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劫之琴书难寄》江卿酒

8、霜禽第二

　　他是极喜欢月城的。
　　月城美而繁华。
　　她极温柔的接纳了萧遥这个初处人世的游子。
　　月城用她的温柔和百姓的热情包容着萧遥，化开他心头郁结，成为他心中极柔软的一部分。
　　似故乡，似母亲。
　　萧遥叹息一声，眼中似有水雾弥漫。
　　可未及惊弦看清，便消散了。
　　惊弦低低的惋惜。
　　初见月城，是他初修习水镜时偷窥萧遥的惊鸿一瞥，是尊者揉着他毛茸茸的小脑袋，醉中神往的地方，是霜禽口中温柔优雅的故乡，是阿姊毕生的回忆，是他记忆中极为美好的一部分……
　　可如今，不是了。
　　惊弦站住，定定的看着月城，眼睛红红的，似是惋惜，似是悲叹。
　　萧遥看着惊弦，眸中是了然的笑意。
　　笑意从面上划过，未及心底。
　　很快，他又要沦落为一个人了……
　　“惊弦，你是认识巫霜禽的，对吧？”
　　萧遥的声音清润，却让惊弦的心颤了颤。
　　他，是认出来了？
　　惊弦颤颤的点头，怂成了飞机耳。
　　萧遥嘴角缓缓的绽开冰冷的笑容。
　　“若你不愿，便不要进月城了，我不勉强你，只是，我们的缘分尽了。”
　　“没没事，我只是有些感慨罢了，罢了。”
　　惊弦的余音还有些颤。
　　萧遥低低的笑了，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小脑袋。
　　惊弦脸上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云，把脸埋在阴影中。

　　他们二人走入月城，萧遥负幻泠，着白衣，神情淡漠，而惊弦一袭广袖黑袍，头顶露出一对毛茸茸的白色猫耳，还有白色的尾巴在身后轻轻晃着。
　　他抬头看着萧遥，眸中满满的都是喜欢。
　　可是下一秒便因为没看路被绊了绊，向前倾的时候，萧遥轻轻扶了他一下。
　　“小心。”
　　萧遥的声音淡淡的响起，萦绕在惊弦耳畔。
　　惊弦的脸“刷”的一下又红了。
　　他看着萧遥，眉眼弯弯。
　　他琥珀色的眸子极美，亮晶晶的只有他。
　　巫霜禽站在高处，看着二人，嘴角绽出一抹笑。
　　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纠结了一下，落到嘴边，只剩一句“真是般配”。

　　“当真是般配呢，”云舒透过水镜，看着萧遥和惊弦，戴着护甲的小指抚过二人容颜，嘴角是冰冰的，不明含义的笑。

　　月城已经空了。
　　一路过来，满城死寂。
　　原先飘在空中的鲜红的酒家旗招已经褪去了那一抹鲜艳的红，破破烂烂的在风中招展。
　　一缸缸酒还立在那里，只是有点已经被打碎了，缸中的酒却尚未流干。
　　茶馆中的桌子上还有几杯茶。
　　仿佛人们只是出了趟远门。
　　只是无论是窗台上，门前还是桌上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萧遥指尖抚过窗台，捻起一点灰尘嗅了嗅，愣住了。
　　这不是灰尘，是骨灰，挫骨扬灰的骨灰。
　　萧遥心中酸涩。
　　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掩去眸中落寞，转身离开。
　　惊弦学着他捻起灰尘，心下了然。
　　只是萧遥的动作太快了，似乎，是把他给忘了。
　　惊弦低头的时候，只看到了萧遥攥紧的拳，却未看见他眸中一闪而过的赤红。
　　他快走几步跟上萧遥。
　　他从未见过清贵公子般的萧遥露出旁的情绪，这般隐忍不发过。
　　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手轻轻拍着他的背。
　　他素来知道巫霜禽手法残忍，为了复活兄长不惜一切代价，只是不知竟会如此罢了。
　　惊弦叹了口气，却也不能埋怨巫霜禽，那个把他带大的女子。
　　　“谢谢，”萧遥的情绪缓和了些许，低低的道。
　　他依旧那一副清贵公子的模样，仿佛什么也不在意，什么也入不了心。
　　可他不是什么都不在意，他也有心，可是世人不知。
　　他只是把所在意一切放进了心中最柔软的那一块，罢了。
　　只是惊弦不知。

　　其实月城说大不大。
　　月城的中央，有一座祭殿。
　　那本是月城子民祭祀先祖，供奉信仰的巫仙之处，而如今那一副巫族的装饰合乎巫霜禽心意，被她用作容身之处罢了。

　　巫霜禽立在祭殿最上层的台阶上，看着这祭殿，眸中怀着留恋。
　　“他们来了，来的，真是早呐……兄长还没有回来呢……他马上就回来了……”
　　巫霜禽代面下的嘴角勾起苦涩的微笑。
　　“为什么……就不能等一等……”
　　“你们来了，”巫霜禽背对着二人，一袭红衣猎猎，墨发披散着，随着转身，衣袂翩飞，大朵大朵的曼珠沙华摇曳。
　　“霜禽殿下，您应该知道我因何而来，想要什么。”萧遥定定的看着巫霜禽。
　　他的眸中很平静，但是巫霜禽看着他的眸，却不平静。
　　她掩面笑了，可是眸中分明平平淡淡。
　　“言风当真是无情呐……”
　　她轻声感叹着，声音飘散在空气中，仿佛未曾感慨过。
　　慕言风，帝君的名讳。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般唤过帝君了。
　　萧遥皱了皱眉，却没有发问。
　　惊弦的藏在衣袖中的手攥紧了。
　　巫霜禽不想为难萧遥和惊弦，可她毕竟不舍的就这样放弃，终是化作一声长叹。
　　巫霜禽转身进了祭殿中。
　　萧遥跟着她进入。
　　祭殿中的装饰多以红黑金三色。
　　只那红色也不是巫霜禽衣上那般明艳动人，而是极暗，有些发黑，渗出血色。
　　祭殿中一股很浓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他要找的杨家二子正倚在墙角。
　　萧遥奔去，探了探二子的鼻息。
　　二子已经没有了呼吸。
　　比起初见二子的时候那副圆滚滚的样子，此时的二子瘦上了不少，他的腕间有暗红色的鲜血淌过的颜色，四肢的关节上钉上了魂钉。
　　“此为血祭，取九九八十一个阴时阴日出生的不足七岁的幼童，喂以香油，每日钉上骨钉，待七日之后放血入池以祭。”
　　恍惚间，萧遥听见有一个声音在自己耳畔低低的缓缓的道来。
　　这声音极清润，像是……清寂？
　　他看到惊弦立在他的身旁，紧张的扶着他，和巫霜禽争辩。
　　只是惊弦的身影越发的淡去，只那声音中的紧张还依稀在耳畔。
　　被人在意的感觉真好。
　　萧遥嘴角勾起一抹满足的微笑。
　　“惊弦……”他低低的唤了一声，没听到那人的回应，便到了一片白茫茫的地方。
　　他不知这是何处，那一层白雾将他和周遭的一切隔开，飘飘乎乎，似是幻境。
　　他触碰不到任何东西，除了地上那一块赤色的石头。
　　萧遥心中警铃大作。
　　他没有拾起石头，向前走着。
　　随着他的走动，周遭渐渐显出它原本的面目，可他的身侧，还是那一块赤色的石头。