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临安君

9、众人险赴鸿门九宴，群英智斗天下八音

　　岁暮天寒。

　　长安城已然被大雪覆上，渭水已冻，东市与西市的商铺紧闭门户。自明光宫至桂宫与北宫，丹色长柱齐拱，抗应龙之虹梁，全圆瓦当上纹饰着的玄武也已深藏雪中。

　　建章宫内灵草冬荣，神木丛生。太液池旁岩峻崷崒，金石峥嵘。抗仙掌以承露，擢双立之金茎。轶埃堨之混浊，鲜颢气之清英。

　　今日乃榆林少君消失的第六日。

　　齐国已于四日前全军退兵，沈约前去追寻，只收到花玉兰掷来的齐君拜贴,其言：朕不愿再加杀戮，于长安未央宫恭候诸位，详谈战后事宜。似是怕众人不信，伴之此贴，还送了白瑜平时所佩之玉玦。

　　沈约无奈回营，却见得自家长姊沈绮与姊夫程岳来帐，巧的是拜贴上二人也俱在其列。

　　沈绮笑道：“公子飞鸽传书于我二人，想必是早有打算。”

　　“沈大宗伯说的是极。”程岳回道。

　　“那便请程司寇一同前往。”二人夫妻心有灵犀，俱是一笑。

　　林萱等人被接至长安，自平门而入，便见得长乐未央二宫，体象乎天地，经纬乎阴阳。据坤灵之正位，仿太紫之圆方。树中天之华阙，丰冠山之朱堂。

　　入得未央宫殿，众人见白瑜黄袍玉冠，衣上绣着麒麟吐玉，跽坐中位，与重轩三阶上衮冕加身的齐君金酒两相对立。

　　殿内瑰材究奇，棼橑布翼，栋桴高骧。玉瑱居楹，金璧饰珰。发五色之渥彩，光爓朗以景彰。

　　江雪上前替她挂上了香囊和玉玦，白瑜道了句多谢，江雪只是无奈轻笑。

　　依照礼法，光禄大夫请众人上座，众人辞也，再拜，三拜，终于入座于三方。林萱与季霄为东，沈约沈绮为西，江雪程岳为南。

　　“诸位，今日可要开怀畅饮。”金酒挥手，永巷宫人已奉案接踵前来，为众人摆上獾獾之炙，角燕之翠，述荡之腕，旄象之约，有凤之丸；东海之鲕，醴水之鱼，西极之鳐；昆仑之苹，寿木之华，南极之嘉，阳华之芸，云梦之芹，具区之菁；阳朴之姜，招摇之桂，越骆之菌，鲔之醢，大夏之盐；三危之露，分取自昆仑之井、沮江之丘、高泉之山；沙棠之实，常山之果，江浦之桔，云梦之柚，箕山之甘栌。

　　盨内盛黍、稷、稻、粱，案上靠右方摆着七寸六分玄玉筷，便是阴阳统一，天圆地方。然，无一人动筷。

　　兴许是太过沉闷，花玉兰行礼出座，俯身低首，“陛下，请许玉兰与吕梁侯为诸公献舞。”

　　“准奏。”金酒头戴十二旒玉藻冕冠，玄衣纁裳绣刺玄武瑞兽。

　　古者十二章，如今国家各尚灵兽，君王衣裳上所绣瑞兽，一为百姓祈福，二为国之延续。

　　花玉兰施法之间，已怀抱琵琶。她双指弹拨，一曲《汉宫秋月》流出，便是一幕：落日沉沉，大漠上孤雁南飞，尘土飞扬，天阔地远，苍凉无际。

　　而后花玉兰踏上宴会中央，双手一抛，琵琶已然不见。原是以琵琶引舞，脚下竟有一鼓缓缓升起。花玉兰随后对高峪轻笑致意，端是美艳娇娘，便不知心肠善恶也要为之折腰。

　　花玉兰传话一句：“有请侯爷。”

