更兴奋了，跟刚拆了家的某种西域特产三把火狗子一个样，发尖里头都透着股“我超厉害，我变强了”的得瑟劲儿，“我俩自己来的！”
　　“你自己来的？”卫四郎心中一窒，竟然觉得幽幽的凉气爬上了脚底。
　　“我和……我一个人一路从京都来的！你说，万一我没来，表兄会多～孤单哪！表兄忘了告诉我，我就自己来了！”
　　“哦，那您还真能耐！”卫四郎皮笑肉不笑地说，听见那个“多～”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地，“那方小姐呢？”
　　“什么方小姐啊……”
　　“小少爷！”
　　卫四郎气不打一处来，虽说压低了声音，里头的怒意却半分没见少。
　　“诶！”明悠下意识就应了。
　　“别给我打马虎眼！你都在这了，方小姐会没来？”卫四郎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估模着是公子准备南下时不知道哪里露了风声被这俩小祖宗晓得了。这俩人又粘公子粘得像俩块人形牛皮糖，自然不会有老老实实地呆在京都的一说。
　　俩人必定是偷偷地打好了小算盘，准备着偷偷溜上公子的马车，而现在不见方程，也不知公子在何处，多半是这俩人被公子发现后，仍旧贼心不死，又使计偷偷溜了出来，便一路毛毛躁躁地瞎猫碰上死耗子撞到了此处。
　　也不一定，既然能打听到南下的相关，那完完整整打听到南下的目的地也就不会是难事。
　　……但凡是这个得点宠，稍微受点那一位的重视，哪能溜得出来！又哪里还有这破事！
　　卫四郎想到此处更是牙一疼！
　　但目前更关键的是——是谁把这风声传了出来，又有多少人知道此次南下的事，知道的多或少……那些个蠢蠢欲动的是否在布着局，亦或是已经在请君入瓮了。
　　而最难以预料的，是公子也联系不上了！并非是不足以让他放心，而是这临川的好风光太过诡秘，变数太多，又徒增了俩个顶天大麻烦……
　　“方程呢？”卫四郎用手使劲按了按太阳穴，他脑壳跳得慌！
　　“没……我……”贺明悠不敢直视他，眼睫一下一下地颤动，不安地捏着大腿。
　　看得卫四郎更是火气难浇。
　　“你真是……人方程是个姑娘家家！你就带着她乱跑啊？人姑娘家的清誉呢，你也不顾！关键是还跑这八竿子打不着的提着灯笼都找不到的犄角旮旯，安全吗？你也不顾！你们是什么人啊！你是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哪？还是不知道自个什么身份啊？”
　　“……知道……方程……对不住……我们是…我们是想和表哥一同……”
　　贺明悠的脸上惨白惨白的，这家伙此时才知晓了事情的严重性，一双猫眼可怜巴巴的半闭着。
　　“一同！少爷，再不济，你是有身份的人。许多事，你是不能做的。”卫大夫深叹一口气。
　　“卫大夫，方程去找哥了。”贺明悠抿着下唇，缓缓开口，倒是有了几分稍稍的慎重模样，“我和她一路从京都来，但其实我俩身上带着的银两在禹州附近便没了，但是在禹州遇到了叶老板和老纪，我们又听闻了表哥在临川的消息，便搭伙着来了此地。”
　　“方小姐呢？”
　　“但是！但是啊！方程是和叶老板一起的，叶老板虽然人黑心了一点，但是个好人。”
　　“……好人？呵……”卫四郎气得脑门突突的疼，“你倒是讲讲这黑商怎么个好人！”
　　贺明悠眼睫间目光飘忽不定，“就……就那样认识的。”
　　卫四郎呵呵冷笑，后槽牙咯咯作响，像从脚趾缝里发出的声音。
　　“哪样认识的？杀人放火、奸淫掳掠……英雄救美？”
　　“嗯。”
　　“……”
　　卫四郎此刻是有那么一点想杀人犯法的。
　　“诶……卫大夫……也不完全是……”
　　——吱呀
　　卫四郎和贺明悠朝着声源处暗暗打量，却发现是老纪点着他那柄晃晃悠悠的老古董油灯，从某个不知名旮旯里钻出来。
　　老纪也没搭理这俩人的目光，只是撇撇嘴，对贺明悠不无绝望地说，“叶老板明日即归程。”
　　老纪绕过了贺明悠，把那盏“人老珠黄”的老古董缓缓置于老旧的柜台上头，眸间闪过一瞬间锐利而深沉的探究情绪，而后对着卫四郎凉幽幽地开口：“您放心，那位方小姐在我们掌柜护送下，是万万不会出事的。”
　　贺明悠低垂着眼眸，怀里抱着他钟爱的那柄锻刀，听着老纪的话，这个十五岁的傻子像是被雷结结实实劈了一般——
　　贺明悠猛一抬头，“对了！老纪！”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份皱巴巴的信——或许用纸条来说更适合，“方才我去朱先生那里，他给了我一封信！”
　　卫大夫心里恨铁不成钢，气得牙痒痒，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位是如何生出贺明悠这个缺心眼儿的傻瓜蛋的！
　　老纪慢悠悠接过了这信封，定睛一看这字迹东倒西歪，模模糊糊看得出是一句——“三日即归。”他撇一撇嘴，心里暗自一算，哟嚯，按里程不就是今日便能到吗！此时又偏生巧的很，那门很是配合的嘎吱一声——
　　门外头就有东西开始叫唤，“几日不曾回来，这门便认不得人了。”
　　那东西马不停蹄地又哀叹着，“这世道物是人非，人情冷暖，何况门呢？”
　　“叶老板，节哀。”此时另一道声音响起，这俩道声音让贺明悠蹦哒起来——
　　“方程！方程！”
　　这少爷麻溜地拉开了门，眼睛砸吧砸吧着，后头的尾巴恨不得有了形，朝着门外射去，“方程！方程你渴你饿吗？你累吗？你和叶老板见着我哥了吗？”
　　那系着马匹的人低垂眼眸，满心失望，“连影子也没看到……”
　　贺少爷顿时变成霜打的茄子，但是忽的又乐了起来，“方程你可知道！卫大夫碰巧也路经此地，我们与他一同，绝对不日便能与哥哥会合！”
　　那破烂烂门口杵着位身高八尺的好男儿，摇着柄文绉绉的纸扇，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是方才伤春悲秋哀叹世道艰难世风日下的那一位，这好男儿见着了贺小少爷如同黄鼠狼见了鸡崽子，微微一笑，“傻小子，给你阿姊搭把手去。”
　　“谁是傻小子，我是傻小子，你就是老乌龟！”贺少爷翻了个白眼，而后又像出笼般疾跑到方程身旁，又是示威似的冲那身影举了举拳头，“我才懒得理他！”
　　方程已经将马匹系住，正将头上的纱帽取下，听见贺明悠的话，皱着鼻子摇摇头，“幼稚鬼一个！”
　　那黑心肝的摇着扇子，使唤了人便俩耳不闻悠悠然然飘进了这摇摇晃晃的破客栈，留着一扇残缺的木门和作怪的阴风俩相对应。
　　贺明悠叽叽喳喳地围着方程，将叶老板狠狠唾弃了一遍，左右是乌龟王八狐狸猪狗的翻来倒去，
　　方程将取下的纱帽递给他，又轻轻敲了敲贺明悠的前额，抱着手臂笑道，“我看叶老板说的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