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豆豆妮

1、第 1 章

　　落日西沉，渐渐消失在远处的湖水里，水面和天际是连城一片的褚红，映得岸边的人们都镀了一层绯色。顾敏芝看着那留恋不去的红云和迫切想取而代之的暮色在天边兀自纠缠，不由得有些伤感，晚霞再美也终究是要落幕的，谁又能让时光停驻容颜不老？
　　“小心点！别跑太远了！”身边男士洪亮有力的喊声把顾敏芝的思绪拉回了现实，这一声呼喊是她的丈夫罗清对着即将跑开的两个孩子喊出的。十步之遥的一男一女两个孩童听到喊声堪堪停住了脚步。男孩十岁上下，乌发黑眸唇红齿白，十分讨巧地遗传了顾敏芝容貌上的优点，虽是稚气未脱确已然是个英俊小哥哥的模样。女孩约莫三岁，蘑菇头大眼睛，拉着哥哥的手嘟着嘴吧奶声奶气地解释“爸爸，我们不走远，想到那边沙地玩。”罗清对女儿的要求向来是没有抵抗力的，表情和语调瞬间柔和起来：“好的，妹妹乖乖跟着哥哥，玩一会儿就过来知道吗？”“知道啦”声音还在原地，两个小人儿已经奔向了人行步道对面的空旷沙地。“你就宠着他们吧！待会儿回去肯定是满身的沙土！”顾敏芝似嗔非嗔地小声抱怨着。“由着他们吧，回家洗个澡而已，能无所顾忌玩沙子的时光又能有几年呢？”顾敏芝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身边这个男人，他也会感慨吗？顾敏芝认识他的时候就知道他刚毅、果敢、冷静、理智，也正因为这些特质，顾敏芝倾心于他，然而十二年的婚姻足以让婚前这些看似让人着迷的优点暴露出了另一层含义。刚毅果敢渐渐变得专治霸道，冷静理智变得不解风情。又或者他们谁都没有改变，只是时间变了、环境变了、心态变了而已。在外人看来，他们儿女双全恩爱有加，然而对顾敏芝而言，太过平淡的日子有些沉闷无趣，日复一日只是机械的重复而已，就她所理解的，中国式家庭大多就是这样了吧。罗清对这个家对顾敏芝说得上是不错了，会赚钱会顾家没有不良嗜好，只是他对顾敏芝多少有些淡然和疏离，在她面前很少表露心事，也从不说正事以外的一切废话，更别提夫妻间的私房密话了。这是顾敏芝的遗憾，她想，也许这辈子都不可能听到罗清的甜言蜜语吧！而这样一个孤傲冷漠的男人唯独把特有的温柔留给了女儿，顾敏芝有时候甚至在想，也许不是他不会温柔以待，只是还不够爱。这么想着，顾敏芝的心就一点点凉了，如果说刚结婚时还抱有期待，那么现在也只剩下麻木了。孩童的嬉闹声从对面传来，顾敏芝微凉的心逐渐回暖，望向孩子的眼神也有了些温度，嘴角微微上扬。晚风过处，微波荡漾，一对中年夫妇和两个调皮可爱的孩子，在夕阳下定格成了一幅暖色调的油画。无论如何生活还是得继续，有一双儿女承欢膝下总算稍感安慰，至少日子不会那么无趣了吧？
　　罗清给了顾敏芝一个如同象牙塔一样安全稳定的生活环境，她不需要面对尔虞我诈的职场心机，没有家常里短的邻里婆媳矛盾，他把她保护得非常好，直到年近四十的年纪，顾敏芝仍然是纯净平和的。所以她有更多的时间看书写作思考人生，尽管对罗清来说那只是因为她太清闲而徒生出一堆伤春悲秋自寻烦恼的愁绪。顾敏芝知道罗清不理解她的小女人心思，就如同她也同样不理解罗清那些生意场上的绸缪决断一样，他们有着各自私密且熟悉的空间，而这空间里仿佛隔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纱，能看到彼此却走不进对方的心里。顾敏芝曾经试着去靠近，然而罗清的清冷淡漠往往让她觉得拘谨和不安。古人所说的\"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在顾敏芝看来根本不是正常夫妻该有的相处模式，如果最亲密的爱人之间说什么做什么都得端着，不能肆意调笑，不能任性撒娇，那么夫妻之间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偏偏罗清就这么端着，而顾敏芝经过几次有意无意的试探无果之后心也就一点一点沉了下去。\"习惯了就好！\"她这样安慰自己，\"人生短短几十年，没必要太矫情\"。