　　“为骠骑将军做阵，乃本侯之荣幸。”高峪着金蟒玄衣，戴七旒鷩冕，重重敲击起大鼓。好一身委貌冠服，好一个将军侯，大鼓震得殿内梁柱摇晃，震得似有地动山摇之感。离建章宫尚远的明堂辟雍之水炸起方尺水柱，为众人助兴。

　　只见花玉兰着纤薄罗衣，抛展数尺长袖，身姿轻盈地踏鼓为节。山之巍峨，水之汤汤，尽在挺拔优美的妙态中展现。她姿容绰约，迅捷身轻，气若浮云，时而翩翩似飞，时而漫漫而行，她在鼓间来去自如，灵活的双足，随着伴乐，轻快的踏出鼓点。

　　“陛下，臣愿为二人助舞。”练华商今日着淡黄舞裳，面容饰粉，高髻花冠上满插珠翠。

　　看来三人早已演练好这出戏，这便是一出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么。众人望向中位的白瑜，只见其面容不改，仍是泰然，倒是旁人太过着急。

　　“善。”

　　练华商足间轻点，端得是灵动活泼，凌空而至中庭。高峪已然施法，适时又一大鼓自地而出。

　　未及练华商道谢，高峪已然自暗语回其，“不必多言，本侯也知我们练大夫是个讲礼的主。”

　　练华商朗笑，“多谢侯爷。”

　　花玉兰高妙多姿，练华裳活泼利落，一对佳丽，动作分毫不差，如镜中之象。踏着《盘鼓舞》，宛若玉兰仙子与凌波仙子。一人明眸皓齿，清妍秀丽；一人容颜似玉，妍姿冶媚。她们在鼓上飞腾跳跃，舞姿变换诡谲，随着鼓声节奏渐渐加速忽聚忽散，张弛之间，广袖在空中舒卷，如素洁云霓。

　　“玉兰跳得甚好。”

　　“陛下过誉。”

　　江雪灵识周游，不意间探听到二人调笑之语，再观便知是齐帝与那骠骑将军。除此之外，江雪也不时收到几记眼光，江雪对上这人的眼，结了一个念心咒，便听得练华裳说道：“哼，我可真想看看，千琴圣手今日又有何妙招。”

　　林萱坐在一旁，只觉这江雪笑得是莫名其妙。

　　“宴席上怎么能少了礼乐呢。”金酒拍手间，众人桌上的鼎簋皆已撤去，四面的屏风后有伶官人影浮现。齐帝身旁已然祭出乐悬金铜镈钟，扉棱镂夔纹，舞部开曲窍，绊带饰云绣，端得是浑穆凝重，华丽端庄。金气逼得使人心生畏惧。

　　众人见齐帝一手握锤，敲在其上，刻着的《乐经》震动，乐音既厚重又清亮，威严大雅。金酒放下乐锤，祭出轩辕长弓，手搭三箭，直直射出，是为大射礼。

　　八音金为首，金声充容为秋分之音。閶闔风至，众人仿佛已从未央宫来到秋收时间的农田，是为：郁郁文周兮至善美，感通天地兮召万灵。远古靡音兮遥引传，旷远山川兮祭星辰。

　　众人身旁现出宝玉，白瑜投出苍色玉璧，入阵祭天，程岳将黄色玉琮投出祭地，林萱的青珪、花玉兰的赤璋、沈绮的白琥、金酒的玄璜祭东南西北四方神抵。

　　白瑜投出玉璧之后，已然取出八寸五色锦缎，祭出七星梅花针，共七七四十九针，配得八八六十四卦，可半刻之间绣出九九八十一法。

　　“无忧公子不愧是江湖人称的‘七星梅仙’。”

