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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噩梦 ...

  •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不知不觉,已是三更。

      杜清菡自打午时睡下,就没起来。乔冉便在屋子里呆坐到了现在。

      打开窗子,月光将整个院子照的通明,柳树的枝叶垂到窗边,触手可折。曲折石阶小路向远处延伸直达老爷夫人们的宅院,来到杜府两年了,她不记得多少次入夜后一个人就这样呆呆的坐着。

      正入神时,一只白鸽熟练的落在她的窗前,她抓起鸽子在脸上使劲蹭了几下,“啊九,想你了!”

      将鸽子腿上的信取出来打开,一行清秀的字迹有些刺眼,“吾儿身体可好?近日天气转凉,恐头疼病发作,需及时服药,勿让爹娘挂念。"

      信是主人传的,为了不引人怀疑,他们之间书信都伪装成家书。

      看完乔冉迅速回到桌前提笔写着“爹娘勿念,儿服药已多时,相信不久头疾便会痊愈。”

      放走了啊九,她这才躺下睡去。

      梦里年幼的乔冉抱着爹爹的腿要一起去上朝,爹爹掐了掐她的小脸许诺道“绣儿乖,下了朝给你买最爱吃的杨梅。”

      紧接着一群人黑衣人闯入府里,见人便杀,地上墙上血溅了一层又一层,倒下身体上满是殷红,空气里弥漫着腥咸的味道,她蜷缩在床下,双手捂着耳朵尽量将凄惨的叫声隔开,却还是吓得瑟瑟发抖。

      乔冉下意识地告诉自己这是梦,这么多年她还是无法从这个梦魇逃离。面对着满
      遍地亲人的尸首,她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

      “小冉,小冉醒醒……怎么又做噩梦了?”

      乔冉睁开眼,见杜清菡坐在床边摇着自己的胳膊,一双杏眼瞪的浑圆,她急忙坐起来擦干眼泪道:“小姐怎么起的这么早?”

      “你可是忘了,今儿飞羽少爷要来补送聘礼,快帮我梳洗打扮!”

      见杜清菡一副娇羞的模样,乔冉打趣道:“原来是夫婿要来了,难怪我家小姐紧张的连病都好了!不过听说欧阳少爷最近被送去军营历练,成亲后与小姐恐怕也少不了两地分离,您这般喜欢他,日后可是要饱受相思之苦了!’

      ‘小冉,你不要笑我了!’

      ‘好好好,不说就不说,奴婢这就去打水给您梳洗,保证您未来的夫君见了从此对小姐朝思暮念!’

      乔冉手脚麻利,一会儿的功夫就将杜小姐的乌黑发丝束好,又帮杜小姐戴上她最爱的蝴蝶发簪和琉璃莲花吊坠。

      杜清菡对着镜子笑了笑,忽然又满脸落寞,她转头问道:‘我...是不是看起来特别没精神?’

      她从小就虚弱不堪,如雪的肌肤本来就鲜少有血色,今儿风寒虽稍稍好了些,可这脸色还是如半枯的娇花般憔悴。况且连日与家人商议繁琐的出嫁事宜,又重新改了喜服的样式,已是许久未好好休息了。

      “没关系,奴婢有办法!”乔冉忽然想起什么,跑到床边从枕头下的盒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罐,她打开盖子用帕子浅浅沾了下红色粉末,涂在在杜小姐的脸颊。

      杜清菡又看了一眼镜子,整个人看起来确实比刚刚精神了好几倍。今日这妆容端庄素雅,胭脂色调自然,散出的香不仅清新怡人,更有提神静心的效果。

      “小冉,这么好用胭脂你在哪里买的?”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小罐子,顿时觉得脸有些烫。这胭脂来历有些尴尬,当初本打算随手扔掉,奈何盒子上刻着“梵香阁”三字,是连宫里妃子见了也会红眼的稀罕品,丢了怕是遭天谴的。还好今日用在杜清菡的脸上,总算没暴殄天物。

      胭脂来历虽不能如实说,可小姐问了,还是要应付交待一下,她想了想笑着回道:“这几年呀天下太平,长安城更是越来越繁华了,吃的用的样子多就不说了,胭脂水粉,绫罗绸缎更让人眼花缭乱!奴婢常出府给您置办东西,这就是偶然得的,若小姐喜欢就送您,反正我一个下人,平时也用不上!”

