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华年》一念不成魔

1、杜府

　　五更时分，天已通亮。

　　咯咯咯…咯咯咯…然后…咯咯咯…

　　今儿早上，这鸡叫得有些蹊跷，一声接一声，听着竟还有些惨烈。

　　厨房里，一人一鸡正在对峙，互不相让。
　　一做丫鬟打扮的女子，一手提着刀，一手插着腰，嘴里还振振有词，“我说鸡大哥，做鸡不能太惜命。小姐本来身子骨就弱，昨日又淋了雨，我备好了几味药材和上好的百年山参，可就差你这一味调料了。我的忍耐度也是有限的，这半个时辰和你追赶，不过是因为最近小姐把我喂得有些胖，借机活动活动筋骨，你要再不束手就擒，休怪我翻脸不认人…不对，不认鸡…”

　　女子抬手用袖子抹了抹额前的汗珠，举起刀正欲飞出去，忽然手臂被拽了下来。只听得耳边有人念叨“小祖宗呀，这大清早的，厨房都被你折腾成什么样了！”

　　女子听完赶紧低下头小声道:“大婶，不好意思把您吵醒了，小姐昨夜淋雨病了，我琢磨着给她炖个汤补补，哪只道这只鸡不肯就范！”

　　“好了好了，我来吧！汤要炖的久些才有用，你把东西放下，午膳时来取。”

　　“那就，麻烦大婶了！”转身的瞬间，女子瞥见中年妇人的头摇了又摇，大概刚刚的烂摊子，善起后来有些棘手。

　　回到屋里，轻轻推开门，床榻上的人翻了个身，柔声细语，“小冉，帮我更衣…”

　　女子走到床边，拉起帷幔，见床上之人的脸色有些苍白，便说道：“小姐再睡会儿，时候还早呢！”

　　“不睡了！昨夜淋完雨，身子不大舒服，头脑却好像灵光了不少，帮我准备笔墨，我要画画。”

　　这里是长安城首屈一指的富商杜老爷的府邸，他虽无官位，在长安城的名声却也不容小觑。杜家经营着粮油、绸缎、典当和酒楼等多种生意，杜老爷膝下六子都已各立门户，亲家皆是长安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有独女名曰清菡未出闺阁。杜清菡身上也曾有过两个姐姐，都因身体弱早早就夭折了，所以自打她一出生起，杜老爷每逢十五便开仓放粮，救济一些清苦百姓，为她行善积德。就这样，杜清菡虽体弱却也真的长到了十八岁，而且名扬长安城。

　　长安城里名门望族何其多，光是皇亲国戚家的女子便不胜数，杜清菡却能击败众多大家闺秀，稳占长安名门千金前列，除了样貌清秀，便是因为她画功了得。当然酒香也怕巷子深，名声远扬还是靠和当今皇后娘娘的一场偶遇。

　　自打清菡小姐降生后，杜老爷开始潜心向佛，广结善缘，清菡从小便经常跟着家人去寺庙拜佛。一次在观音禅寺她竟偶遇了微服祈福的长孙皇后，她自是不识皇后尊贵的身份，只觉得当时天气太热，这位夫人的额头有些汗珠，便把自己的伞让给了她。夫人含笑夸了她伞上的牡丹花画的栩栩如生。后来便有宫里人到杜俯宣赏，还说皇后寝宫的屏风旧了，请她去为皇后绘一展新的。这段故事很快被大街小巷传为佳话，杜清菡的画和刺绣花样一时间也成了长安城的抢手货。为此杜老爷还专门为她开了一间门面，只是杜小姐身子弱不能受累，成品物件少之又少。不过自古物以稀为贵，但凡有她的画作流出便会被众人哄抢。若是哪个贵妇抢了杜清菡新出的绣品图样，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请最手巧的绣娘将图样绣在衣服帕子或香囊之上，或是加工成金银首饰戴在头顶，然后在聚会时拿出来大肆炫耀一番。

　　当然这杜家的闺秀，也并非只是运气好，却也是有真才实学。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样貌也是清秀可人，性子又温柔似水，自打满十五岁，上门提亲的王公贵族几乎要将杜府的门槛都踩烂了。杜老爷舍不得女儿，硬是一门都没答应，直到杜清菡十八岁，她爹才咬牙应了一门亲事，欧阳将军家的三公子。欧阳一门乃是武将，起初杜老爷并不看好，倒是杜小姐亲自开口应下了，杜老爷也就依她没再拒绝。

　　丫鬟伺候杜清菡梳洗后，在桌上铺了一张宣纸，杜清菡躬身执着笔开始作画。她乌黑的发丝垂落下来，偶尔撩拨一下，露出绝美的侧颜。一旁的丫鬟唤做乔冉，她伏在案前细细地磨着墨，只是不知怎地后来竟睡着了，待她醒来已将近午时。

　　桌上刚刚还的素白的宣纸已被画的满满腾腾，定神看去，这景色应是取自某条热闹的街市，画中人来来往往，各生百态，然而赏画人目光却不自觉的会被偏僻的一处吸引。画右侧一白衣女子坐在大槐树下，环抱双膝，虽看不清表情却也瞧得出形态落寞，她身旁立着一深蓝袍青年男子，背影消瘦挺拔，头上蓝色发带和衣衫被风轻轻吹起，他将手放在女子头上轻抚，有种说不出的奇妙意境。

　　“这蓝袍青年，与飞羽公子昨日的装扮倒是很符合。小姐画的莫不是他？”

　　“第一次见他，我才七岁，那天娘亲过世，我一时接受不住，趁乱一个人跑出府去。他见我一个人躲在树下哭，还以为有人欺负了我，非说要为我出头，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都不会看人脸色！我常想，若当年一幕换作今时今日，会不会是另一番情景。”

　　说到此处，杜清菡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小姐，大家都觉得那欧阳三少爷配不上您，他三天两头便惹事生非，在长安城的名声着实不好。之前多少个世家公子排队来提亲，小姐怎么就偏偏选了这个纨绔子弟！”

　　“你还小，可能以后就会明白，思慕一个人，不是因为他的名声如何。倘若一个人对全世界都坏，却独独对你一人好，那他的坏又与你何干？情爱本就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又或者是一个人的事，顺自己的心往前走就好!”

　　乔冉微微一怔，她又怎会不懂情有独衷的难能可贵，只是自己现在这张脸看来稚嫩了一些，让清菡小姐误以为她尚年幼…

　　见杜清菡又用帕子掩面轻咳了几声，乔冉这才想起厨房还炖着鸡汤，她快速的取了回来，端给杜小姐。

　　杜清菡盛了一小碗汤，缓缓饮下，觉得有些乏了，便倒在床上早早歇下了。

　　乔冉将这幅画收了起来，准备表好挂在书房内，她卷到一半时又撇了一眼画中蓝袍公子的背影，默地想起昨晚欧阳飞羽来商量婚礼细节时，杜小姐为了远远地看他一眼，躲在远处亭子站了一个时辰，半个身子都被雨打透了，最后只见到了这个俊郎的背影。她想这幅画要取个什么应景的名字，一个大家闺秀站在雨中呆呆的看着情郎，此中故事若是被文人墨客听了去，定能杜撰出一箩筐的旷世情话，然后赚足了长安多情妇孺们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