　　白瑜取出锦缎之时，正是钟音渐消，身旁的泗滨编磬已然在悬于施错金云纹青铜鸟磬架，满饰锦叶晚绿，端部做麒麟圆横梁，两层四组浮玉璧，石音嘉至。

　　石声温润，立冬之音也。不周风至，是为：无声启有声，无形化有形，无序至有序，无法制有法。金石合鸣，往往以钟始，以磬收。十二律吕分月别，四大清声与季同。

　　高峪见编磬声胜之钟声，东海流波山神夔鼓已出，逐鹿鼓声一震五百里，连震三千八百里，威慑天下之礼乐。

　　革声隆达，冬至之音也。广莫风至，当是：雷骨棒槌斗指南，鳞彩龜鼓逢逢然。少昊孺帝弃琴瑟，良鼓无瑕如积环。

　　钟为天，鼓为地，磬为水，钟声铿锵有力，鼓声威武有势，磬音清越有序，扣之似流动水声，清晰敏捷，穿透耳房，钟鼓掩盖不了其浑然天性。但三者肃雍相合，天德纪纲严正。

　　见三人难舍难分，季霄的十七管笙已然落于手中，参差凤翼束竹箍，簿铜朱蜡笙斗木。匏声崇聚，立春之音也。条风至，便是：伏羲女娲会阴阳，太子晋笙得神仙。吹落曲幽梦无数，丝篁鼎沸宛若云。

　　白瑜一扬锦缎，任其自行针刺，而后取出怀中的八孔白□□箫，按捺之间其声呜呜然，如空谷幽兰，清辉朗照。竹声清越，春分之音也，明庶风至，正是：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吹箫梅花弄。莫道别离直相思，虚空法门家国悲。

　　木声无余，立夏之音也。柷敔系焉，清明风至。

　　花玉兰弹拨琵琶，一曲《阳春白雪》流于指尖，而后急转而下，《十面埋伏》示楚歌。

　　江雪祭出素尘琴，二人将一曲十面埋伏弹得激昂动人。有道是：千琴圣手会至尊，天山雪莲不畏寒。

　　练华商见状，锦瑟出手。“孤雁姐姐，我来助你击败这臭雪莲。”端的是：金盏银台玉玲珑，锦瑟华伶花雪中。琵琶欲饮夜光杯，可怜仙子无情冬。

　　林萱也已唤出秦筝，许久未曾抚筝，竟是快忘了自己便是江湖中人称的“秦筝谖女”。一曲《汉宫秋月》助阵，林萱对上江雪的清丽面容，回以笑眼，结了一句传心咒，言：“当然不能让千琴圣手独占威风，不如你我二人联手，大败这玉兰水仙如何？”

　　江雪转笑回之：“当是好极。”

　　花玉兰念了一句截语咒，言至林萱江雪二人耳中，“你二人未免小看了我凉州琵琶与锦瑟华伶。”又是一招琵琶惊飞，花玉兰双手急拨急弹，琴音掠耳，震得殿上的玄武灵兽更是威武凝重，一时之间殿内仿佛鸳鸾飞翔，孤雁长鸣。

　　丝声纤微，夏至之音也，莫尚于琴瑟。景风至，仿佛潺潺流水泄出于深山，四人于千尺瀑布之下的大石上端坐，手上动作不歇，琴音敲击飞流，泛起无数涟漪。众人只觉：回首大汉武帝文景治，又见飞燕合德惊鸿舞。

　　程岳手上的木柷顺着埙声而奏，笑言：“为夫为娘子和一曲如何？”

　　沈绮对上沈约的眼，同心咒道：“你我二人自然要替幼弟讨回公道。”

　　沈约回道：“那是当然。”

　　“好一个伯氏吹埙，仲氏吹篪。”金酒大声称妙。

　　土秋函胡，立秋之音也。凉风已至，旷土远音。

　　白瑜蒙眼素布脱落，眉心处竟是一朵五瓣红梅，眼中更是波光流转，盈如月华。她将五色锦缎抛向空中，在座各人都能瞧出这梅花篆字绣得甚是美观。

　　后人将此篇文章抄录，惊觉这八百四十一字，纵、横、斜、交互、正、反读或退一字、迭一字读均可成诗赋词曲，甚是绝妙。

　　白瑜清越的声音环绕殿内，将所绣之字尽数道出。话毕，空中突起烈火将锦缎焚毁，其燃烧着飘落漆案之时唯余一抹灰烬。

　　金酒一振衣摆，十二旒玄玉珠摇晃着发出清脆之音。她道：“八卦阵已显，诸君可愿随朕同往？”

　　众人齐答：“自是与君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