      杜清菡握住乔冉的手安慰道:“你知道的,我从未把你当下人,你自己也不能这么想。待婚礼过了安顿下来,我就去求爹爹,许你个好人家,你也该有自己的生活。”

      乔冉一笑,“奴婢此生不嫁人!”

      “哪有女子不嫁人的道理,难不成你要陪我这病秧子一辈子!”

      乔冉摸了摸腕上的红豆腕带道:“奴婢在老家有个青梅竹马的,前年过世了,奴婢与他虽无婚约,却早已互许终身。他走那天奴婢便立誓此生不嫁!”

      杜清菡听完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后背,“情爱之殇最灼人,苦了你了!”

      她看了一眼杜清菡,这女子生来就心善,又是个让她心生歉意的人!从前她自问生平对不住的人只有流觞,而今又平添了一位,着实令人伤神。

      两年前乔冉佯装被主人赶出府流落街头,昏倒在去庙会拜佛的杜小姐轿子前,杜清菡将她收为贴身丫头,精心养了她好一阵子。杜清菡说女孩儿就该有女孩儿家的样子,闲下来便会教乔冉琴棋书画,奈何她悟性不高,又没什么进取心,总是学不好。

      乔冉记得,她扯断了五次琴弦,才勉强弹出一小段调子。初次学刺绣,图样上一对鸳鸯在戏水,乔冉仔细端详了一番,得出的结论是这两只鸭子在争食,她着实看不出这图有什么雅致意境,只觉得一针下去,手指疼的要命,然后便立誓再不碰女红。众多科目里只有书倒算是得心应手,后来杜清菡终于明白何为取舍,从此只教她练字画画了。

      杜清菡的情意,她都看在眼记在心。有几次乔冉差点脱口而出,这次欧阳和杜家的联姻,是朝堂一几个重臣联手策划的。杜家垄断了长安好几门买卖,是块惹眼的肥肉。欧阳将军一门则是挡了一些年轻武将的晋升之路。两年间杜家被算计,暗地里做了几庄兵器生意,此番联姻后,便会有人伺机诬陷欧阳家谋反,两个家族的命运已是岌岌可危。

      乔冉曾想若是杜清菡执意不嫁,这场危机便也能不攻自破。但阴差阳错,杜小姐儿时曾偶然遇见欧阳三公子,从此一见钟情,这门亲事恰是她梦寐以求的。

      欧阳公子到……彼时门外有人通传。

      “如意郎君来了,小姐出去看看吧!”

      两人正要出门,欧阳飞羽已跨步先迈了进来和她们打了个照面,杜清菡脸颊顿时红了。乔冉见此情景直接把嘴巴凑到杜清菡耳边小声说道:“小姐,您的脸都红了,早知如此,不如不浪费那宝贝胭脂。”

      杜清菡羞涩一笑,却暗地里轻轻掐了一下乔冉的胳膊,乔冉这才收了笑看向欧阳飞羽。

      对于欧阳飞羽一切,乔冉早已了如指掌,只是这本人她倒是头回得见。

      欧阳飞羽身着深蓝长袍,在衣服的映衬下皮肤显得十分白皙,面庞清冷,剑眉大眼,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英气。高挑清瘦的身形,一看便是习武之人,只是俊俏的脸上少了几分威严。大概年纪轻还没立什么军功,纵使家里根基深厚,他在军中也只牟了一小小的振威副尉一职。

      乔冉突然觉得,杜清菡爱慕他也许并非一时冲动。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反过来翩翩公子,美人神往也是人之常情。可惜此人行事不稳重,常常惹事生非,实在算不得良人。

      “清菡姑娘,今日冒昧到访,多有得罪!”欧阳飞羽说罢拱手行礼。

      “公子客气了,里面请,我备了点茶点,若是不忙可以小坐片刻!”

      “不必麻烦,大婚之前本不该来叨扰,但母亲大人嘱咐我一定亲手把这个交给你!”说罢欧阳飞羽拿出一个精美的锦盒。

      杜清菡接过锦盒打开来看,红色的锦缎包裹着一对厚重的黄金凤碉手镯,工艺十分精美。

      “这是?”

      “这是家母祖上传下来的陪嫁之物,之前不知放在何处,昨日才找到的。镯子虽不贵重倒也有些来头,其中故事日后有机会我再讲与你听。母亲希望大婚之日你能带着,长辈的心意不好拒绝,只能委屈清菡姑娘了。”

      “清菡记下了,还劳烦公子替我谢过夫人。”

      “东西带到,我也告辞了。”他一个转身,雷厉风行,乌黑的发丝被微风吹到肩后,背影好不销魂,引得杜清菡看入了神。

      “小姐,你脖子不酸么?”