　　周末的早晨明媚而又慵懒，路上的行人车辆也并不多，夏末秋初的时节，阳光已经褪去了盛夏的灼热，只带着丝丝暖意洒向路边的木栾树，透过密密匝匝的树叶在马路上留下斑驳的影子。微风吹过落英纷纷，人行道上铺了一层黄色的小花。顾敏芝的高跟鞋踏在花毯之上，步调轻缓。她刚刚把儿子送去美术培训班，女儿则被罗清带着去了奶奶家，周末夫妻俩带着孩子去爷爷奶奶家吃饭是固定的程序，顾敏芝等着儿子下课之后便一起过去。顾敏芝正想着如何打发这两个小时，一阵鞭炮的噼啪声吸引了她的注意，街边新开了一家咖啡店，两间两层的店面，门口两排花篮，门头装修得挺有小资情调，\"偶遇\"，店名也起得有意思，顾敏芝驻足，而后走了进去。偶遇咖啡吧看着不大却很精致，进门右手边是一弯人造小溪流，约一尺宽，流水从溪底的鹅卵石上潺潺而过，小溪围绕着的是一堆看似凌乱实则颇有心机的杂物，一辆凤凰二八自行车、一个实木大箱子上面摆着一台老式收音机、一把竹椅上面随意摞了几本连环画小人书，竹椅旁边有一个透明玻璃罐，里面装着各种颜色各种花纹的糖纸。顾敏芝一进去就盯着那堆杂物看了一阵，猜测店主估计是个70、80后，跟自己应该是同龄人，想到此不禁笑了一下。沿着小溪往里走几步就到了吧台，瓶瓶罐罐、杯杯盏盏、价目单、收银台与其它咖啡吧并无二致。顾敏芝点了一杯拿铁来到大门左侧的落地玻璃窗前入座，整个咖啡吧都充斥着浓浓的怀旧风，沙发布艺装饰都是七八十年代的居家风格，样式简单却也温馨别致，与落地窗相对的那面墙是一整排的书柜，中间隔了两张四人座的方桌，与其说那是书柜不如说是书墙，由上而下满满当当的隔层满满当当的书。顾敏芝起身走过去，从书墙里随手抽出一本书往回走，却在自己刚刚入座的沙发前停住了脚步……
　　那个男人就坐在那儿笑着看着她，顾敏芝像是被人定住了周身的血液……
　　“从现在开始，我只疼你一个，宠你，不会骗你，答应你的每一件事情，我都会做得到，对你讲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不欺负你，不骂你，相信你，有人欺负你，我会在第一时间来帮你，你开心的时候，我会陪着你开心，你不开心，我也会哄着你开心，永远觉得你最漂亮，做梦都会梦见你，在我的心里，只有你！”十八岁的少年一鼓作气像背书一样说完了当年风靡一时的电影经典台词，心情惴惴地看着眼前的女孩，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眼神里掩饰不住的羞涩、不安和期待，女孩只是看着他笑，然后他也笑了，拉起女孩的手向屋后的草莓地里走去，只因为他的女孩说喜欢吃草莓。

　　身边的人影和声响全然褪去，眼前这个男人的笑脸与记忆中的那个少年渐渐重合，依然是明亮灼人的，只是没有了当初的羞涩不安，更多了岁月风霜磨砺出的沉稳。“坐啊！看到我就傻了么？”顾敏芝茫然地在他对面坐下了，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种境况下见到他。她曾经设想了千万种重逢的可能，激动、委屈、愤恨、甚至歇斯底里地谩骂，然而此时此刻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也做不出来。原来真的已经过去很久了吗？久到模糊了曾经的爱恨情仇、久到深刻在心里的那个名字也变得越发黯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