      杜清菡被乔冉这么一惊才回过神,她把锦盒抱在胸前,露出一对梨涡。

      乔冉却笑不出来,因为杜小姐的婚期真的到了。

      八月初六,诸事皆宜,是个好日子,可吉日就一定事事顺心如意么?人们做什么事都喜欢选日子生怕有什么意外,哪知大多时候,总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大婚前夜,乔冉站在窗前整夜没合眼。她忆着两年来和杜清菡的过往,心中五味杂陈,着实难受。

      杜清菡大概也是整夜未眠,但是精神特别好,许是终于要嫁给爱慕之人的缘故。

      乔冉伺候杜清菡沐浴,又等负责梳头的婆子们到了,才在门外的长廊静下来坐了一会儿。

      屋里婆子的声音响起:一梳梳到尾;二梳姑娘白发齐眉;三梳姑娘儿孙满地……啪……

      玉梳子落地破裂的声音让满屋子聒噪瞬间停止了,乔冉进屋时,杜清菡和年长的婆子都被这不吉利的兆头惊到了。乔冉知道杜清菡等这一天很久了,就算日后要落难,那也是日后的事,今天务必让她有个美满的结局。

      她抓起杜清菡冰冷的手安慰道:“您和姑爷自幼相识是天定的缘分,小姐又心善积了那么多德,没什么可担心的。如果说非要担心,有件事确实该想想!欧阳公子那么爱惹事,日后若生的小少爷都像他,那该如何。所以小姐要多生女儿,都随您才好。”

      杜清菡听完浅浅一笑,“我日后会好好想的。”

      “那……奴婢这就帮您梳头!”乔冉拿出一把新的梳子继续帮杜小姐梳头。喜婆被抢了差事很是不高兴,但刚刚犯了大忌却也不敢再乱说话,于是站在一旁恭恭敬敬的给乔冉打下手。这新娘发髻极其复杂,乔冉并不擅长,首饰还未戴,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人群中新郎官欧阳飞羽格外显眼,他身着大红色喜袍,身下是一匹乌黑色的高头大马,唤作凌云。

      凌云全身乌黑未有一丝杂色,只是额前有块白色云朵状印记,十分好辨认,据说这马极通人性,两年前欧阳飞羽闯下一桩祸事,凌云驮着昏迷的他跳过一个深涯救他一命。后来欧阳家都把凌云当恩人般贡着。今天是个良辰吉日,它自然要陪着主人的。

      按习俗来说,新郎官并不用参与迎亲。只是欧阳家为了表示对这门亲事的重视,主动提出让欧阳飞羽上门迎亲,杜家也很是满意。

      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过后,喜庆的喇叭小调再次响起,一众人挤进院子,平日里宽敞的院落片刻已被堵得水泄不通,一群年轻的公子挤进前排,排好一字队形,停了奏乐开_始齐声念道:

      飞鸟盘空来道喜,
      羽扇佳人着绿衣。
      清清池水映日碧,
      菡出淤泥不沾泥。
      白驹过隙吉时短,
      头面胭脂莫挑剔。
      偕子之手长久久,
      老树白茶共依依。

      屋里的小丫头们何时见过如此大的阵仗,被门外一群年轻的公子哥儿一闹,早已乱做一团。

      诗读到第二遍,杜清菡的表姐忽然一笑,开口道:“妹婿对清菡当真是上心,初听这催妆诗听不出什么蹊跷,这再听一次才发现竟是一首藏头诗,若把每句首字连起来念…岂不就是…”

      只听屋里一群小丫头恍然大悟,接着齐声说道:“飞羽清菡,白头偕老…”

      妙龄女子的声音格外清脆,众人齐声念完屋外面的人自然也听得清清楚楚,见里面的人已识破诗中玄机,年轻的公子哥儿们着实兴奋,院子瞬间也乱的如一锅沸腾的粥。

      杜清菡听完浅浅一笑,铜镜里佳人一对梨涡微现,无比娇羞。

      原以为门外这群公子哥儿闹闹也就算了,哪知大伙都起了兴致,这催妆诗作的是一首接一首,院子里气氛已不似接亲模样,倒像是办了一场热闹诗词切磋大会,大家平日在私塾时怕是都不曾如此用功!

      乔冉被催的急躁,最后的一组钗子怎么插也插不对位置,她扭头对着身边一个小丫头说道:“小喜,跟门外那群小子说别喊了!”

      小喜连忙晃着脑袋,“我害怕…”,其它小丫头们相互看了几眼,也纷纷将小脑袋耷拉下来。

      彼时门外又大声念道:

      芙蓉清水洗纤尘,
      无须粉黛画眉芯。
      春宵一夜何其短,
      莫用胭脂换黄金。

      之后,一众人嬉笑起哄。

      乔冉此刻有些忍无可忍,若是开始的几首诗还有些诚意,到后面已经有些放肆,带着几分调戏的意味。她摇摇头放下手中凤头叉子,推开门对外面的人大声吓道:“都闭嘴,清菡小姐马上出来,谁若再念些乌七八糟的诗,就让家丁把这筐酸梅子塞它嘴里!”说完转身回了屋里。

      门外一群人都愣了一阵子,半晌才小声议论道,这丫头的泼辣劲儿可不随她主子。有人推了推欧阳飞羽:“这性子跟你合适,日后收了做个妾也不错!”欧阳飞羽听罢笑了笑便不再说话。

      不一会儿的功夫门打开了,众人簇拥着杜清菡,身后跟着成群的丫头抱着陪嫁之物,乔冉扶着杜清菡上了马车,就跟在轿子后面。路两旁挤满了人,比集市还热闹。杜府和欧阳家离得远,乔冉觉得走了很久,腿都酸了也没见到欧阳家的大门。连日折腾没能好好休息,身子有些虚,再加上天气闷热,背后汗早已浸透了衣赏。半晌她听得不远处鞭炮轰鸣,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乔冉扶着杜小姐下了马车,跨过大门口的马鞍,进入了欧阳大宅。院内宾客们见新娘子到了都围了上来。小孩子们围着新娘子跑来跑去,讨了喜糖和喜钱才肯离去。

      杜清菡团扇遮面,一路身子紧绷着有些紧张,尤其是来到火盆前,迟迟不肯跨,因她自小对火就十分畏惧。

      “小姐,别怕我扶着你呢,这火小伤不到你!再不走就误时辰了。”

      杜清菡想到就要成为欧阳飞羽的结发妻子,这才缓步朝前走,汗滴沿着她鬓角的发丝流到脸颊,她眼看那蠢蠢欲动的火苗,虽战战兢兢的跨过火盆,魂儿却吓丢了一半,脚落在绵软的布袋上时身子一个不稳,顺手就把手中的团扇扔了出去。

      眼见扇子要落地了,乔冉一个健步飞了出去,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只是个陪嫁丫头,有这般敏捷的身手着实不合适。于是她故意用一只脚绊在另一只脚上,估摸着这样跌下去就不会露出破绽。

      下落的一瞬间,她有些纠结,到底哪面脸先着地才不会特别丢人?是摔成一个一字还是摔成一个人字更自然?哪想腿一软竟真的摔下去失去了控制。

      眼见自己要趴在地上,她绝望的闭了眼,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不仪态了,反正除了杜清菡,她与再坐的任何人都不相熟,丢人便丢了。约么要落地时,她只觉得身后有人扯了她一把,将她提了起来。后脑被一股外力一按,脸随即贴在某人的胸前。她用力吸了口气,这人身上有一种似胭脂水粉般好闻的味道。

      待她回过神,赶紧将双手撑在对方身上,迅速向后撤了一小步。只是不成想那人身形如此高大且手臂修长,退了一步竟还在对方怀里。她仰起头看着对方的脸,一双眼睛寒气逼人,让人看了有些惧怕。

      对面站着的男人,皮肤古铜色还有些粗糙,一看便是是常年风吹日晒却不加保养造成的。好在这人气质沉稳,脸颊轮廓菱角分明,一脸正气。

      对方的手揽着她的后背,众目睽睽之下二人这姿势着实不大成体统,于是她试着继续向后退一步,只是后背上那手臂却加了力道,一把又将她揽回怀里。

      乔冉盯着男人的眼睛,越看越觉得奇怪。她在心里快速的将事情的始末过了一遍,这人和自己明明素不相识,方才她只是摔了个跟头又没殃及到他,是他自己主动管闲事拉了一把,现在怎么像看仇人一般看自己。一双剑眉紧锁,凌厉的神情似要将她万箭穿心。

      莫不是有仇人找上门了?她感叹,江湖恩怨这东西果然麻烦,对方都杀到家门口了,自己还没捋清楚是何年何月欠的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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